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咒殺之事,無能復生。
但轉世去,十六年後,又可歸來世間。
屆時。
便可與敖樂長相廝守再不分離。
「樂兒。」
回想這一生,想到與敖樂當初相遇相知,陸青峰臉上不自禁就露出笑意。
心中擔子全都放下,緊綳不知多少歲月的心神松懈,接連咒殺三位地仙,壽數告罄,反噬降臨,再難承受。
一口心氣泄去。
只來得及留下兩句話語。
眼見著敖樂張口,暴雨梨花般哭泣,卻再也聽不清,甚至眼中敖樂身影也愈發朦朧。
「夫君!」
「夫君!」
敖樂凄聲呼喚,此時才從悔恨中回過神來,沖身上前想要緊緊抱住陸青峰。然而雙臂攬下——
呼呼!
懷中人卻已化作煙塵散去,抱了一場空。
「夫君!」
「夫君不要拋下樂兒!」
敖樂慌神,心中悲傷恐懼到極致。她法力運轉,神念橫掃四方寰宇,要搜尋陸青峰蹤跡,要找尋陸青峰魂魄。
然而陸青峰情形特殊。
身死之後,立時就落入混沌不知何方的空間當中,哪怕是天仙、金仙恐都難窺見,更別說初成地仙的敖樂。
「夫君!」
敖樂一聲聲悲戚呼喚,卻尋不見陸青峰半點蹤跡。
「血海!」
她想到血海。
陸青峰有血海分身,不死不滅,定是在血海當中。
神念橫掃,將血海一寸寸搜尋。
血海死寂。
全然無半點聲息。
顯然。
逆天造就地仙劫數不小,咒殺地仙反噬極大。
一齊來臨,非但陸青峰本尊寂滅,一重重分身同樣崩殂。
被徹底從此世抹去。
血海分身自然也一同寂滅。
「嵛山!」
敖樂臉色慘白,唯獨兩眼血紅,掠身又直奔嵛山去。
……
「不知哪位道友來我嵛山?」
嵛山之上,廣寧真仙降下身形,眼中帶著三分驚駭看著攜風超火而來的女子。這女子身著淡紫色長裙,一身氣息浩瀚,面容魔怔好似瘋魔。
廣寧真仙見著,只覺這女子頗有些熟悉,一時間又難想到。再仔細看去,只見其一身氣機早就超出真仙。
「地仙?!」
心頭駭然。
一念還未落下,就見著女子橫沖直撞而來,看也不看他。
猛一拂袖——
砰!
便將廣寧真仙掀飛數萬里。
「噗!」
廣寧真仙如遭重創,立時噴出一口逆血。渾然不知何故,眼見著那女子沖入嵛山之中,直奔掌教洞府而去。
一擊破碎洞府大陣。
「夫君!」
女子往洞府相望一眼,聲音凄楚慌亂,須臾沖天遠去。
「這是——」
廣寧真仙抹了一把嘴角鮮血,眼中又驚又疑。
飛身回轉嵛山一看,只見掌教羅浮子修行的洞府當中,九十九口寶劍排布,上面有羅浮子氣息,卻哪里有羅浮聲跡。
一見怔然。
瞧著女子遠去方向,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廣寧真仙頓時兩眼圓瞪:「那是廣元之妻,敖樂?!」
……
古殤部洲。
原齊國鳳林道境內,有一仙山,喚作『伏龍山』。
伏龍山山勢逶迤,樹木蔥蘢,遠望宛如一頭蒼黛色的黑龍,又有一峰突起,恍如仙神降臨降服孽龍,故而得名。
近些年。
又有傳言,山中有著一位女仙人,最是心善,常常布施人間。久而久之,就有事跡傳揚開來,幾經衍化,版本諸多。
但多數卻將其尊稱為『伏龍聖母』。
這一日。
一道遁光飛快,掠空而行直奔伏龍山而來。定睛看去,只見遁光當中,乃是一清秀女子懷抱著重傷喋血,臉色蒼白的男子。
「咳咳!」
遁光極速,男子傷重咳血,慘笑道,「蕭兒莫要管我。我受妖虎所傷,火焰法力攻入心門,即便仙人出手都難救治。你快快將我放下,自行逃遁去吧。待得來日,還有報仇之望。」
男子傷勢極重。
短短幾句話,接連咳嗽數次,中斷數次。
斷斷續續說完。
伊蕭臉色一肅,沉聲道,「不許胡說!我這就帶你去伏龍山,早前我就從父王處聽聞,說是伏龍山中『伏龍聖母』有大法力,乃是絲毫不遜色於我殤河龍祖的頂尖仙人。枯坐伏龍山,只是為了等待夫婿歸來,是天下間最為重情義的一位仙人,更是一等一的仁善。」
「有情人若在伏龍山前誠心跪拜,定能得聖母救助。雲哥傷勢雖重,乃至劍丹破碎。可只要『伏龍聖母』出手,定可痊愈。」
伊蕭說著,想到伏龍山中那位『伏龍聖母』的種種傳說,心中也有些惴惴。
劍丹破碎這等嚴重傷勢,怕是仙人都不見得能隨意救治。
她與那位『伏龍聖母』無親無故,甚至聽聞,伏龍聖母與南面雄踞春申域的『廣元仙宗』還頗有些淵源。而廣元仙宗與殤河又不對付。
她為龍族,求上門去,想來能請動伏龍聖母出手的希望極為渺茫。
只是眼下走投無路,這是最後辦法。
伊蕭也只能病急亂投醫,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
「唉。」
秦雲聞言,知曉伊蕭心中所想,雖不大相信那位號稱『伏龍聖母』的存在,但此時勸說,伊蕭定是聽不進去。
便暗嘆一聲,住聲不言。
遁光迅疾。
很快來到伏龍山前。
「伊蕭求見伏龍聖母娘娘,晚輩夫婿降妖重傷,性命垂危。走投無路,還請娘娘垂憐!」
落在山腳下。
伊蕭小心將已經陷入彌留之際的秦雲放下,自身則恭敬跪下,沖著伏龍山恭聲言道,便叩首在地。
三步一拜。
九步一叩。
不施展任何法力,只以一顆誠心袒露。
及至九日後。
伊蕭膝蓋早就磨碎,血肉消磨,露出森森白骨。頭上額前血肉模糊,連著伊蕭意識都有些朦朧。
恍惚間。
天上似有甘霖灑下,額前、雙膝傷勢頓時痊愈,腦海也恢復清明。再看一旁已經垂危的秦雲,一身孱弱氣機迅速壯大,原本被破碎的劍丹,被打散的法力,也在瞬間凝聚。
伊蕭、秦雲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具有驚喜,更是感激涕零。
正要沖著伏龍山上拜首,卻見天地變換,已然落在山外。
「秦雲(伊蕭)叩謝聖母娘娘救命之恩!」
兩人長跪山外。
足足又是九日,才起身離去。
……
伏龍山中。
一道麗影盤坐山間磐石,身形消瘦,背影凄楚。無盡悲傷、孤獨糾纏,直將一秀麗女子映襯的頗為凄婉。
唯獨一雙眼眸中,還存留著一絲希望。
女子如山石,不移不動。
遠處兩道身影掠來,又是一男一女,落在山前。他們來時,秦雲、伊蕭還在山外跪拜。兩人見著,頓知來龍去脈。
「定是母親又不忍見這對夫妻別離,降下大法。」
那面容俊朗,稍顯憨直的男子看了眼秦雲、伊蕭,當時便猜出。
兩人自秦、伊身側走過。
後二者也是金丹之境,卻半點不曾察覺。
那兩人越過。
抬眼似是瞧見山上女子,兩人對視一眼,當即拾步上山。及至女子跟前,臉上擔憂斂去,換作燦爛笑容。
手執寶劍上山而來的女子英姿勃發,幾步來到山石般的女子跟前。兩人容貌頗有幾分相似,前者上前脆聲道,「娘,我跟陸逍來看您了。」
陸逍在後。
看著許久不見的母親,心中復雜萬千。他不擅遮掩心跡,竭力隱藏,到頭來卻是一臉難看到極致的強笑,「娘。」
「瑤兒逍兒。」
敖樂正在出神,見著兒女到來,眼中這才顯露些許靈動,展顏笑道,「你們不在春申好生修行,跑來伏龍山作甚。」
這笑意,早已沒有往日神韻。
陸逍、陸瑤相視一眼。
最終還是陸瑤出聲道,「女兒知道娘喜親近。不過我跟陸逍前幾日剛剛晉升元神合體境,心中歡喜的很,特來跟娘報喜。」
「合體境。」
「不錯。」
敖樂臉上神色更多一分,打量了陸逍陸瑤兩眼,略微點頭,輕聲笑道,「一萬六千余載成就合體境,雖比不上你們父親,卻比為娘厲害多了。」
說著。
敖樂頓了頓,又有些出神。
陸逍見著,知曉母親定是又想起父親,忍不住勸道,「爹當年說十六年後歸來,如今已經過去足足一萬六千載。娘何苦在此苦守枯等,不如回春申,或是孩兒與陸瑤留在伏龍山陪著,也好過這般孤獨。」
陸逍見著母親這般模樣,實在心疼。
當年。
父親廣元尚在之時,母親渾然不是如此。
可自從一萬六千年前,父親逆天伐仙,接連打殺三位地仙,將母親推升至地仙之後,便遭受反噬。
從此寂滅,再未歸來。
母親四方找尋,狀若瘋魔。
更殺上斗戰天門、九真仙劍門、碧海幽虛宮,屠戮數十真仙,又與三大地仙鏖戰十六載。
此後枯坐伏龍山中,一等就是一萬六千年!
「一萬六千載。」
敖樂聽著,不知想到什么,嘴角顯露一絲弧度,臉上卻有殊為罕見的笑容。她看著面有擔憂的陸逍,又看向瞪著陸逍頗有些惱怒的陸瑤,不由笑道,「你們父親神通廣大,從不打誑妄言。說會歸來,便定會回來。十六年不回,我便等他一百六十年,一千六百年,一萬六千年。甚至十六萬年、一百六十萬年我也等得。」
「地仙壽元無量。」
「早晚有一日,我與他,伏龍山中能相遇。」
陸逍陸瑤聽著,心中不禁長嘆一聲。
敖樂眼神堅定,看向這一子一女,「你們也要好生修行,免得你父歸來,卻只剩為娘一人。」
「是,娘。」
陸逍陸瑤垂首應著,趁勢向母親請教修行上的諸多問題。請教在其次,陪母親說說話,排解孤寂才是二人心中所想。
但三日後。
二人依舊被趕出伏龍山。
兄妹二人走出山外,回首望去,只見伏龍山草木翠綠,有花兒四季綻放。
在山巔。
敖樂身著淡紫色長裙,恬靜間,時而悲傷時而歡喜。坐看日升月落、雲起雲散。
十年。
百年。
此前一萬六千載如一日,不動半分。
此後歲月——
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