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荒謬的世界唯一的真理(1 / 2)

9 月16日是農歷中秋,一早何天寶告訴賈敏說是要去商會,大概要忙一整天,早早出了門。何天寶先到會館,不忙公事,先忙陳璧君一個堂侄上燕京大學的事情。燕京大學是美國人的地盤,校長司徒雷登根本不見他這南京漢奸。還好北平旗人多,金啟慶繞了幾個彎找到一個在燕京大學工作的親戚叫富察永清的,何天寶批錢讓金大爺送了一大筆節禮去,這位富察大爺答應幫忙辦理。

辦完這第一要務,何天寶趕緊離開商會,去東安市場葆榮齋西店鋪訂了一個生日蛋糕,說回頭來取,自己回去商會打個轉。偏偏日本人剛又下了一次新的經濟管制令,許多商人來商會找人出頭想辦法,何天寶無奈地敷衍了一會兒,把攤子丟給金啟慶,自己急急忙忙趕回葆榮齋,坐在那里等著伙計把蛋糕趕出來帶回家。在胡同口停了一下,給了伙計一個大洋,吩咐他一會兒如此如此。這會兒日本人、漢奸還有國民政府比賽似地印紙幣,物價飛漲,真金白銀的大洋格外值錢。

伙計眉開眼笑,殺雞抹脖地表忠心。

賈敏正一個人坐在院里聽著收音機,忽然走過來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口,臉色緋紅,帶著酒氣。

「吃飯了嗎?」

何天寶看院子里的石桌,石桌上擺著錫酒壺和兩個盤子,都是些花生米羊頭肉之類的。

「在大酒缸買了點兒。」

賈敏不好意思地笑,又柔聲說:「我被你慣壞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我喜歡,嬌妻嬌妻,不嬌慣怎么叫嬌妻?」

何天寶撫摸著她頭發,輕輕吻她臉頰。

賈敏吃吃笑,「如果離了你,我恐怕要餓死了。」

何天寶提議:「今天你生日,我帶你去看電影吧。」

兩人開車到芮克(rex )趕上一場《白雪公主》何天寶從前看過,賈敏第一次看這樣的動畫長片,笑得前仰後合。何天寶不看銀幕,看身邊的女人,黑暗的放映廳里,銀幕的光反射到她畫了濃妝、大笑著的臉上,又蒼老又天真。

看完電影回來,何天寶提議去集賢球房打兩局台球,賈敏欣然迎戰。集賢球房堪稱賈敏的主場,那里的記分員都是年輕姑娘,難得看到有女性打台球打得這么好,何天寶又隨和沒架子。所以,只要何家「夫婦」去打球,沒有客人的記分員就都圍上來給賈敏加油看球路,所以結果還是何天寶慘敗。

「你輸點兒什么給我?」

賈敏得意洋洋地拄著球桿,威風八面。

「我做東,請你吃飯。」

賈敏搖頭:「哪兒有那么便宜?」

她單手持桿,仿佛將軍一樣遙指何天寶,說:「罰你想個新花樣出來。」

「我想想……有了……」

何天寶取出塊手帕,走進賈敏,說:「我還真准備了一個魔術節目。不過你得先閉上眼,這是個驚喜。」

「花樣真多。」

賈敏笑著轉過身,何天寶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睛,沖女記分員打個響指。那幾個姑娘都得了小賬,端著點滿蠟燭的蛋糕進來,齊唱生日快樂歌。

何天寶摘下賈敏眼前的手帕,微笑著說:「生日快樂。」

賈敏看著蛋糕上的燭光,眼中有淚光閃動。

何天寶說:「我記不得你的公歷生日,只記得陰歷是八月十五,本該問問你過公歷還是陰歷的,但那就不是驚喜了……」

賈敏不說話,忽然流下兩行淚來。

何天寶撫著賈敏後背,安慰了好久,她才好些。

何天寶說:「好好兒的過生日,怎么哭起來了?」

賈敏用蚊子般的聲音說:「我都四十歲了,能不哭嗎?」

何天寶摟著母親的腰,咬著她耳朵安慰:「四十歲那是唯物主義的算法,你的身體最多二十九,心里最多十九。」

「說話小心些。」

賈敏破涕為笑,說:「我去洗把臉。」

賈敏說是洗臉,其實是花了半個鍾頭精心化了妝,兩人在台球房跟記分員們分享了蛋糕,說些北平風俗、好萊塢電影之類的閑篇兒。何天寶講了兩個從外國學來的笑話,逗得姑娘們哈哈大笑。

吃了蛋糕,兩人都沒什么胃口,就在市場里頭的東亞樓吃了餐簡單的晚飯。

回到家里,洗了澡換了衣服。賈敏拿了玫瑰露酒,何天寶打開收音機,兩人坐在院子里喝酒抽煙乘涼,電台里剛好在放流行歌曲,是李香蘭唱的《天涯歌女》賈敏跟著哼哼:「天涯……海角……」

卷著舌頭學南方國語念成「海' 絕' 」,又問何天寶:「我聽說這本來是你們那邊兒一個歌星唱的。」

何天寶走出來坐在另外一張藤椅上:「對,周旋,在電影《馬路天使》里的唱的,不過她在大後方,估計日本人不准電台放她的版本。」

「周旋唱的比李香蘭好?」

「不可同日而語。」

賈敏問:「周旋也比李香蘭漂亮吧?」

「那當然……」

何天寶眨眨眼,斬釘截鐵地改口:「是你漂亮,他們都不如你漂亮。」

賈敏笑得歪倒在藤椅上,伸手拍何天寶的手背,說:「真乖……這次考驗你通過啦,放寬心聽歌吧——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兩人就手拉著手坐在一起聽,暮色漸濃,兩人看不清彼此的眉眼,沒有交談,似乎也無需交談,就任由歌聲連同暮色慢慢漫滿整個房間。

歌聲余音裊裊,忽然插入一段油腔滑調的北平話廣告賣保嬰丹。

何天寶這才驚覺,天已經黑了,房間里也沒開燈。

兩人又懶洋洋地閑坐了會兒,輪流去洗漱了,進房上床,並肩躺著。堂屋的收音機沒有關,隱約傳來西洋室內樂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