好一會兒,那「鬼賈五」頭上手上全是血印子,求饒的聲音也低下來,婦人才悠然道:「行了行了,別打了,不是鬼,是我那小叔子賈六。」
「什么,什么賈六。」
奸夫吼道。
「別慌,他是個傻子,說話也沒人信的。」
婦人走上來,仰著臉冷眼瞥著賈六:「賈六,你干什么來了?」
賈六被打得奄奄一息,臉上分不清眼淚還是血水,他捂著臉看著婦人,結結巴巴地回答:「給,給給哥哥。」
他連滾帶爬地撿起沾了灰的豬頭肉,獻寶似的送到婦人面前。
這是他跑遍了整個膠州,拿草葯換到的一點銀子買到的,平時哥哥嫂嫂不讓他進門,幾天前他哥哥賈五染了肺癆病死掉了。賈六雖然笨,卻也能想到買些東西,來祭奠自己的哥哥。
以他的腦子,並不能理解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嫂子身邊這個光著膀子,一臉凶悍的男人是誰,也不理解自己為什么挨打,他感覺不到憤怒,只有恐懼,和沒來由的一點對溫情的期盼。
「嗯。」
婦人拿兩根手指把豬頭肉提溜起來,轉身進了卧室,從抽屜了拿了兩錠碎銀子,略微猶豫,又丟下一錠。
「六啊,別說做嫂子的不心疼你,這銀子你拿去,做件衣裳什么的,可有一樣你記好了,今個的事啊,你可不能和人說,聽著沒有。」
那奸夫也湊過來,惡聲惡氣:「敢說一句要你的命!」
賈六看著婦人:「我想,見見我,我哥。」
婦人笑眯眯瞅著他:「你哥哥睡了,你見不著他。」
「我,我想……」
「哪兒那么多廢話!」
婦人勃然變色,把賈六嚇得一哆嗦。
「總之你記住了,管住了你那張嘴!」
說完,婦人沖奸夫使了個眼色,便把賈六扔出了門,把門插得嚴嚴實實。
「真沒事嘛?我怕這傻小子壞事。」
「省了吧,他瘋言瘋語多了,誰聽啊,又沒地住,指不定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男女肆意的談論從老舊的木頭那頭飄揚出來。
那塊碎銀子拋在土里,滿臉血污的賈六愣愣發呆,感覺有什么東西填滿胸口,要從嘴巴溢出來似的。可天生愚笨的他並不知道,那是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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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發幽深了,天上的月亮昏沉,貓頭鷹的唳聲中,大小蝙蝠倒立在房檐底下,這是間破爛的城隍廟,牌匾已經掉了一塊,只能看到一個瓊字。
賈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破廟,倒在自己的草堆上一動不動。
自打他點火燒空了自己的房子,便一直住在這座城隍廟里。
賈六雖然天生愚笨,但從來沒有害人的心思,自打他搬進來,便歸置著廟里頭的擺設物事兒,有賣草葯得的錢,甭管多少,一定挪出一部分來,給無頭的城隍像做貢品香火,倒不是他多有敬神禮佛的念頭,而是幼時讀書,先生留下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