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破荒濺血(1 / 2)

「燕氏總管芳鑒賜啟:久欽鴻才,時慕芳容。未盡來客之誼,反增煩擾,多負雅意,羞愧難安。聶少俠南行而去,得以妄竊閑暇。連日多蒙閣下悉心饋贈,傾感不勝。愚兄惶恐,虛長年歲,卻無緣目睹閣下驚世之才,萬望惠賜一面,切磋指點。明日未初,郡西五里碧草連坡,一丘一亭,愚兄敬候,願得蒞臨為幸。以武會友,不涉凶災,點到即止為盼。若愚兄僥幸偷得半式之功,不敢狂妄,但求高抬貴手,暫歇干戈。若愚兄馬齒徒增,勢必無顏示人,願承卓裁,如意樓凡所在處,愚兄定當退避三舍。恐難盡意,惟望余言後續。恭祝春祺。祁英謹啟。」

慕容極似笑非笑的將信上內容一字不落的念完,抬眼看向對面的燕逐雪,苦笑道:「此人倒也有趣,明明是武林中人約斗的書信,還非要花點散碎銀子,請個末流書生弄上這么幾句,真是不倫不類。」

雲盼情聽得幾欲睡去,晃了晃頭,嘟囔道:「絮絮叨叨拉拉雜雜,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極沉吟道:「單純看這挑戰信,意思到很直接。他要和燕總管決斗一場,點到即止,只為勝負。他要是贏了一招半式,孔雀郡中便暫且休戰,換言之,就是只要他不傷及如意樓的利益,我們便不可插手。他要是輸了,此後決不再與如意樓為敵。」

燕逐雪微微蹙眉,也不說話,徑自起身而去。

雲盼情訝然道:「師姐……她這是答應了么?」

慕容極苦笑道:「這種挑戰,若說沒有其余謀劃,也沒人會信。由這信來看,此前我們倒是低估了天道的野心。」

他語聲微頓,沉聲道,「沒料錯的話,他們這是要順勢向洗翎園下手。如果董大老板忘了偷偷看一眼這信的內容,那恐怕免不了傷筋動骨一番。」

他目光閃動,又道:「不過也不能說沒有別的可能。董大老板一直坐山觀虎斗,想來也讓某些人感到心焦不已。祁英既然敢托信給他,自然就應料到對方必會窺知其中內容。這信中含義若是叫董大老板坐立不安,按捺不住貿然出手,便正中了天道下懷。」

「有時我真替你們這班人累得慌,」

雲盼情搖了搖頭,輕笑道,「一封啰里吧嗦的破信,還非要想出個一二三來。你怎么不說,那祁英就是個人如其名的俠義高手,真心想向我師姐挑戰呢?」

「呃……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慕容極只有繼續苦笑,道,「祁英久居西南邊陲,近年才逐漸移居到中北六州,數年前他一入天道,便廣告天下,倒也算天道中為數不多的異類。此前我方與天道多次交鋒,他都極少插手,這次他現身洗翎園,還有樓中弟子玩笑說他是看上了這邊的美酒名妓。」

他看向雲盼情,問道:「江湖中能有祁英這般名聲的,可有蠢人呆子?」

雲盼情搖頭道:「沒有。」

「那自然要將所有最壞的可能性都考慮進去。因為我們對他了解太少。」

慕容極似乎對當前形勢覺得不滿,微微皺眉道,「聶兄已在豐州耽擱了太久,只怕並非是什么好事。」

「我反倒覺得在豐州才是最好的情況。」

雲盼情立刻反駁道,「薛姐姐和我師姐都在這里,天道又要忌憚我師父師伯,如果順利,我還想讓聶大哥去清風煙雨樓盤桓幾日,好好休息一番呢。」

慕容極面色沉重,搖頭道:「當初聶兄提出這次計劃,便已被多人否定,只是他決心靠自己的力量報仇,才一意孤行不管他人意見。樓主雖設法解決了其他問題,派我前來幫忙,卻也不是沒有其余安排。現在此事已經出了如此多的變數,又讓影狼遺孀命喪黃泉,這消息全靠燕總管幫手才得以壓下,而一旦傳進他們的耳朵……」

慕容極露出一個更加苦澀的微笑,緩緩道,「事態發展,怕就不再是可控於咱們這幾人之手了。聶兄想要親手報仇,更是無異於痴心妄想。」

雲盼情全然不解,迷惑道:「這話怎么說?我怎么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到時候難道還會有什么絕世高手幫邢碎影出頭么?」

慕容極搖頭道:「恰恰相反,若不是杜遠冉前輩一心想讓聶陽親手血恨,孫絕凡也堅持不要同門師姐替她報仇,邢碎影只要露出蛛絲馬跡,便早已是個死人。」

他怔怔的望向窗外天空,道,「且不說別的,華夫人不久即將動身歸返。若是聶清漪的死訊被她帶回給她夫家得知,聶兄的復仇大計,可就再沒多少時間了。」

雲盼情思忖片刻,才以拳擊掌道:「你是說……到時候邢碎影就會被搶先殺了?」

慕容極點了點頭,道:「聶家的家事,他們無心過問太多,聶清漪的性命,可就算是杜家家事了。正如聶兄之事,薛憐一得托付,便立刻拋下手中要事全力趕來一樣。杜遠冉前輩遺孀之死,你自然知道會驚動哪些人。」

雲盼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那群老怪物可是說好了不再插手江湖中事了,你看我師父師伯,不也……」

她活說到這兒,自己也不禁搖了搖頭。對於那群人,能做到的無非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她師伯謝清風不問雜事多年,這次一幫好手跑去清風煙雨樓的地界,不也被收拾的斷臂瘸腿了么。

「想來邢碎影應該也有此覺悟了吧。」

慕容極負手而起,皺眉道,「我隱約覺得,他殺掉聶清漪,並不僅是因為仇恨。他……這是在把聶兄逼向絕境。這人根本不在乎會有什么人來追殺他,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反而要借此給聶兄壓力,讓他不得不加快報仇的步伐。」

雲盼情啞然失笑,擺手道:「你想太多了,絕不可能的。怎么會有人這樣要挾人的,『你快來殺我啊,你不來殺我我就被別人殺了』。這要蠢到什么地步才行。」

慕容極只有微笑道:「你說的對,也許我真的是想多了。還是收回來,好好想明日決斗的事情吧。」

「到時聶大哥會回來么?」

雲盼情突然問道,話音略含不滿,「他和那趙雨凈一並消失這么久了,這種時候還不回來,是要和那女人私奔么?」

結果這話恰好被進門准備叫他們用飯的董詩詩聽到,這位心頭本就憋悶的正妻立刻神情一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雲盼情連忙追了出去,免不了,又是一番寬慰。

「女人啊女人,就像好酒一樣,沒有了想,有了就貪,結果多了……多了就會頭疼,我現在就很頭疼,真的。你別笑,再笑,我立刻給你安排十七八個老婆,讓你好好體會體會。」

想起樓主那時半開玩笑的話,慕容極看著一前一後跑遠的兩抹倩影,唯有繼續苦笑而已。

照理說,這種只有兩方知道的決斗,旁觀的自然只有雙方人馬才對。可大概是大家心知肚明董大老板必然會偷看信中內容,董大老板也知道瞞不過大家索性落個大方的緣故,到場的眾人明顯分成了三批。

決斗雙方各帶了十幾人掠陣,祁英身後都是些彪悍的高壯弟子,紛紛抱刀而立。燕逐雪只帶了寥寥數人,其中好手也只有非要跟來的雲盼情而已。她此前和凌絕世一番交手,吃了些暗虧,但還是放心不下,硬是過來觀戰。

剩下的三四十人,則全是董大老板的排場。可一眼掃過去,卻也看不出什么,都是些擺桌放凳,端茶送水的佣仆。這倒也符合他找的借口:「區區不才,聽聞二位絕世高手在此決斗,特地趕來略盡地主之誼,大家不用客氣,盡管吃喝,都算在小人賬上。」

不過誰都知道,明面無好牌,這坡頂小亭方圓數十丈內倒是沒什么藏身之處,再遠些的林子,可就難說得很了。

「燕總管,在下知道你不是多話之人,也就不多費唇舌了。今日一戰,也不為什么虛名,只是為了將這些煩心之事,一並作個了斷。」

祁英內功渾厚非常,說話聲音並不很大,卻讓周圍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嘈雜人群也漸漸跟著安靜下來。

見燕逐雪並不說話,祁英繼續道:「既然有如此多的見證,我也不妨將賭約說個清楚明白。正如在下信上所寫,若是今天的切磋在下僥幸贏了一招半式,也不說什么要你們如意樓自此退出孔雀郡的無聊廢話,我只要你們給我一個月時間,這三十天里,我絕不招惹你們如意樓弟子,你們也不要干涉天道行動。」

他停了片刻,掃了一眼燕逐雪的臉色,看她神情如常依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心下稍安,繼續道:「當然,燕總管武功深不可測,在下多半並非敵手。若是到時輸給尊駕一招半式,也請給在下留幾分余地,此後祁某決不再與如意樓為敵,並將歸束部下弟子,退避三舍。」

雲盼情在旁聽到此處,不禁扭頭看了一眼董凡的臉色,他雖然面上還帶著客套微笑,眼神卻已變得無比銳利,左手搭在扶手上,食中二指上上下下敲個不停。

慕容極說的果然不錯,祁英這一注賭的有驚無險。燕師姐要是不慎輸了一招,他便得了大把時間來對付董凡培植的勢力,而燕師姐要是贏了,有話在先,自然也不好一劍將他殺了,今後對方全面退讓,如意樓也不好主動出手,仍可以爭取到對付董凡的余裕。唯一的變數,無非就是如意樓借此機會與董凡聯手,祁英所賭的,也就是如意樓不屑與董凡這等逼良為娼之徒為伍而已。

她不知師姐要作何回應,心中焦急,竟沒注意有人悄悄到了她身後,直到袖子被輕輕一扯,才驚醒回頭,幾乎同一時刻,纖纖玉手也已握住劍柄,森寒清風古劍嗆的一聲亮鋒數寸。

不過也只拔出了數寸,她一看清來人身份,頓時松了口氣,微笑道:「聶大哥,你什么時候學的這般神出鬼沒,嚇了我一跳。」

聶陽面上帶著青色胡渣,臉色甚是蒼白,但目光炯炯精神顯然大好,他長劍隨隨便便的掛在腰上,手中卻拿著兩根竹簽,簽上穿著數個紫紅棗糕,似是過油炸過,甜香撲鼻。他微微一笑,將兩串棗糕送到雲盼情手中,低聲道:「我欠了你不知幾頓,今日路上恰好看到這點心有幾分新奇,想來你必定在此,就買了些權當還賬一次。」

雲盼情看他額上猶有汗水,也不知從哪里趕來,卻還想得起欠她的點心零食,忍不住笑魘如花,一口咬下半塊,含糊不清道:「只算一次,另外幾頓,可不許賴帳。」

聶陽抬手揉了揉她的烏發,柔聲道:「那是自然,我欠下的,我一筆筆都記得。」

祁英遠遠也見到了聶陽,他皺了皺眉,與心中畫像模樣兩相印證,即刻明白了來人身份,不過他並不是為李蕭之仇而來,此刻自然是裝做糊塗,抱拳道:「燕總管,在下還等著你的答復呢。」

燕逐雪看了聶陽一眼,淡淡道:「我拒絕。」

此話一出,祁英面上變色,周圍觀者也都露出驚訝神情。祁英自降輩分,又遞貼約戰,雙方均有旁證到場,合乎江湖規矩,如無特殊原因,硬不接戰的,通常便被認定是敗了一籌。燕逐雪身負北三堂總管之名,幾乎可以算是如意樓的顏面,竟如此輕巧的拒絕出口,自然令人驚疑。

她似乎不願多話,卻又不得不開口般微蹙柳眉,啟唇道:「天道勞師動眾來此,可是為了替李蕭報仇雪恨?」

明面上的緣由本就如此,祁英自然不能否認,只好點頭道:「不錯。」

燕逐雪隨即道:「李蕭是何人所殺?」

祁英道:「聶陽。」

燕逐雪微微揚眉,雙目精光乍現,道:「如意樓不惜大動干戈,不過是為了庇護樓主同門聶陽,純屬私怨,你借此私怨向我約戰,我為何要應你?」

她緊接著玉指一伸,指向聶陽道,「李蕭身份並未如閣下般公諸於眾,即便所指罪行確是聶陽所為,也不過是無心冒犯了天道而已。可既然現下你們找上門來,他也總要給你們一個交代。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祁前輩打算一戰解恩仇,不妨就與聶陽做個較量吧。我與你們做個見證,一戰之後,一筆勾銷。」

說罷,她竟就此退出小亭,站在坡側,淡淡道:「聶陽雖為狼魂,卻並非如意樓門人,這一點,還望祁前輩牢記在心。」

雲盼情眨了眨眼,還沒完全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身畔一陣微風,聶陽已閃身而出,大步走向坡頂亭中,朗聲道:「影狼聶陽在此,李蕭之事本就是有人栽贓嫁禍,今日一戰之後,不論在下勝敗死活,還盼祁前輩再加調查,還我一個清白。」

董凡面色一沉,轉眼唇角浮現一絲詭笑,端起茶杯悠然抿了一口,低聲對一旁仆役交代了兩句,那人微一點頭,快步離去。

祁英面色卻沉重了許多,他頗為不甘的看了燕逐雪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道:「聶兄弟,李蕭一事我們確實有誤會你的可能,早先聽聞你已經南行而去,我本就想索性不再追究,待到詳細調查之後再做打算。你今日出頭應戰,算是要將清白賭在我手中這口刀上么?這也未免太過沖動,你就是為了旁人,也要想想旁人值不值得你如此。」

他話中所說的旁人,明里指的是如意樓,暗含之意,卻是問他值不值得為了洗翎園這種勢力現身涉險。他暗示的非常明白,若是聶陽不插手此事,作為交換,他就會再把李蕭之死詳細調查,真相大白之前不再追究。

聶陽卻像全然不懂一樣,拱手道:「如意樓念在故人之誼,幾次三番出手相助,此時在下但凡有丁點廉恥之心,也不能袖手旁觀,只為一己安危著想。」

這話避重就輕,輕輕巧巧地便將這一戰定性,與洗翎園再無干系。

決斗的對象換作了聶陽,與如意樓的約定自然毫無用處,想要爭到空暇的謀劃頓時落空,加上那挑戰信交到董凡手上之時起,便等同於與洗翎園徹底決裂,祁英這彪人馬,頓時被卡在一個尷尬無比的境地。

不過幾個閃念之間,祁英已定下心神,既然此刻已討不到原本的便宜,總不能全盤賠出,便道:「既然聶兄弟執意出手,那也只好如此。」

他似乎不願在燕逐雪面前盡顯武功,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祁某有備而來,聶兄弟卻是倉促出陣,我又虛長不少年歲,難免被人說是以大欺小。不如就由我的關門小徒,向聶兄弟討教幾招。」

他也不等聶陽答話,話音剛落,就轉身走出亭外,把背後空門大大方方的亮在聶陽面前。旋即一個青衣少年大步邁進小亭,抱刀拱手道,「孔彪討教,聶少俠,請。」

聶陽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祁英背影,冷冷道:「自己不敢出手,便叫門下走狗出來送死么?」

孔彪面上頓時變了顏色,口中喝道:「看刀!」

一刀打橫斬出,四平八穩,卻並未咄咄逼人,章法有度,以他的年紀,刀式能在此時不露一絲火氣,實屬難得。

聶陽左手一抬一翻,准確無比的拍在刀側,一股陰柔內力透刀而過,借著影返手法直震孔彪虎口。

當的一聲,刀柄險些把握不住,孔彪心中大驚,當下不敢怠慢,抽刀後躍,舞起一片刀花護住身前。知道對方內功深厚,他也不敢搶攻,打算先守住幾招再做決定。

這想法本來不錯,祁英門下刀法本就是蓄而後動,雷霆一擊之前,大半都是守招。可他錯的是遇上的是此刻的聶陽。

根本不願與孔彪多做糾纏,聶陽冷笑一聲,一拍劍鞘,長劍龍吟而出,他反手一抄,身形驟然一矮,一道寒光斜挑孔彪胯下——出手便是百無禁忌的迅影逐風劍。

本沒將這當作生死決戰,聶陽一劍刺向陰毒要害,登時驚出孔彪一身冷汗,刀招一收便全力斬下,出盡了渾身力氣要保住胯下要緊之處。

聶陽也不變招,不管不顧的依舊刺出,只不過眼見刀刃即將砍在聶陽手臂之時,那一劍已刺穿了孔彪的大腿,同時一股雄渾陰勁自劍刃奔流而至,只見孔彪傷處驟然迸裂一片猩紅血花,整個人竟順著劍鋒所指倒飛而出,連刀也脫手飛出,當啷掉在地上。

一招便將孔彪重傷,祁英眉心緊鎖,立時便看出僅靠弟子絕無可能將聶陽擊敗,不禁心中生疑。按照此前調查,聶陽武功並非多么出神入化,影狼絕學他至多只能發揮出三成有余,即便他學了幽冥九轉功之後大有進境,也不至於如此突飛猛進才對。

預估之中,孔彪至少也能接下七八十招,這么看來,聶陽武功比起月余之前高了六成不止。祁英心中算計,口中仍道:「聶兄弟好俊的功夫。不愧是影狼傳人,在下佩服得很。」

聶陽面帶微笑,說出口的卻是:「不必假模假樣的說些廢話,你要出手,就趕快上來。」

祁英盛名在外,雲盼情不免有些擔心,悄悄走到師姐身畔,低聲道:「師姐,聶大哥他打得過那大叔么?」

燕逐雪輕輕撫著她的手背,柔聲道:「我不知道。但有我在,你還擔心什么。」

雲盼情笑著靠在師姐身上,撒嬌般道:「師姐最好了。我以後再也不氣師姐夫了。」

燕逐雪微微一笑,摟住她嬌小的身子,抬頭看向亭中,不再說話。

那小亭並不適合大開大合的刀法施展,由此可見,祁英這場決斗本就並非誠心,多半就是刻意求敗而來。現在對手換了聶陽,他自然不可能再讓這種便宜出去,站定在亭外草坡,他緩緩將刀揚起,沉聲道:「影返幻蹤,迅影逐風。久仰影狼功夫奇詭無雙,無緣得見,聶兄弟,請賜教。」

最後一字出口,祁英周身富家之氣霎時盡去,猶如寶刀出鞘,殺氣大盛恍若有形。燕逐雪遠遠看到,登時眉心微蹙,右手緩緩扶到了腰間劍柄之上。

聶陽也察覺到祁英武功絕對不可小覷,當下緩緩踱至亭外,雙目牢牢鎖住寒氣逼人的刀刃,劍尖斜指地面,不敢冒進。

祁英眼簾半垂,譏誚道:「怎么,不敢出手么?」

聶陽微微一笑,道:「您是前輩,自然要禮讓三分。」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知,若是能找到祁英半分破綻,他早已出手。

這人雖然看似大大咧咧揚刀而立,卻甫一站定,就將渾身的空門盡數籠罩在揚起的刀鋒之後,高舉的刀尖穩若磐石,不論從什么方位進擊,都勢必要正面挑戰那成名已久的破荒一刀。

「好,那就莫怪我以大欺小了。」

祁英好字出口,雙足一錯,身形驟然欺近,緊跟著口中說出十個字,卻一連斬出了二十四刀!當真如潑風密雨,令人眼花繚亂!

聶陽早已從如意樓的情報中了解此人刀法,又在埋伏吳延時遠遠觀望到了他出手一擊,兩相印證,自然會留下這刀法沉淵待動蓄而後擊的印象,成名以來大小數十戰,亦皆如此。

哪知道此刻出手,竟是這種迅疾凌厲的快刀!

聶陽應變已是極快,第一刀橫斬肩頭之時,他便已運足真氣,施展狼影幻蹤,靠著步法奇詭堪堪拉開數寸。不料那一刀招式用老仍有後力,生生暴漲數寸刀氣,留給他左肩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

當下驚出聶陽一身冷汗,不敢再冒險閃避,轉而揮劍格擋,勉力接下其後二十三刀,金鐵交擊之聲密如墜珠,連祁英那句話音也掩的小了。

「好快的刀!」

聶陽出言贊道,尋的空隙一劍反撩對方腋下,總算是攻出一招。

「還差得遠!」

祁英沉聲喝道,也不去理會聶陽劍路,飛身一刀直劈向他頸側,後發先至,攻其必救。

聶陽回劍一擋,順勢錯步擰身,劍鋒貫足至陰內力,逼出數寸蛇信般的劍芒,一劍凌空點向祁英眉心。

祁英叫了聲好,刀上加力,依舊不管不顧,凌厲刀氣直取聶陽腰間。

這次二人速度不相上下,均在半途不得不變招移位,緊接著又是一招互攻而出,依舊是只問對方性命,不顧自身安寧。

霎時間,兩人就已如此閃電般交手三十余招,比起初動手時那一串叮當之聲大作,此刻無聲無息反而倍加凶險。只要哪一招不能快到逼迫對方騰挪變化,便要血濺當場。

但同樣這般互擊之下,武功的少許不足反而能得到彌補,只要一招出手能叫對方即使得手也會血濺五步,最後便是打平收場,變招再來。因此聶陽的迅影逐風劍明明招招都慢了那么一星半點,卻依舊能堅持不落下風。

百招一過,祁英驟然收刀,凶險至極的順勢用刀柄磕開聶陽劍鋒,旋身後退數步,朗聲道:「你這小子,奇經八脈受著如此重傷,還來與我比試,是瞧不起祁某么?」

看來這人功力果然深厚,僅靠劍芒刀氣交錯之間的百余回合,便察覺到聶陽陽維脈已受重創。

聶陽平下胸中氣血激盪,笑道:「那可是你誤會了,我這不是什么重傷。不過是自斷一脈而已。」

祁英愣了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面帶微憾,搖頭道:「難怪你年紀輕輕,竟會有如此精純陰寒的內力。能下如此狠心,祁某佩服。」

聶陽笑道:「你若誠信佩服,不妨便就此認輸,回去好好調查,也好盡快還我個清白。」

祁英微微一笑,道:「在下本就是向燕總管邀約一場切磋,並無心與你做什么生死大戰。」

他話鋒一轉,雙目漸露興奮之色,「不過此刻,我卻真的想要領教領教你的功夫。近年江湖中的後起之秀,祁某錯過太多,今日這機會,可不會再放過了。聶兄弟,你最好不要再如剛才般托大留手,否則,莫怪在下言之不預。」

說罷,他的刀緩緩垂到身側,整個人全然不同剛才的緊綳蓄勢,而是變得無比放松,一眼望去,周身盡是破綻,可偏偏讓人不知如何下手。

他垂刀在手,緩緩向前邁出一步。

聶陽依舊盯著他的刀尖,眉心緊鎖,竟跟著向後退了一步。

祁英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接著又是一步踏上。

聶陽遲疑一霎,腳下一變,斜斜掠開數尺,滑到了祁英無刀一側,方覺壓力稍減。

雲盼情看出情形不對,側目望向師姐,才發現燕逐雪已將長劍拔出握在手中,目不轉睛的看向場內,也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怎么,到了這般絕佳方位,你也不願貿然出手么?」

祁英並未轉身正對聶陽,而是就那么側身說到,寒光閃閃的刀鋒,依舊垂在他的右側。

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聶陽心中閃過了無數招式,卻都被一一否定,迅影逐風劍的精妙殺招他尚未練成,已練成的招數均無信心能一舉破去祁英蓄足功力的破荒一刀,可若是等對方出手,伺機反擊,卻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既然對方練的就是後發制人的刀法,定力必然極為了得。

他心中大抵能夠猜到這破荒一刀的路數,天下武功練到極處,皆是返朴歸真天人合一,不論是薛憐的那一招月光,還是燕逐雪凌厲無雙的渾然一劍,都不外如是。可恰恰是這樣的一招,最讓人無可奈何。

能如顧不可那樣以至繁至奇轉而壓制至極至簡招數的高手,並不多見。

但一想到顧不可,聶陽反而有了決定。不論這刀法強橫到何等程度,也總歸躲不過要一較高下,既然迅影疾風劍沒有適合出手的招式,他也不是只會這一路劍法。

聶家劍法在江湖中並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武功,但至少還有一招,算得上名聲在外。而這一招,也恰恰是他最為熟練的一招。

念頭已定,聶陽周身寒氣大盛,純陰內力急聚劍尖,他一聲低喝,飛身出手。

浮生若塵!

劍芒自斜挑劍尖瞬間爆開,化為鋪天蓋地的閃爍虛影,星星點點恍若夏夜銀河,轉眼間,祁英高大的身影就被這劍光的洪流徹底籠罩,甚至連他的面目也閃爍至模糊難辨。

「好劍法!」

祁英一生暴喝,手中刀鋒凝著萬鈞之力斬向地面,泥土紛飛中,借著這一擊之力施展輕功平平滑出數尺,避開那令人目不暇接的遮天劍光。

這一下躲的固然巧妙,聶陽的浮生若塵卻如影隨形接踵而至,至陰內功催動下,後招源源不絕卷起數百股陰寒劍氣,從四面八方逼向祁英各處要穴。

這並不是純粹的速度,單純的速度並不能化出如此繁多的虛招,創出這招的人,不知凝練了多少心血,才將手腕那近乎極限的靈活完美的結合在撩、刺這兩種劍法中最為單純的路數之上,成就了這一式以無數至簡合為一片繁復的奇詭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