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漣漪再起(1 / 2)

聶清漪會去哪兒?

坐在屋子中的所有人,沒一個想得出答案。但就連並未參與進來的華沐貞也一聽便知,一定與聶陽說的那贏二石頭有關,一定……與邢碎影有關。

她是去找邢碎影了……聶陽緊握雙拳,手心滿是冷汗,心底一直有聲音這樣告訴他,她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就這樣飛向了死路,而起因,竟是他捎回的一句話。

「沒事的,聶前輩就算是去找邢碎影,也未必能找的到。你我大費了這么一番功夫,不也沒能揪出這個罪魁禍首么。」

慕容極拍了拍聶陽胳膊,好言寬慰。

這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邢碎影若是那么好找,聶陽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華沐貞已經進房處理雲盼情的傷勢,有聞名天下的贖魂玉手在,這種內傷想來不在話下。只不過華沐貞與薛憐擦肩而過之時,目光隱隱有些不對,神情也似僵了一僵。薛憐對這可以算是師叔母的前輩,也沒有出言問候,僅僅是恭敬而略帶歉意的躬了躬身。

這微妙的關系,讓聶陽多少有些明白了薛憐為何求於董清清而非技高不止一籌的華沐貞。

一想到華沐貞,聶陽突然心頭一動,起身飛奔向後院。

慕容極不知緣由,看了一眼薛憐依然靜靜地品茶顯然沒有起身的打算,只好自己跟去。

追過去時,聶陽已經敲了房門,董詩詩正擋在門口蹙眉道:「你不方便進去,有話直接在這兒問好了。」

華沐貞也在房中應道:「你問吧,我聽得到。」

雲盼情咳了兩聲,強笑道:「聶大哥你可千萬莫要進來,我……咳咳、我這人可怕酸了,嗅到醋味就難受。」

董詩詩臉上一紅,頓了頓小腳,回頭便道:「是是是,我的好雲妹子,要是醋能療傷,我這醋壇子就是天下第一名醫了。」

田芊芊噗嗤一笑,道:「你回來至此,總算說了一句實話。」

沒心思在這女子話題上多生糾葛,聶陽沉吟片刻,揚聲道:「華姨,我冒昧一問,這次您南下,是我姑姑來找您同去,還是您邀她作伴?」

兩家素有往來,真要算起,華沐貞和聶清漪也可說是沾親帶故,聶陽這么一問,到讓慕容極有些疑惑,小聲道:「這有什么不同么?」

「這次是我邀她……」

華沐貞話未說完,聶陽已經搶著道:「那是您自己的意思么?」

慕容極滿臉不解,正要再問,就聽華沐貞答道:「你這么一問……這次南行,倒確是有人向我提過邀你姑姑同行,我心想獨個兒上路也確實寂寞,恰好你姑姑也在,自然就一道出發了。聶陽,這有什么不對么?」

「那人……是誰?」

華沐貞毫不猶豫道:「風姐姐和我家夫君都曾提過。若非如此,我倒也沒想著這么早便往南邊過來,怎么,有何不對么?」

華沐貞口中的風姐姐自然便是已經隱居於北方的前如意樓主風絕塵,那個夫君便是南宮世家之後的南宮熙,要說起來,都和聶清漪有著足夠親密的關系。

聶陽面色愈發凝重,他顫聲繼續問道:「華姨,您出門……是否一向保護周全?」

華沐貞沉默片刻,略帶無奈的說道:「那是自然。我即便不喜歡張揚,也總要讓小星他們放心。」

聶陽扭頭向慕容極問道:「慕容兄,最近如意樓北三堂是否人手較為緊張?」

慕容極還未答話,已有一個清冽淡雅,語氣甚冷卻說不出的悅耳之聲道:「不錯,正如你所猜測,北三堂自年初便在調度,原本暗地派去守護聶清漪的好手,都已不在原位。此次聶清漪南行,樓主本就打算將她留在翼州,若不是想來看你,她已經在那邊住下。」

開口之人顯然難得如此多話一次,但北三堂的事情,卻只有由她來說明最為可靠。

慕容極還有些迷惑不解,恭敬地向燕逐雪施了一禮,才道:「燕堂主,這到底是……」

「剩下的他已明白。」

燕逐雪淡淡說道,略帶關注的美眸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屋內,似乎是終究不放心那可愛活潑的小師妹,才撥冗現身片刻,轉瞬目光斂回,身形微動,人已遠在庭院之外。

聶陽面色蒼白,伸手扶著門框,啞聲道:「原來……根本就不是邢碎影放過了姑姑。」

董詩詩看他汗出如漿,連忙掏出手帕替他抹著額頭,小聲道:「你……你有什么話和慕容慢慢說,別……別急成這樣。」

聶陽強擠出一個微笑,「你們在這里陪著雲妹妹,不要亂跑。我和慕容兄去商量點事。」

「嗯……你去吧。」

董詩詩點了點頭,挺起胸膛道,「我們這么多人,一定把雲妹妹看的好好的。」

雖然看出妻子眼中的不安和焦慮,聶陽卻沒時間多做安撫。

既是他師母,又是他姑姑,一手把他養育長大的那個女人,此刻很可能已經身處煉獄之中。就像有一只巨大的鷹爪,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臟。

一邊大步走著,聶陽一邊向慕容極解釋道:「此前包括姑姑在內,我們都以為,邢碎影處心積慮要殺的,只有我的……雙親而已。」

他面上閃過一絲痛楚,繼續道,「十多年來,他也未曾向聶家其余人下過任何殺手。姑姑她……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這個仇家究竟為何而來。最後只得猜測,是母親早年行走江湖惹下的仇怨。畢竟卑鄙下流那四個人,都在母親手底栽過跟頭。」

「可事態一路發展至今,我至少能斷定,邢碎影對月兒絕對是憎惡至極,可見他目標並不僅僅是我父母二人,還有其他姓聶的人在內。」

聶陽沉聲道,「也許只是因為有什么內情,才沒向我奶奶下手。姑姑她,也是邢碎影的目標之一。」

慕容極緊鎖眉心,「否則……風樓主也不會大費周章暗地保護聶前輩,是么?」

聶陽點了點頭,緩緩道:「姑姑此前沒想過自己也是尋仇對象之一,這次聽我說起了贏二石頭的事,再聯系這次華姨邀她南下,南宮樓主請他暫住,恐怕她也猜出一二。」

慕容極神情愈發肅穆,一字一句道:「換句話說,她根本不必去找邢碎影……」

「不錯,」

聶陽滿心痛楚的接道,「她只要離開保護她的人,邢碎影自然會來找她。」

慕容極吸了口氣,大步走到院中,揚聲道:「一刻之內,我要看到所有保護在華前輩身邊的人。」

院中並未有任何變化,慕容極卻不再多說半個字,回身走到聶陽身畔,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無比平穩,「我們一定要比他先找到聶前輩。」

他這話才說完,遠遠數道屋檐之外,一道幽綠哨炮沖天而起。若不是只有一刻時間,想來如意樓也不至於在城中動用這種傳訊方式。

聶陽默然不語,心中焦急的思索著到底姑姑會往哪里去。如果姑姑抱定了主意要見邢碎影,那么,就必然是容易被邢碎影注意發現的場合。想來,也不會離開這孔雀郡才對。

轉眼間,拱門外閃進一個勁裝短打的中年漢子,腰帶左右別著兩把無鞘短劍,他躬身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公子,此行護衛連我共計一十七人,其余已全在外廳候命。」

慕容極面色微訝,道:「季舵主,此行是你負責的么?」

季舵主微一頷首,並不多話。

「你們可都認得出華夫人同行的女伴?」

季舵主立刻道:「杜夫人我們全都認得。公子召集我們之前,附近三街十四巷我們已全找過。」

想必知道華沐貞出門找人,這些護衛自然也不敢閑著,恐怕慕容極不用交代,他們也已經四散尋找。

「找到了么?」

聶陽忍不住插口問道。

季舵主神色微黯,沉聲道:「早晨聶兄弟出門後不久,小方曾見過杜夫人,還請公子親自過問。」

慕容極和聶陽對視一眼,快步走向外廳。

十六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男男女女整齊的站在廳中,看到慕容極出現,一齊躬身道:「公子。」

慕容極徑直走到其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面前,問道:「你今天早上見過杜夫人?」

那少年朗聲道:「是。早上我們去查城門的死人時候,杜夫人就擠在人群中圍觀。她看了好久,我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他們也不知道聶清漪是偷偷溜出來的,自然也沒有阻攔。

「她當時可有什么異狀?」

季舵主在一旁問道。

小方搖了搖頭,「我們沒有注意。只記得最後官兵來驅趕人群的時候,她也戀戀不舍好像不想離開一樣。」

李蕭和聶清漪無疑沒有任何關系,聶陽不禁有些疑惑,為何姑姑要跑去看他的屍體。只是因為擔心自己侄子被人陷害的事么?

「聶兄,如果你所料不錯,聶前輩去的地方,按理應該是邢碎影一定會留意的地方才對,去那邊的可能不小。」

既然是陷害聶陽的第一地點,邢碎影關注那邊也不是不可理解,但如果大膽一些推測的話……

「她去那邊也可能是這個原因,但留在那邊那么久,恐怕是有別的緣由。」

聶陽的聲音有些干澀,嘴里從舌面往上都在一陣一陣發苦,「那就是她看了李蕭的屍體後,就斷定了邢碎影一定會出現。」

那就只有兩種可能,邢碎影知道是誰陷害的聶陽,或者,邢碎影就是那個人。

不論哪種,聶陽都能猜到,姑姑現在,一定已經不在屍體那邊。這恐怕也是明知道白繼羽和聶陽那邊有數名高手在陣,邢碎影仍只叫吳延和東方漠去解決趙玉笛這個後患的原因。

「季舵主,此地分舵的人員暫且供你調遣,你將這十六人分開,各自帶人去找,帶足干糧和水,孔雀鎮方圓五百里之內,任何地方也要想辦法探查。」

慕容極神色極為凝重,「如果杜夫人遇到什么不測……」

他後面的話已不必說出口來,江南大亂之時,每一個為了如意樓而犧牲性命的人,都深深地鐫刻在後人心底。杜遠冉為了如今的如意樓主,中伏苦戰,力竭而死,懸屍數日不得入土為安,聶清漪是他的遺孀,按江湖道義即便受人欺凌也是決不允許,更何況此次性命攸關,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如意樓必將傾盡全力為其報仇雪恨。

就連沒經歷過昔年風波的小方,眼底也浮現了決絕的堅毅。

季舵主重重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其余十六人依次跟出,秩序井然絲毫不亂,雖無人開口說出只言片語,那整齊的背影卻分明透出了攝人的殺氣。

「聶兄,這樣等著恐怕你也無法安下心來,城內各處,你我也去找找吧。」

二人都心知肚明,邢碎影夾在董凡和如意樓之間,藏身郡城之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是干等,只會徒增煩惱。

聶陽點了點頭,「我想先去看兩個人。」

「兩個?」

慕容極微一揚眉,旋即雙目一亮,「李蕭。」

「嗯。我要去看看,姑姑到底看出了什么。」

「另一個呢?」

聶陽面上浮現一股無法掩飾的煞氣,緩緩道:「花可衣。」

聶陽猜測的已經沒有什么偏差,聶清漪從離開如意樓暗舵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打算再回來。贏二石頭這個稱呼喚起的記憶,和那些記憶所印證的事實都像一條纏滿荊棘的鞭子,緊緊的勒在她的胸中,讓她的心尖一陣一陣的發痛。

聶陽猜錯的是,聶清漪去看李蕭並不是因為邢碎影很可能出現在那里,而是她要去驗證一件事,她最後的希望,就放在了那具屍身之上。

一定……不是那樣的,父親和兄長……絕不會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會……

每邁出一步,聶清漪都在說服著自己,否則,她隨時可能轉身拔腿就跑,遠離那莫大的恐懼。至於仇恨,已被這恐懼淹沒到無處尋覓的角落之中。

但終究,上天還是不願放過她。當她看到李蕭的屍體上那些劍創,剎那間,渾身的血脈都變得空空盪盪,身體仿佛失去了重量,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起來,朦朧中,一個溫婉的笑容熟悉又陌生的浮現在眼前,略帶寵溺的對她說:「小妹,你又出去瘋了呢,來,擦擦汗,先喝口湯。」

那……不是我的錯……聶清漪按著額角,整個頭都像裂開一樣的疼。

「小妹,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大度一些么?」

「小妹,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娘這樣做,反而讓我為難。」

「小妹……你說,是不是我不在了,他才會更開心呢?」

「小妹,娘年紀大了,以後……你不要總在外面瘋了。」

「小妹……小妹……小妹……」

不要再叫了!我不是你妹妹!從來都不是!她痛苦的蹲下身子,捂住臉的雙手摸到了濕熱的一片,她在心里喊著,我沒有把你當成過親人,一刻都沒有!你是來報仇的……你是來報仇的!

那個溫婉嫻雅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眼睛也盈盈帶上了淚光,像是嘆息一樣的,低聲說了最後一句。

「小妹,我能狠下心對待的,還是只有自己呢……」

那美麗溫柔的容顏從聶清漪的眼前緩緩消失,像日光下的霧氣,頃刻不見蹤影。但她知道,這些埋藏在心底的事情,永遠都不會消失。

「柳姐姐,對不起。」

她慢慢地站起來,低聲自語道,「我……不能為你報仇了。那……本就是咱們欠人家的。」

她摸了摸懷里,寫好的書信還在,也許……應該把它交給如意樓的人。可這樣的事情……她實在不願教聶陽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知道。

說不定,讓邢碎影來轉交,反倒是最合適的選擇。她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李蕭的屍體被官兵帶走,接著呆呆地望著那片空地。

李蕭是邢碎影殺的,他應該還會回到這里才對。

我哪兒也不用去,就在這里等他。聶清漪看了看四周,突然覺得很冷,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風,轉身望著大道的盡頭。

一輛馬車從那邊緩緩駛來,車夫的草帽壓得很低,黝黑的皮膚裹著岩石一樣的肌肉。

聶清漪看著那馬車越來越近,胸中升起一股令她顫抖的寒意。她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才克制住了逃走的沖動。

馬車駛過的時候,對著她的木門打開了。她知道,邢碎影就在哪個角落看著她,從他讓聶陽捎來那句話後,她的背後就仿佛永遠多了一雙眼睛。

馬車沒有停下,依然緩緩地移動著,在那門關上之前,聶清漪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跳了上去。

馬車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許,李蕭的屍體就是被這輛馬車運到城門吊起的。

聶清漪緊緊地捏住了粗糙的木板,努力讓自己不要那么緊張。

如果順利,一切,都將在今天結束。只是,希望九泉之下的杜哥不要怪她。

「就讓我再任性一次吧……」

她看著窗外向後緩緩移動的樹木,咬緊了牙關。

城門的盤查比平時嚴了許多,聶清漪很努力才讓自己不要顯得那么慌亂,配合著車夫咿咿呀呀的比劃,說著連自己也不太清楚的謊言。

車夫張開的嘴巴里看不到舌頭,只有白森森的牙齒,這讓衙役們起了疑心,把馬車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只是從座位下翻出半片帶血的豬後,血腥味這唯一的疑點也得到了解釋,只好悻悻的放人。

關門之前,那衙役隨口說道:「這位夫人,你的面色好差,快去看看郎中吧。」

聶清漪苦笑著點了點頭,關上了車門。門外的衙役並沒有看到,她握著門把的手攥的死緊也克制不住顫抖著。

她閉上眼,讓自己的思緒放空,盡力讓自己變得鎮定。

大概是怕她留下什么標識路途的證據,馬車在盤曲顛簸的小路上繞起了圈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從那不斷地轉彎來推斷,這里絕不會離開郡城百里方圓。聶清漪打開門跳了下來,就看到那個車夫已經大步流星往遠處的綿延青峰走去。

豐州地勢平坦並無奇峰峻嶺,偶有峰巒起伏,便如眼前景色一般賞心悅目,青山綠水,不見炊煙,蟲鳴鳥語,清風撫面,縱然心事重重,她看上一眼,也覺得略有舒心之意。邢碎影若真的在此藏身,倒還真是頗有閑情雅致。

「喂……邢碎影就在這兒么?」

聶清漪遠遠問了一句,那車夫卻不回話,仍然悶頭往前走去。她追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他才回過頭來。

「邢碎影在這兒么?」

他默默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轉身邁步便走。

聶清漪不免忐忑起來,回頭看去,拉車的馬兒倒頗有靈性一樣,自己拉著馬車往另一方向去了,不免心中惴惴不安,要是自己誤會了什么,跟著這又聾又啞的蠻人去錯了地方,才真是哭笑不得。

她身上連把劍也沒帶,赤手空拳僅有一套粗淺拳法傍身,恐怕連個二流武人也未必能敵,越到山林深靜之處,心里就越發擔憂。

山坳細竹灌木之中有七折八繞的卵石小路,似是人工鋪就,聶清漪大感不解,此地荒無人跡,暫時藏身可說是上佳之所,長期居住顯然不宜,而且周圍也沒見到依山傍水的農田。

難不成……邢碎影便是在這里定居么?

小路錯綜復雜,越走越令人心煩眼花,要不是跟著那車夫,她早就不知轉到哪個方向去了,行到後段,周圍石丘林立,樹木漸稀,更像是走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奇門陣法之中,如不盯著那車夫後背前行,左右張望一眼心里便一片混亂。

這絕不是邢碎影有本事構建的機關,莫非……真的誤會了?聶清漪口中一陣發苦,卻又不得不一步步隨著那車夫走下去。

腦中嗡嗡作響,胸口煩悶欲嘔之時,方向驟然一轉,惡感頓消,她不知不覺已經身處一片低谷之中,三面皆是陡峭山壁,青藤密布,開遍了淡紫色的小花,如同三面花牆,把當中一棟竹籬圍就的竹樓宅院松松環抱。

溪水自院側流過,源頭是一眼洞中古泉,溪畔開了幾片田地,開滿了她叫不出名的素白菜花。

不管怎么看,這也是一個遁世之人潛心隱居的地方。從這里的情況猜測,多半是江湖上哪個退隱田園的高手所居。

正在想要如何告訴那車夫把自己送回郡城的時候,竹樓二層一個高挑纖瘦的女子推窗看了過來,屈指彈下一塊東西引過那車夫視線,開口道:「是阿隋叫你帶來的人么?」

這女子看起來已過盛年,聲音卻還如少女般嬌嫩綿柔,容貌倒是頗美,比聶清漪年輕時也要更勝一籌,此刻並未梳妝打扮,仍是一副風情萬種的模樣。

「你說的那人,是不是也叫邢碎影?」

她走近竹籬,抬頭望著那女子,揚聲問道。

那女子皺了皺眉,看車夫沒有反應,只好說道:「他那么多名字,我哪里記得周全。不過前些日子送來的凶巴巴的小姑娘,倒是一直叫他什么碎什么影的。」

看來……這里真的就是邢碎影的藏身之地了。聶清漪頓時覺得渾身一陣無力,她捏了捏懷中的書信,手心不覺已滿是冷汗,她穩了一下氣息,顫聲道:「你告訴他,聶清漪來了。」

那女子咕噥了一句,「那冤家又惹了什么桃花債么?怎么會是這么老的一個女人。」

她說的聲音雖小,聶清漪習武之人自然耳力也要好些,聽得到是清清楚楚。

「阿隋不在,他這兩年才在這兒,兩年多了一直都東奔西走的。不過這陣子他倒是在這兒落腳,既然是他讓那只蠢牛帶你來的,今晚他應該會回來才對。你要不嫌咱這地方破落,不妨進來等吧。」

她吃吃笑著擺了擺手,「他若今晚過來,我可要好好補眠才行,大姐你可不要嫌我怠慢,這樓里你吃喝休息,只管自便就是。」

說罷,皓腕一舒,已把窗戶關上。

那女子笑容總覺很假,卻又說不出哪里古怪,聶清漪只好自顧自走了進去。

這竹樓並非就地取材,竹節油亮結實,多半自西南運來,想必運送多有不便,樓內仍是磚石所建,門廳內還有兩面木牆,可見興建之人十分隨興。

一時不知該做什么才好,聶清漪緊鎖眉心,又走出門來,倚著門廊竹欄,心亂如麻。

「聶姨?」

背後傳來一個略帶疑惑驚訝的聲音,「真的是你?你為什么來這兒啊?」

聶清漪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個翠碧衫裙的英氣少女,眉宇間頗為憔悴,卻一時看不出到底是誰,「這位姑娘是?」

那少女怔了一怔,旋即微微低頭,道:「聶姨想來認不出了。您當年幫著姑姑來替我一個奶娃兒出頭,我是自小便記在心上的。只是……無緣得見而已。」

聶清漪微微皺眉,接著雙眼微瞪,驚訝道:「你是……婷兒?」

雖然聽聶陽說起了和這表妹的關系,卻還沒好好見上一面,上次相見還是和嫂子大鬧柳家庄的時候,回憶里,還是個粉雕玉琢惹人憐愛的娃娃,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柳婷點了點頭,咬牙道:「我……不小心被那惡棍抓住,之後就被關在這兒了。聶姨,你……你也被他抓來了么?」

聶清漪心思本就混亂,此刻自然無心多費唇舌解釋,聶家與贏家的糾葛,他也不願讓外人知曉,便反問道:「你怎么樣?邢碎影他……抓你來做什么?」

邢碎影淫名遠播,柳婷又是個妙齡少女,聶清漪一問出口,便覺不妥,正要出言寬慰,就見柳婷滿含疑惑的小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除了離不開這里,倒是什么……什么也沒發生。」

她緊握雙拳,憤憤道,「他來過這里好幾次,我……我卻毫無辦法,無法為姑姑報仇,這……這比起什么折磨都讓我難受!」

「這倒奇了……」

以柳婷和嫂子的親緣關系,實在不該平安無事才對,聶清漪心中疑竇叢生,總不會因為她是聶陽的女人,邢碎影便網開一面么?按她的推測,明明應該適得其反才對,她有些緊張的問道,「他帶你來這兒,都對你說過什么?」

柳婷微微偏頭,想了一想,道:「他把我抓住後,自表身份之時,我只道自己已在劫難逃,便盼著死後能變做厲鬼,好來纏著這個惡賊。我罵了他很久,想激他殺我,以免……以免死前受辱。他也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也沒說。可那眼神,看得我身上一陣一陣發冷。」

「他用內功探過我的經脈,」

柳婷說到這里,臉上微微發紅,視線也落在了旁處,繼續道,「我內力已經全數給了表哥,沒什么好怕的。我……爛命一條,隨便他如何,也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反正,也沒什么人會在乎。」

她嘴上說得輕松,語氣卻還是流露出壓抑不住的酸楚,「那之後,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他說我的運氣真是好極了。」

柳婷自嘲的笑了起來,「我問他什么意思,他一看便是撒謊的告訴我,因為我和我姑姑長的不像。」

聶清漪忍不住環抱著她的肩膀,卻也不無苦澀的低聲道:「這句,他到也不算說謊。你要是長得和嫂子很像,怕是……怕是再怎么樣,也難逃一劫。」

柳婷渾身一顫,啞聲問道:「聶姨,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姑姑,她和邢碎影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