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2)

北方的春天有時候姍姍來遲,有時候卻瞬間即逝。勤勞的人們只好爭分奪秒地和老天搶著時間。忙忙碌碌中,洋槐花就鋪天蓋地的開了。

這是楊家窪一年一度的盛景。

這里本就水美土肥,但春天里,當別的植被仍舊抽綠拔節的功夫,卻唯有那洋槐爭先恐後地開了花,於是每年春末,村里村外便白多綠少,像下了一場大雪。一嘟嚕一嘟嚕的的槐花像成串的白蝴蝶,硬是綴滿了樹枝,把纖細的枝杈壓得彎彎的,招惹得成群的蜜蜂東奔西忙嗡嗡不止。一陣風吹過,樹底下便是一陣花雨。那略帶香味的槐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用不了幾陣,地上便是一片的白了。整個楊家窪,更是天天籠罩在一股股濃郁的花香中,讓那些在田間地頭耕作的人們,每天沐浴在一種舒暢愉悅的空氣里,身子骨輕了累也便不覺得累了。

即使沒有槐花的香氛,今年的春天對長貴來說也是從里往外地樂呵。

那些熟悉長貴的左鄰右舍們,忽然發現長貴沒來由得似乎變了個人。再不是那么沉默寡言,再不是一如既往地勾摞著腰,整個人就好似脫了胎換了骨,從眯起的皺紋里都透出了一股子揚眉吐氣的得意。好多人都猜著,莫非今年他家的地里種下了金子?

地里有沒有金子大腳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個的男人那說不出口的毛病,就那么好了。

那天,娘兒倆好不容易折騰得過了癮,前腳吉慶剛剛回了屋,後腳長貴就"滋溜"一下鑽了進來。嚇了大腳一跳,光著的身子還來不及收拾,便被長貴劈頭蓋臉的又壓住了。

"你干啥!"大腳身子乏得透透的,卻仍是拼了最後的一點兒勁撐著。那長貴卻呼哧帶喘地把自己也脫了個干凈,興奮地兩眼冒了光,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著"行了行了".大腳聽著糊塗,問他"啥行了"?長貴卻不答話,脫得利索了便手忙腳亂地把大腳的腿扛到了肩膀上,那大腳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有個東西順著自己那還沒來得及清理的縫兒,像個長蟲一樣鑽了進來。

大腳一下子懵了。

多少年了,大腳早就習慣了長貴的另一種狀態。潛意識里,那個硬實實的物件兒再也和長貴扯不上關系,今天冷不丁的這兩樣竟湊到了一處,一時半會兒的,那大腳雲里霧里的就像是做了個夢。

長貴攢足了力氣一下一下坐坐實實地在大腳身子上拱著,心里的歡暢無法言語。那感覺就像是又磨好了一張犁,終於可以在自家失而復得的地里盡情地開墾,把憋了多少年的勁頭兒一股腦的使了出來。他低了頭,嘿嘿地笑著喘著,一下緊似一下地頂著,瞪了眼睛盯住了大腳迷茫的臉問:"咋樣?咋樣?"那大腳終於被頂得醒過了悶,猛地發現這一切真真兒的竟不是個夢,慌忙伸了手下去摸。天爺啊,自己劈開的大腿根兒里,竟真得是一截有了筋骨的棍子!大腳還是有些含糊,順著那物件又朝上摸了過去,這回沒錯了,密密匝匝地毛兒里,那物件連著長貴!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大腳"忽"地一下就掀翻了長貴。那長貴還在盡情地馳騁著,措不及防就躺在了炕上,正想要翻身躍起,卻被大腳死死地壓住了。大腳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雙眼睛竟似不夠,不錯神兒地盯在了那里。小心翼翼地去摸一下,卻像是被火燎了,忙不迭地又縮回來。定了定神兒,又伸出手去攥,卻不敢使勁兒,仍是謹謹慎慎地捧著,像捧了件易碎的花瓶兒。

"媽呀,真好了?"大腳顫顫微微地扭臉看著長貴,還是不相信的樣子。

"可不真好了!"長貴驕傲地挺了挺身子,那東西似乎善解人意,也隨著長貴氣宇軒昂地晃晃悠悠。

"哎呦媽呀,老天這是開眼了!"大腳終於相信了眼前的事實,終於放了心般一把把那個家伙抓了個滿滿實實。那東西攥在手里熱乎乎硬邦邦,在大腳眼里,卻比那百年的人參還要可人疼呢!

接下來的日子,老兩口似乎突然地煥發了青春,每日里地里的活累死了人,回到家里卻仍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天天吃了飯,撂下飯碗隨便找個緣由就把吉慶支了出去,吉慶剛剛出門,兩個人就著急麻慌地上了炕。十來年攢足了的飢渴,這些日子一股腦傾瀉了出來,每日里大呼小叫連綿不絕,竟似個沒夠。

好在吉慶心里惦記著巧姨和大巧兒,大腳不找興他,他樂得躲得遠遠兒的,家里面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竟是一點沒有察覺。一連多少天,每日都耗在巧姨家里,生生樂壞了那娘兒倆。

新鮮勁總有過去的時候,大腳和長貴畢竟歲數大了,體力也漸漸地不支,這些天終於消停了下來。

那長貴一旦消停下來,另一件事情立馬像堵在嗓子眼的一團亂糟糟地雞毛,每天撩搔著他,讓他吃飯睡覺都不安生。

那天,地里的活兒著實地多了些,長貴的身子酸軟得沒了一點力氣,吃了飯便倒在了炕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嗓子渴得冒了煙兒,長貴閉著眼喊大腳倒杯水來,一連幾聲兒都沒個動靜,睜眼一看,大腳的被鋪在那里,人卻不知道去了哪兒。

長貴的心激靈一下,麻利地起身,趿拉著鞋就奔了外屋,還沒出門,正和剛剛進來的大腳撞了個滿懷。

"著急扒火的你這是干啥?"大腳惱怒地問。

長貴瞪著眼也問:"你干啥去了?"大腳斜斜地瞥了長貴一眼,也沒理他,爬上炕脫了衣裳往被窩里鑽。長貴攆上去,拽著大腳不撒手:"你說,你干啥去了?"大腳煩躁地把他扒拉開:"管我呢,趕緊睡吧。""睡!睡啥睡!你說,你是不是又去那屋了?"長貴虎視眈眈地瞪著大腳。

"是!去了!咋啦?""咋啦?"長貴一雙眼睛瞪了個溜圓,一把掀開了大腳的被子:"你咋還去?"大腳刺棱一下坐在了炕上:"咋就不能去!當初不是你上趕著攆我去得?""當初是當初!能和現在一樣?""現在咋啦?我看一樣!"大腳哼了一聲兒,白了他一眼,扭頭又躺了下來。

長貴被大腳的輕視弄得有些郁憤。這些天來,身子的無恙讓他的性情不知不覺有了些轉變,就像是一只家雀突然地生了一對兒老鷹的翅膀,立馬覺得滿天滿地的隨便翱翔了。窩囊了那些年長貴一直忍著憋著,這里面有對自己的無奈也有對大腳的愧疚,現在終於萬事大吉,那些個無奈和愧疚瞬間便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卻是從未有過的膨脹。他自己沒覺得,但心里面卻再也容不得任何人對他的輕視了。

看著大腳冰涼呱唧的一個背,長貴的火騰地就冒了出來,也根本就沒過腦子,下意識地掄圓了蒲扇一樣的手掌,沖著大腳拱在那里的屁股上去就是狠狠地一個巴掌。"啪"地一聲脆響,把個大腳扇得"嗷"地一聲驚叫。

那大腳本就不是個善茬,在家里頤指氣使慣了的一個女人,哪受得了這個?一激靈就竄了起來,哭喊著撲了過去,和長貴扭成了一團。

長貴心里也是含糊,剛剛也不知道咋了就動了手,等回過神來還沒容後悔,那大腳就瘋了一樣地上來一通抓撓。開始長貴還氣哼哼地和大腳撕打著,但這些日子剛剛形成的那種小人乍富的激動,卻仍是沒有拗過多年來被大腳壓制著的那種習慣。幾個照面下來,那大腳早就騎上了長貴的身子,再看可憐的長貴,卻只會抱著個腦袋縮在炕角里喘著粗氣。

"還反了你了!還動上手了!你以為你現在能啦?我告訴你!不好使!"撕扒了一會兒大腳也累了,大口喘著坐在了炕上,卻仍是憤懣,披頭散發地數落著長貴:"給個鼻子你還就上臉了!讓你暖和暖和你還就上炕了!"長貴剛剛冒出來的一點自信還沒等生根發芽,就被大腳摟頭蓋臉地扼殺在了搖籃里,現在剩下的就是一肚子委屈。人比人真是得死,原先自己有病,被大腳罵了喊了也就算了,可現在全息全影的,大腳一嗓子上來,自己的心里咋還是"突突"地亂顫呢?看來人的命還真是天注定,一條泥鰍再怎么蹦躂它也終究成不了龍!

想到這里,長貴不由自主地一陣悲哀。

大腳坐在那里仍是不依不饒的,長貴越是不說話她倒越是來氣,伸了腿給了他一腳:"現在你咋蔫了?你剛才那勁兒呢?你再打啊,你再打我一下試試!"長貴現在是徹底沒了脾氣,小心地爬起來嘿嘿著一臉訕笑:"你咋還急了呢,那不是打呀。""那不是打?那我那樣兒也給你一下行不?""行行,我錯了,中不?"長貴陪著小心湊過來,伸出手去幫大腳攏攏散亂的頭發。大腳沒好氣地把長貴扒拉開,一扭身再不願理他。長貴討好似的安頓大腳睡下,扯了被子給她蓋好,想了想,終於還是悄悄地鑽進了大腳的被窩,戰戰兢兢地靠上了大腳的身子。過了半天,見大腳再不言語,逐細聲細語地問了一句:"還生氣呢?"大腳哼了一聲。

"我不就是問了一句嘛,也至於生那么大氣?"長貴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大腳卻刷地一下回過身來,虎視眈眈地盯了他:"你到底是啥意思!""就是問問,就是問問。"長貴躲了大腳的眼神,伸胳膊去抱,又被大腳甩開了。

"不行!今兒個你得給我說清楚!"大腳竟不依不饒了,一骨碌重新坐了起來,拉著長貴的衣裳。長貴眼看著剛剛被安撫下去的大腳又來了勁頭,心里忙不迭的懊悔,趕忙起身連哄帶勸地把大腳摩挲平。大腳嘴里還在念叨著"不行!你得說清楚!""行行,跟你說,跟你說。你先躺好嘍。"操持著大腳躺得熨帖,長貴抬眼看了大腳,又小聲說:"不許生氣啊。""中,不生氣!"得了大腳的保證,長貴一顆心這才放進了肚子里,嘿嘿笑著,一張臉竟是滿臉的為難,倒好似做了錯事的是他自己:"我就是想跟你說,往後別去那屋里,行不?也別和慶兒再,再那啥了,行不?""為啥?"大腳明知道男人的那點心思,卻還是明知故問。

"這還用問為啥?那時候是我不行呢,你去也就去了,現在我行了,那肯定不能去啦。""哦,你不行的時候就讓我去,你現在能了,就不興去了?"大腳慢條斯理的說:"你咋就那么合適呢?你把我們娘倆當個啥啦?還真成你的葯引子了?咱不說別的,那慶兒是你親生的兒不?""當然,當然是哩。""我看不像,我咋看咋覺得那慶兒就跟那貓啊狗啊差不多呢,用著了呢,就牽過來逗逗,沒用的時候干脆一腳踹旮旯去。是不?哦,你不行了就想起你兒子來啦?你那兒子也傻呢!小身子骨一點都不吝惜,又幫你伺候媳婦兒又幫你治病的,心氣兒剛起來,得,被他爹一腳給踹下了炕!"說到這兒,大腳冷冷地瞥了長貴一眼:"該他倒霉是不?有個不要臉的爹!當初這餿主意是你出的不?你把這事兒惹起來了,你想了就咔嚓一下了了?你當這是一頓飯呢,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現在好啦,啥毛病都沒有啦。你想過是為啥不?不說謝就算了,咋還過河拆橋呢?你為我們娘倆兒想過沒?這丑事做下了,你說結就結了?你把我們當了啥?你自己個又是個啥?"說著說著,大腳不由得一陣子凄苦,眼窩像被煙熏了,晶瑩瑩溢滿了眼眶。

長貴被大腳的一番強詞奪理說得還真就沒了脾氣,一時半會兒地也轉不過彎來。吭哧了半天,到底也不知道怎么答對大腳。憋紅了一張臉就那么沖著大腳抓耳撓腮。那大腳卻還是不緊不忙地說著自己的章程,越說越是辛酸,越是辛酸卻越是振振有詞,把個荒謬不堪的丑事最後竟說得理直氣壯,似乎天生就應該是這樣一般。女人似乎就是這樣,不在情理的事情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一旦跨進去了,想要回頭卻比登天還難了。現在的大腳,無論是心還是身子,早就不把吉慶當做兒子了,那一張臉早就豁了出去,事已至此,任是九頭牛怕也牽不回來。

"那,那咋整?"長貴理屈詞窮的望著大腳。

"你說咋整?"大腳白了長貴一眼,眼淚叭汊的把身子懨懨地轉過去,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你不是說了么,黃鼠狼子翻書——稀里糊塗唄。"長貴長長地嘆了口氣,心里還是堵得難受,卻一時也想不出個更好的主意。也許只能這樣了,懶家雀不搭窩——過一天算一天吧。

於是,老兩口再不說話,背對著背各懷著心事。大腳為終於說得長貴啞口無言而兀自沾沾自喜著,長貴一閉上眼,煩躁之余,卻想起了巧姨那白花花的屁股。

半個月下去,農活漸漸地稀松了起來。該忙得也忙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田間地頭地養護對這些庄稼把式來說,變得不痛不癢。下運河的水早就開始奔騰蔓延,稍稍清閑的老爺兒們們又開始忙著收拾漁具,織網地織網補船地補船,而女人們便繼續的在自家的場院里織起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