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公台允誠意相同(1 / 2)

三國之最風流 趙子曰 23518 字 2020-06-20

234 內憂外患驚聞訊

與其它州郡一樣,山陽郡的郡府和兗州的州府都在昌邑城北,兩府相距不遠。

此時入夜,城中雖是早已宵禁,州府沿邊更是警戒森嚴,但周齊是有緊急軍報要上稟,又且是郡守袁遺與他一起前去州府,故而路上倒是沒有遇到什么阻攔,很快在一些親衛的扈從下,兩人到了州府門外,經過通傳,沒過多久,請他二人入府的命令便傳達下來。

待他兩人入到府內,來到堂側便坐時,才發現便坐內燈火通明,劉岱卻是與袁遺一樣,仍未安歇,不過與袁遺不同的是,他不是在讀書,而是正與幾個臣屬商議州事。

入到室中,袁遺拿眼看去,室內的幾人他都認得。

主位上坐的自是劉岱。

劉岱下邊,右側上首坐的是本州之別駕從事王彧,左側上首坐的是本州之治中從事萬潛。

此三人外,又有兩人,分別坐在王彧和萬潛的下手。

坐在王彧下手的是濟北相鮑信,坐在萬潛下手的是本州之主簿張觀。

王彧、萬潛、張觀三人皆是本州名士,俱出身高門士族,尤其張觀,出自山陽張氏,其祖大大有名,便是與劉表、范滂等齊名的江夏八俊之一,張儉張元節。

張儉雖是與劉表齊名,然而年齒卻是遠長於劉表,比劉表長了將近三十歲,今年已近八十了,黨錮之禍的時候,他逃亡在外,中平元年,黨錮解禁,他回到了家鄉,此後,雖相繼得何進及三公、乃至朝廷的征辟,他都辭不就,一直在家待著,現下雖年近八十,身體還算不錯。

說起來,張儉那一代的清流名士,如陳蕃、陳寔等人,要么是被宦官所害,要么是病故逝去,他差不多是碩果僅存的了,所以,他自歸鄉以來,雖是不受征辟,隱居在家,特別近些年來,一則天下大亂,二來他年事已高,越是連門都甚少出了,可在兗州的名望卻還是很高,也正是因了此故,劉岱到兗州為刺史不久,便即辟了他的孫子張觀為州府主簿。

周齊下拜行禮,而因劉岱雖借討董之機,目前算是已掌住了州中的軍政實權,可名義上卻還非是州牧,仍僅是六百石的刺史,並且他的這個「已掌住州治的軍政實權」,嚴格意義上來講,還需要打個折扣,又兼以袁遺出身高貴,身份不同,並其身後有袁紹這個大靠山之故,所以袁遺沒有行下拜之禮,只是一揖。

兗州八郡,就眼下來說,八郡的郡守都尊劉岱為主,可這一個「尊劉岱為主」,卻是有前提的,即是:袁紹支持劉岱。

細細說來:八郡中的山陽郡,郡守袁遺是袁紹的從兄;泰山郡,郡守應劭是袁紹的同郡人,應、袁二氏俱為汝南冠族,兩家頗多聯姻;陳留郡,郡守張邈與袁紹關系莫逆,早在黨錮年間,他二人便因志氣相投而結為了「奔走之友」;東郡,郡守本是橋瑁,與袁紹也是關系匪淺,諸侯所以能夠起來討董、討董的聯軍所以會推舉袁紹為盟主,此皆橋瑁之力,後來被劉岱殺了,但被劉岱任命的繼任太守王肱卻因在去年秋時無法抵御黑山、黃巾等兵馬的進攻而被袁紹奪去了太守之位,改以曹操相繼,曹操不用說了,亦是袁紹的黨羽;再有便是眼前在座的濟北相鮑信,鮑信的這個濟北相得自去年曹操的舉薦,他雖不太看得上袁紹的能力,但與深服曹操,與曹操的關系很不一般,——兗州總共才八個郡國,山陽、泰山、陳留、東郡、濟北,至少有五個郡國卻都與袁紹有關系,由此便可見袁紹對兗州的影響力之深廣。

故此說:兗州八郡雖是共尊劉岱為主,可前提卻是在袁紹身上。

也正是因了此個緣故,袁紹才會敢把家眷放在劉岱這里,亦因此故,在兵威正盛的公孫瓚逼迫劉岱交出袁紹的家眷時,劉岱雖是私下里細細思量,覺得公孫瓚與袁紹這即將到來的一戰中,怕是公孫瓚的勝面大些,可卻仍是猶豫不定,不敢貿然便就屈從於他。

那個城頭輪值軍官說「我州內上下如果能夠同心齊力」雲雲,這話固是不錯,可他後半截話卻是說錯了,兗州目前劉岱所面臨之最大的危局絕非是「唯是奈何那乘氏李乾、山陽李朔等等諸輩趁亂聚眾」,而是袁遺等等這些郡國守相名義上遵奉劉岱,實際上卻貌合神離。

劉岱對袁遺很禮敬,起身還了半禮,請他和周齊入席。

袁遺兩人入席坐下。

袁遺看了看堂上諸人,又觀察了下劉岱的神色,開口說道:「不知公等在商議何事?遺等貿然求見,可有打擾?」

劉岱遲疑未語,鮑信回答說道:「無有他事,還是公孫伯珪的事兒。」

袁遺心道:「果不出所料!」

袁遺與鮑信俱是州中郡守,較之鮑信這個外郡的郡守,袁遺且是山陽本郡的郡守,而劉岱夜晚議事,卻只叫了鮑信,沒有召袁遺,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想要商議的是袁紹與公孫瓚之事。

袁遺說道:「噢?怎么?公孫伯珪又遣使來逼了么?」

王彧答道:「這倒沒有,只是今日下午范從事又來求見方伯,話語中頗有不遜。」

而今看好公孫瓚的不止劉岱,便是袁遺,他也一直都在擔憂當公孫瓚與袁紹開戰之後,恐怕袁紹會不是公孫瓚的對手,那么在這個時刻,兗州的態度就非常重要了,縱然不能使劉岱遣兵支持袁紹,可卻也不能讓他遣兵相助公孫瓚,至少要讓他保持中立。

因而,在知道了自己來前,劉岱正在商議此事之後,袁遺暫時放下了來見劉岱的目的,改而順著鮑信、王彧的話風,問劉岱道:「公孫伯珪苦苦相逼,實在過分。不知方伯可有定策了?」

劉岱沉吟不語。

萬潛說道:「袁公雖是天下之望,然奈何公孫伯珪兵強,於我州而言,當下確是左右為難。」

袁遺不悅,說道:「公孫伯珪自恃軍功,驕橫跋扈,親小人,屠賢士,不和於劉幽州,今雖兵強,一時之盛也,焉可與本初較之?現下,吾州北有黃巾、西有黑山,東、南有荀貞之、孫文台,可謂四面虎狼。黃巾、黑山倒也罷了,而荀、孫實海內豪傑,二人又素友善,荀貞之以下克上,逐陶恭祖,已據徐州,孫文台以強凜弱,兵擊陳、梁,陳國已然告危,……,方伯試請想之,孫文台取下陳、梁後,萬一他繼續北上,攻我兗州,又或荀貞之與他並力進兵,共取我州,當其時也,是遠在幽州的公孫伯珪,還是近在咫尺的本初能夠即刻遣兵援我?」

劉岱答道:「自是本初。」

袁遺說道:「此時此刻,便已是方伯求援於本初之時了!卻不意方伯竟還在猶豫於本初和公孫伯珪間!」

劉岱不解其意,問道:「現已是求援於本初時了?伯業,卿此言何意?」袁遺示意周齊,叫他上稟軍情。周齊起身說道:「今天快午時,魯國黃巾與徐州兵相繼入我郡境,我郡兵少,不能阻擋,只能任之西去。」

劉岱大驚失色。

鮑信霍然起身,說道:「什么?荀貞之的兵馬入我州界了?」

劉岱不解其意,問道:「現已是求援於本初時了?伯業,卿此言何意?」袁遺示意周齊,叫他上稟軍情。周齊起身說道:「今天快午時,魯國黃巾與徐州兵相繼入我郡境,我郡兵少,不能阻擋,只能任之西去。」

劉岱大驚失色。

鮑信霍然起身,說道:「什么?荀貞之的兵馬入我州界了?」

235 料敵雖成計未成

王彧、萬潛、張觀諸人也是失色。

張觀脫口問道:「徐州兵怎會與魯國黃巾一起入我州界?難道……?」想說「難道荀貞之竟與魯國黃巾合兵了」?話未說完,他自己就覺得不可能。

王彧反應快,最先猜出了荀軍為何會與魯國黃巾一起入兗州境的緣故,說道:「數日前,我聞荀貞之應孫文台之請,遣兵入魯國境,為豫州征討魯國黃巾,數戰連勝。今次徐州兵入我州境,莫不是為了追殲魯國黃巾?」問周齊道,「徐州兵入境後可有遣使去見貴縣縣令,告之來意?」

周齊說道:「沒有。」

王彧又問道:「可有在貴縣停留?」

周齊答道:「也沒有。徐州兵入境後便一路向西,道上不曾停留。……不過徐州兵確是跟在魯國黃巾的後邊入的境,並且據鄙縣縣界的巡邏吏卒稟報,魯國黃巾倉皇奔潰,不成隊伍,看起來也確是一副剛打了敗仗的樣子。」

王彧點了點頭,說道:「如此,徐州兵此番入我州境,應就確是為了追殲魯國黃巾了。」說著,惱怒起來,「荀貞之不把魯國黃巾殲滅於魯地,卻將彼輩逐入我州,這是想要以鄰為壑么?」

鮑信大聲說道:「縱是為了追殲魯國黃巾,『以鄰為壑』,卻也不可無告自來!」

萬潛、袁遺等人皆以為然。

萬潛說道:「漢家故事:二千石不得擅離境。郡守尚如是,況一州乎?徐州兵追魯國黃巾入我州內,不告自來,不僅僅只是以鄰為壑,更且是實同入侵。」離席下拜,對劉岱說道,「請方伯即刻調兵,趕赴南平陽,一來,剿滅黃巾潰兵,二則,阻止徐州兵繼續西行!」

周齊說道:「徐州兵現在恐已不在我南平陽境,……甚至,恐已不在山陽郡境內了。」

萬潛問道:「此話怎講?」

周齊答道:「諸公皆知,鄙縣南北地長、東西地狹,從東邊與魯國騶縣接壤之處到西邊與任城國接壤之處,不足四十里寬,如在下適才所言,徐州兵入鄙縣境後,一路追擊魯國黃巾不停,徑往西行,由午時到現在,怕是早出了鄙縣西界,應已入了任城國境內。」

在場的幾人中,如論反應敏捷,鮑信或許不是第一,然如論軍事經驗以及眼光見識,包括對荀貞的熟悉和了解程度,鮑信卻是可謂翹楚的。

他聽周齊說了此話,神色一變,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了適才的義憤填膺,而是改以肅容,對劉岱說道:「方伯,徐州兵此次入我州境,恐怕不只是追殲魯國黃巾那么簡單!」

劉岱說道:「卿有何見?」

「我與荀貞之於早年間在洛陽有過相見,此人雖進退恂恂,狀貌雅儒,而英雄高遠,意實難測,……以他平素『進退恂恂』的作風,我料之,斷不會『無告自來』,而他於今卻這么做了,那就只能說明:他此次使徐州兵入我境,定非是為追殲魯國黃巾,而必定是『別有深意』。」

「卿所言之的『別有深意』是指什么?」

鮑信轉顧了袁遺一眼,說道:「方才袁公說『此時此刻,便已是方伯求援於本初之時了』。方伯,我恐怕荀貞之此次使徐州兵入我境,來者不善啊!」

袁遺剛才的那句話,老實說,他只是在嚇唬劉岱,是為了促使劉岱於公孫瓚和袁紹間選擇支持袁紹而才說的,卻不意,他這一句「恫嚇之言」而竟似乎真的要成為現實了。

王彧、萬潛、張觀、袁遺諸人雖是惱怒徐州兵「不告自來」,但對鮑信的這番見解,幾人卻都覺得難以置信。

王彧說道:「這應該不至於吧?……荀貞之才拿下徐州多久?我聞徐州州內的士人、勢族以及沿海的鹽豪大姓里邊,頗有不服他的。他州內至今尚未安穩,焉有余力顧我兗州?」

萬潛也不相信,說道:「不錯,不但他州內尚未安穩,而且他雖與方伯來往不多,然同袁本初卻頗為親密,又豈會在外有強敵公孫伯珪之際,起取我兗州之意?」

如前文所述,不管劉岱有沒有在公孫瓚和袁紹中間搖擺不定,兗州八個郡國里邊,卻是實打實的至少有五個郡國都與袁紹有密切的關系,當此公孫瓚與袁紹將要開戰之際,作為袁紹「親密朋友」的荀貞確是似乎不應該在背後捅袁紹的刀子。

鮑信當年在洛陽與荀貞結交,因為兩人俱有英雄氣,並且又都痛恨董卓,故而雖是初見,然卻一見如故,交情還是很不錯的,當時鮑信還勸荀貞最好是能和他一起離京,以從而可以共同在地方上起兵討董。

當日的交情歸當日,一來,而今鮑信是劉岱的屬臣,要為「其主」謀劃,二來,論朋友間的親疏關系,較之與荀貞,他與同在兗州的東郡太守曹操的關系也實是更為密切,並又在荀貞和曹操間,他也更為佩服曹操的能力,所以,在想到「徐州兵此次入境可能來者不善」這一點後,盡管為王彧等人所質疑,鮑信卻一力堅持己見,並且向劉岱請兵。

他說道:「荀貞之,英雄之士,但凡英雄,皆非常理可以推度。方伯,信敢請借州兵三千,以與信本郡兵合,連夜出城,即赴任城,務必要將徐州兵阻之於泗水東岸!」

劉岱遲疑不決。

鮑信焦急地說道:「不管徐州兵入我州境是為何而來,到底其意為何,我州中都必須要早作防備!萬一我猜錯了徐州兵的來意,自然最好,可萬一我猜對了?如因我州中無備之故,而竟使徐州兵渡過泗水,進至西岸,則別的不說,至少任城、東平、濟北,乃至山陽,都將危矣!」頓了下,又道,「方伯,別忘了昌邑離任城縣可是只有一百余里地!」又道,「又及,東平相李公與荀貞之是郡里人,荀貞之昔在潁川時便極得李公贊許,我又聽說,李公之子李宣現即在荀貞之的州府中任事!」

「東平相李公」即是李膺之子李瓚。

東平國在任城國的北邊,兩國接壤,任城國再往北,便是鮑信的轄地濟北國,——因為濟北國近月以來黃巾越發肆虐,所以鮑信前些時來了州府,與劉岱商議該如何平定濟北黃巾,也正因此,趕上了徐州兵入境之事。

由魯國或者徐州入兗州境,泗水是第一道天險,一旦被徐州兵渡過此水,遠些的郡國不說,只任城以及任城周邊的東平、濟北、山陽這幾個郡國卻是的確會如鮑信所說,將陷入危險。

倘若東平國的國相李瓚又果如鮑信所憂,竟是真的背叛劉岱,改而投靠荀貞的話,那么任城、濟北、山陽這三個郡國更將會是危上加危。

鮑信所說的那一席話中,最讓劉岱出了一身冷汗的是「別忘了昌邑離任城縣可是只有一百余里地」,他終於做出了決斷,說道:「就依卿言!」即喚主簿張觀,命取出刺史印,寫下調兵的文書,又拿出調兵的虎符,交給鮑信,命他即往城外的兵營里去調動兵馬,趕赴任城國。

鮑信可謂當機立斷,他調兵、集結、出營的速度也很快,昌邑和任城縣間的距離也不遠,可他到底是比許仲、戲志才等晚了大半天時間,還沒等他入到任城國境內,便有消息傳來:入境的徐州兵於昨夜渡過了泗水,並詐以「山陽郡兵」之名,哄開了任城縣的城門,已入城中。

236 鮑允誠臨機制變

鮑信聞知此訊,遂傳令部曲,令先停止前進,就地駐扎。

左右隨從軍官中有人問道:「將軍所以向方伯借兵,連夜出昌邑,北上任城者,是為憂徐州兵或會西渡泗水之故也,今果不其然,徐州兵已渡泗水,並已入任城縣中,當此之時,正當促軍疾進,趁徐州兵立足未穩之機,一舉將其逐走,將軍為何反而勒軍不前了?」

鮑信看之,見說話的是州兵中的一個校尉。

當年討董之時,曹操和袁紹曾聯袂上表推舉鮑信為行破虜將軍,此時鮑信帶兵在外,這個州兵中的校尉又非是他在濟北的臣屬,故而不稱他「濟北相」的官職,而稱他為「將軍」。

鮑信說道:「許君卿是荀貞之帳下的上將、戲志才是荀貞之親信的謀主,此兩人皆才高之士,俱非善與之輩,今既他兩人已率徐州兵入了任城縣,吾等便是再促軍疾馳,待至城下,恐也晚矣!以我料之,必是萬難將他們逐出任城。」

出了昌邑縣後,在行軍北上的路上,鮑信接連遣快騎打探消息,於不不久前,得到了其中一撥斥候的回報,已經得知帶徐州兵入兗州境的主將是許仲,軍師是戲志才。

這個校尉有不同的意見,說道:「適才聞軍報言說:徐州兵是以『山陽郡兵』的名義騙開了任城縣門。以在下之見,既然他們是『騙開』的城門,那么由此可見,任城縣的駐兵必是毫發無損,……即便有損,必也不多。今將軍統州兵及濟北郡兵,合計四千余人,前邊不遠即是亢父,亢父加上任城兩縣的駐兵亦有千余人,以此近六千的精兵,擊彼久戰、遠來之疲師,兼又且,地利、人和皆在我,雖是徐州兵已入任城,我軍又何愁不勝?」

鮑信搖了搖頭,說道:「現下而言之,徐州兵固是久戰、遠來,可待我部抵至任城縣外後,這個『疲師』就不是徐州兵,而是我部了啊!」

徐州兵再是久戰、遠來,現在他們已經入了任城縣,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已經可以休整了,這么一來,等到鮑信率部到達任城縣後,剛好就會是它們兩者間換了個角色,鮑信部在不停歇地疾行了百余里後,反倒成了「疲師」,而徐州兵則變成了「以逸待勞」。

見這個校尉還想再說,鮑信又道:「至於你說的『地利、人和』,不錯,我部如能趕在徐州兵之前抵入任城縣,則『地利』確是在我,可現在,徐州兵已入任城縣,地利已是不在我了啊。」

「怎會地利不在我?徐州兵是遠來客軍,它縱是入了任城縣,縣中的吏卒、士民定也不服,只要我軍抵至城外,甚至不需我軍展開攻勢,縣內或許就會自亂起來。」

「常理的話,確是如此,可問題是,現在入任城境的不但有徐州兵,還有數萬的魯國黃巾。」

鮑信說到此處,這個校尉才算是明白了鮑信的意思。

他佩服地說道:「將軍明見,在下遠不及。」

徐州兵入了任城縣的縣城,魯國黃巾可是沒有入,他們都在野地上,當有任城縣在手的時候,鮑信可以以任城為障,從容的阻御徐州兵,可現下任城縣已被徐州兵占取,那么如果鮑信還急著往任城縣趕的話,他首先需要面對的就不是徐州兵,而是漫山遍野的魯國黃巾之潰兵了。

事實上,這也正是戲志才催促許仲渡泗水,並在渡過泗水後,又立即騙下任城縣的根本原因。

戲志才正是想要用魯國黃巾的潰兵,來抵消兗州方面的地利、人和優勢。

這個校尉問道:「如此,不知接下來我軍該如何是好?」

「唯今之策,只有兩個。」

「敢請聞之。」

「即刻遣人返回州府,面稟方伯,請方伯傳檄山陽、濟陰、東平、東郡等任城周邊的各郡國,令各郡國抽調郡兵,以備魯國黃巾侵擾,此其一也。」

這個校尉明白,鮑信所謂「以備魯國黃巾侵擾」,其實只是托辭,很明顯,請劉岱傳檄諸郡國調兵備戰,其根本用意是為了徐州兵。

鮑信之所以用此托辭,而不明言的緣故,這個校尉也大致明了。

原因很簡單,八個字可以概括:力不如人,無可奈何。

力不如人者,此次徐州兵不告而來,騙下任城縣,固然是徐州「理虧」,可較之兩州實力,徐州卻是勝於兗州。要知,徐州內部雖有種種問題,可兗州內部的問題更大,最起碼,徐州境內沒有黃巾作亂,這也就是說,至少在軍事上的動員能力,兗州不如徐州。

無可奈何者,既然「力不如人」,那么在緊趕慢趕,卻仍是晚了一步,任城縣如今已被徐州兵捷足先登、事實占據的情況下,為了能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兗州方面就只能另想它法,換言之,就只能先用「外交」的手段來試著將此事解決,如此,就不能直接說出調各郡國兵的真實用意,否則,就不是外交,而只能是戰爭了。

綜上兩點,暫時只能用此托辭。

這個校尉說道:「敢問將軍,其二為何?」

「這其二,自就是請方伯遣使趕去郯縣,當面詢問荀徐州,問他此回徐州兵入我兗境,是何意也!」鮑信頓了頓,又說道,「除此之外,我部也當遣人去任城縣,問一問許君卿和戲志才,他兩人為何不告而來,並用假話騙開了我任城縣門。」

這個校尉想了一想,說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當下,計議定了,鮑信先是遣人回昌邑州府,繼而又遣人去任城縣,同時,傳令部隊,就地休整,等半日後再繼續北上。

等這些事情都安排下去,鮑信避開余人,寫了手書一道,封好之後,喚來了兩個親信,將之交給他兩人,吩咐說道:「汝二人立刻去東郡,求見曹府君,把我這封密信給他。」待這兩人接下信,應了諾,他又叮囑說道,「切記,這封密信汝等要親手交給曹府君,萬不可泄露。」

這兩人應道:「請將軍放心。」

「汝等去罷。」

目送此兩人策馬行遠,鮑信抬頭望了眼天色,已是下午時分,從昨夜行軍至此時,部隊都沒有怎么好好吃個飯,現下聞得他軍令,全軍就地駐扎休整,各曲之中紛紛燃起炊煙。

他收回視線,又向西邊東郡的方向望了望,心中想道:「此地離東郡兩百余里,孟德接我信時,最早也得明晚,倘有耽擱,就要到後日了,希望他能及時想出對策,以解此事。」

前年討董,曹操兵敗,在去丹陽募兵之後,他沒有回陳留,而是轉投去了袁紹處,當時,鮑信是和他一起的。

在袁紹處,鮑信親眼目睹了袁紹在冀州的所作所為,有感而發,因於去年秋天,對曹操說了一番話,他當時說道:董卓禍亂朝廷,盪覆王室,天下的英雄之所以憤然起兵,而天下響應之故,是因為大義所在,現今袁紹作為聯軍的盟主,不想著怎么討伐奸臣,反卻利用權力為自己謀私利,看來聯軍將要發生變亂,袁紹恐怕會成為另一個董卓。你我兵少,沒有能力制止他,可如果與他同流合污,又非你我之志。不如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

「規大河之南」,大河者,黃河也,大河的南邊,指的便是兗州。

曹操之所以在討董兵敗、重新募兵後沒有回陳留,而是改投了袁紹,主要是因為四個緣故。

第一個緣故是:他與張邈等駐扎在酸棗的聯軍諸將志向不合,張邈等擁兵自重,不圖進取,終日置酒高會,碌碌無為,他卻是一心想要光復洛陽,名留青史的。

第二個緣故是:也正是因了「志向不合」,所以在他兵敗之後,張邈不再對他提供支持,使他不得不遠去揚州丹陽募兵。

第三個緣故是:酸棗聯軍內部爾虞我詐,相互傾軋,曹操料到酸棗聯軍最終必會分崩瓦解,故而不願在此是非之地多留。

第四個緣故是:袁紹雖也「擁兵自重」,不以討董為念,反而汲汲欲圖冀州,可在戰略遠見上,袁紹卻到底是要比張邈等人強的,曹操此前對張邈等人提出過一個「使袁渤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等等的作戰計劃,可張邈等人無人肯聽,唯是袁紹采納了他的意見,令時為河內太守的王匡遣兵進駐到了孟津。

總而言之,究曹操離陳留而投袁紹的根本緣故,正是因其一心光復洛陽的志向在陳留無法得以實現,故而才不得不在酸棗、袁紹這兩方之中改而選了「稍強一點」的袁紹,可對袁紹的「不臣心志」,曹操也是深為了解的,故而對鮑信所言之「袁紹恐怕會成為另一個董卓」、「如果與他同流合污,又非你我之志」等等的言論,他都非常贊同,對鮑信「不如規大河之南,以待其變」的應對舉措,他也很是同意。

於是曹操就請求袁紹允許他屯兵於東郡的頓丘。

後來不久,黑山軍的一部進犯東郡,曹操大破之,繼而,又於內黃大破南匈奴的於扶羅部,由此乃得以被袁紹表舉,當上了東郡太守,隨後,曹操即表鮑信為濟北相。

東郡、濟北兩個郡國俱在兗州,一在州西,一在州東北,結合去年秋時鮑信的那番話來看,曹操、鮑信兩人的意圖很明顯,他們這分明就是在實行「不如規大河之南」的預定計劃。

可以這么說,兗州現下雖還是以劉岱為主,可在曹操、鮑信兩人的心中,他們卻都是在耐心地等待「其變」,只待「變」生,他們就要共同起兵、聯手爭兗,——兗州早已是他兩人圖謀已久的立事之基了,可在這個時候,荀貞卻突然插了一腳過來,這是鮑信沒有預料到的。

因而,在辦完了遣人回昌豨去見劉岱、又遣人去任城縣問許仲和戲志才此回來意這兩件公事後,鮑信又寫下了那封密信,遣人立即去給曹操送去。

237 呂子恪先聲奪人

任城國,任城縣。

郡府大堂上,任城相鄭遂又驚又怒,拍案大罵:「潁陰荀氏素以清名重天下,昔年討董,荀貞之披甲執銳,蹈死不顧,以忠勇聞海內,我與他雖然沒有過交往,但是一直都很敬重他,而今他突然遣兵,以追殲魯國黃巾為名而擅入我境,更以詐言,哄開任城縣門,長驅直進,入我郡治!他這是意欲何為?」

堂下伏拜了兩人,分別是任城的郡丞和任城的主簿。

他兩人剛從許仲和戲志才那里回來。

鄭遂罵了一通,問他兩人道:「除了你們方才所言,許、戲二人還說了別的沒有?」

郡丞答道:「許將軍只是說:為免人誤會他們『以鄰為壑』,所以才不得不追殲魯國黃巾至此。……除此之外,沒有再說別的。」

「什么免人誤會!」鄭遂又是拍案大罵,「怕人誤會『以鄰為壑』?好,我姑且信之!那我且問汝等,他們詐稱『山陽郡兵』,哄開我任城縣門又怎么講?」

郡丞答道:「下吏也這么問他倆了。」

「他倆怎么回答的?」

「許將軍默不言聲,戲校尉笑答與我,說他不知此事。」

「不知此事?不知此事我任城縣門緊閉,他們徐州兵是怎么入的城!」

「下吏也這么問了,戲校尉答雲:徐州兵方至城外,任城縣門便為之洞開。他還感謝明公……。」

「謝我什么?」

「他說他還以為是明公因見城外黃巾人眾,為照顧友軍,所以主動打開了城門,請他們入的城內,因而感謝明公。」

鄭遂氣得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勁,怒極反笑,顧對堂上坐著的幾個臣屬,說道:「我今年四十余了,這四十多年,真是頭一次見這般厚顏無恥之徒!反倒是我開城門迎的他?……來人,來人!去把當時在城頭輪值的那個軍侯叫來,讓他去和許、戲當面對質!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們用『山陽郡兵』的名義騙開的我任城縣門!」

堂上坐在上首的一人起身說道:「明公且先息怒。」

鄭遂看去,見說話的是本郡都尉呂虔。

呂虔的家族是任城當地的大族,此人頗有智勇,鄭遂自任職任城以來,向是多借重其力,見是他開口說話,遂勉強止住了些怒氣,說道:「子恪有何話說?」

呂虔說道:「許、戲兩人明顯是在耍賴,便是遣了當時在城頭輪值的那個軍侯去與他倆當面對質,怕也無用。」

「卿有何良策?」

「良策不敢說,以虔愚見,目前別無他法,只有等州府那邊來與許、戲交涉了。……不過在這之前,虔願為明公去面見一下許、戲兩人,試試看能否將他們請出城外。」

「噢?卿願一試么?好,好啊!卿需帶兵幾何?盡管言來!必皆允卿。」

「一人一馬也不需,虔單人獨騎足矣。」

入城的徐州兵有數千之眾,而任城縣內的郡兵、縣兵,再加上呂虔的家兵,總共也才千余,便是把這千余兵馬都帶上,也是難以把徐州兵趕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一兵一卒也不帶。

鄭遂也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因為城中的兵馬不及徐州兵眾,他又何必空自憤怒,而束手無策?——事實上,就算城中的兵馬與徐州兵相差無多,鄭遂現在也是不敢與徐州兵火拼的,不為它故,只為城外現下可是有數萬魯國黃巾!萬一在與徐州兵火拼的時候,魯國黃巾趁機攻城,那最後倒霉的還是他鄭遂。因是,在聽了呂虔的回答後,他沒有再說其它,只是起身對呂虔說道:「子恪!卿此去,如能將徐州兵趕出城外,我便上書州府,請方伯為你酬功!」

呂虔說道:「酬功錢賞,非虔所圖,虔唯望上可為明公解煩,下能保任城百姓不受徐州侵擾。」行了一禮,出得堂外,到了郡府門口,令人牽來坐騎,果是不帶兵卒,只引了數個家兵相從,上馬催騎,徑往城東而去。

許仲、戲志才帶兵入了任城縣後,沒有過分地逼迫鄭遂,因縣寺、郡府都在城北,所以城北一帶,許仲嚴禁兵卒擅入,任城的郡兵、縣兵,駐地在城西,故而,城西一帶,許仲也不許部曲進入,遂便就近占據了城東地區,隨之,又分兵去城南,把城南也控制到了手中。

也就是說,現在的任城縣內,城北、城西在鄭遂的手里,城東、城南在許仲和戲志才的手里,兩邊各占一半,——不但是城區各占一半,城東、城南的守衛,許仲和戲志才也以「協助任城兵抵御魯國黃巾」為由,「仗勢欺人」、兵不血刃地從任城兵手上奪了下來。

呂虔帶著幾個家兵到了城東,沿途細看,只見城東的每個「里」外,都有徐州兵的士卒站崗,城東的「市」外,也有徐州兵的兵士警戒,城東的幾個制高點上,也都是徐州兵兵士的身影,各條道路街巷上,更是不時都能看到徐州兵的巡邏隊伍。

他們方入城東未久,即接連碰上了兩三支徐州兵的巡邏隊伍,不過在被盤查過了,待徐州兵確定了他的身份之後,倒是也沒人為難他。

非但如此,還有巡邏隊伍中的軍官給他指了道路,告訴了他許仲與戲志才現在何處。

呂虔心道:「許君卿、戲志才雖然厚顏無恥,然自我入城東以來,卻不見有徐州兵擾民之事,觀彼軍紀,可稱森嚴。」

許仲、戲志才沒有征用民宅,而是在城東臨城牆的野地上搭了幾座帳篷,於帳篷前豎起軍旗,在外邊圍了一圈圍欄,權當用為將帳。呂虔到時,他兩人都在,正於帳中商議軍事。

聞得兵士來報,說任城都尉呂虔求見,許仲、戲志才對視了一眼,戲志才笑道:「郡丞、主簿方去,郡都尉又來。……將軍,你要是不想見他,我可獨自請他入見。」

對荀貞的軍令,許仲會無條件地執行,可當面對任城方面的質問和指責時,他卻也不會顛倒黑白,做不到「厚顏無恥」,所以,之前在面對任城郡丞的質問時,他到最後索性沉默不語。因是此故,戲志才有了這么一句對他說的話。

許仲點了點頭,說道:「魯國黃巾雖已是潰兵,且多半被阻在泗水東岸,可陸續渡河西來的卻也不在少數,我去城頭上巡視一番,以防他們攻城。」

按理說,魯國黃巾大敗之余,逃命尚且不急,又哪里會敢在明知徐州兵已經進了任城縣後,還「自投羅網」地再來攻任城縣的縣城?可城外現在畢竟是有數萬魯國黃巾的,他們其中有沒有膽大冒險、好「兵姓奇計」之徒,這誰也說不好,因而,謹慎一點總沒壞處。

戲志才笑道:「將軍請自去,待打發走了這位彭城都尉,我再派人去請將軍歸帳。」

許仲說道:「好。」便自出帳,帶了些許親兵,前往城頭上巡察去了。

戲志才吩咐帳外:「請呂都尉進來。」

很快,呂虔來入帳中。

不等兩下見禮,他即橫眉怒目,按劍斥道:「貴軍不告而來,擅入我境,又以詐言入我任城縣中,奪我半城,虔敢問之:貴軍是想要與我兗州敵對開戰么?」

238 劉軍當謝荀軍助

戲志才哈哈大笑。

呂虔愕然,問道:「校尉緣何發笑?」

呂虔入帳時,帳中雖只有戲志才一人,然因是在軍中,戲志才未著常服,而是穿戴著校尉的衣冠服飾,所以呂虔知道他不是許仲。

荀軍的主將兩人,既非許仲,那此人就只能是戲志才了,故而,呂虔以「校尉」稱他。

戲志才笑道:「我笑都尉膽氣雄壯。」

「此話怎講?」

「都尉以都尉之職,言辭中卻以劉兗州自比,這難道還不是膽氣雄壯么?」

「我哪里以劉兗州自比了?」

「都尉適才言:『貴軍是想要與我兗州敵對開戰么』?都尉既以『我兗州』自居,這豈不就是在自比劉兗州么?」

呂虔冷笑說道:「久聞荀侯帳下有股肱、謀主數人,俱天下才俊之士,而校尉是其一。於今觀之,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校尉之高才,虔未嘗見,校尉之伶牙俐齒,虔則見矣!」

戲志才又是哈哈大笑。

「校尉又緣何發笑?」

「我笑都尉見短識淺。」

「我如何見短識淺了?」

「我部入貴境,對貴地而言,實為天大的一件好事,都尉非但不知感謝,反而氣勢洶洶地過來興師問罪,這豈非『見短識淺』么?」

呂虔體會到了鄭遂「怒極反笑」的心情,他適才入帳之後的「橫眉冷目、按劍斥言」,實際上本來只是作態,可現在聽了戲志才的這話之後,卻是真的怒氣升起,亦是氣極反笑,說道:「貴軍不告自來,占我半城,怎么?我反倒還得感謝貴軍不成?」

「都尉請且靜心,聽我言之。」

「你說。」

「兗北之地,而今黃巾肆虐,濟北等郡國不能制,貴郡已將要受其害,現下魯國黃巾又入貴境,試問之:要非有我軍緊隨魯國黃巾而至,這任城縣、乃至任城國,都尉有幾分把握能夠守得住?」

呂虔大怒,正待要喝斥說出「要不是你們趕著魯國黃巾入了我境,我境內又哪里來得魯國黃巾」?話未說出,聽戲志才緊跟著又說道:「這是都尉應該感謝我軍的第一個緣故。」

呂虔心道:「第一個緣故?這么說,他還有第二個緣故的歪理?也罷,我就且先聽聽他還能胡謅出來些甚么!」壓住了怒氣,問道,「那第二個緣故是什么?」

「第二個緣故就不單單只是貴郡應該感謝我軍,而是劉兗州應該感謝我軍!」

呂虔冷笑問道:「敢聞高見?」

「現今兗州形勢如何,足下想必心中有數。」

戲志才頓了頓,見呂虔無意回答,也不介意,自往下接著說道:「劉兗州處於公孫伯珪與袁本初之間,左右為難,不知是從,請問足下,此事可有?」

呂虔仍是不回答他,戲志才對此也仍是不介意,繼續說道:「今我軍入貴境,保任城不受魯國黃巾侵擾只是小事,可以使劉兗州自此無需再左右為難,卻是大事!試問足下,如此事關兗州前途的大事,我軍替劉兗州解決了,難道劉兗州還不該感謝我軍么?」

呂虔怒氣漸收,細細思之,約略明白了兩分戲志才話里的含義,可一時間卻難以想得透徹,遂開口說道:「校尉此話何意,可否多做幾句解釋?」

戲志才笑而不語。

呂虔收起怒氣,再三詢問,誠心請教。

戲志才這才說道:「我話中的意思,卻不能與你多做解釋。足下可歸郡府,將我的話告之鄭相,請鄭相遣人稟給劉兗州,劉兗州自會明了。」

呂虔知道戲志才不肯再往下說,是因為他在兗州的身份不高之故,因便也不再強求,一改初入帳時的「故作無禮」之姿態,雖不致因此就對戲志才以大禮相待,卻也行了一揖,隨之告辭出帳,歸郡府去了。

等呂虔離去,戲志才叫帳外的兵卒去請許仲回來。

兵卒找到許仲時,許仲剛登上城頭,還沒怎么巡視,聞得戲志才已經把來的那個任城都尉打發走了,許仲略略驚詫,心道:「這才多大功夫,志才卻就已把來人給打發走了?」

他在城頭上稍微巡視了會兒,下了城頭,回到帳中,聽戲志才說完打發呂虔的過程,他不覺嘆道:「君謀略之能,勝我十倍,君口才之便,勝我百倍。」

戲志才笑道:「將軍也笑我是個伶牙俐齒之徒么?」

「豈敢豈敢。」

戲志才又笑道:「我的口才便是勝將軍百倍,亦不足自傲也。」

許仲怔了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戲志才這是在給他開玩笑。

荀軍上下,誰人不知,許仲平日沉默寡言,沒有軍務的時候,他甚至可以一天不說一句話。他這般的少言語,確是如戲志才所言,縱是「口才勝他百倍」,亦「不足自傲」。

許仲也不惱怒,微微一笑,——只是他帶有面巾,這笑容,戲志才不能看到。

許仲沉吟了片刻,對戲志才說道:「任城雖是接連遣吏來見你我,可直到現在,不見他們有動兵的意圖,看來我部在任城縣,暫且應是無憂。」

「不錯,任城國小地窄,郡兵不多,不足憂也。」

「唯是不知兗州的州兵何時會到。」

「想來兗州州府已然得知我軍入境之事,不過現今任城縣外遍是魯國黃巾,料來兗州的州兵一時半會兒也是到不了任城縣的,……即便是到了,我敢斷言,它定也不敢擅起戰端。」

兗州內憂外患,尤其是在公孫瓚、袁紹兩邊相逼的情況下,明眼人一看皆知,劉岱現在定是沒有底氣和荀貞開戰的,這也正是荀貞之所以敢遣兵入兗州境的一個原因。

「這倒是。」許仲看了看帳外,又道,「主公現下應是已經離了郯縣,卻也不知何日可到任城。」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你我要把任城縣的這一半城區牢牢占住,以候君上。」

許仲點了點頭,他想起一事,說道:「計算路程,主公寫給東平李相的信,這會兒應該是已到東平。……卻也不知李相會有何反應?」

「東平李相」,指的當然便是東平相李瓚。便連鮑信都知道李瓚和荀貞的關系不錯,荀貞又怎會把他忘掉?在遣許仲等此回入兗州境前,荀貞就寫好了一封給李瓚的信,給了許仲,交代他等到入得兗州境後,便將此信給李瓚送去。

戲志才、許仲和李瓚都是同郡人,但許仲早前在潁川時,最初只是個鄉里輕俠,後來跟著荀貞得了官身,可也是武職,與李瓚這樣的士大夫並無交際,故而對李瓚的性格、為人,許仲並不熟悉,更不了解,因有「不知李相會有何反應」之疑。

戲志才對李瓚有些了解,若是尋常小事,他可以猜料出李瓚的反應,可現在卻是「徐州爭兗」的大事,不止關系到州郡長吏們的前途,同時在州郡長吏們做出選擇的時候,也關系到了他們各自本人的名譽,雖說與荀貞關系不錯,並且兒子也投到了荀貞帳下,可到底自身卻是劉岱名義上的「臣屬」,如此情形下,李瓚會做出何種反應?一時間,戲志才卻也是判斷不出。

239 不仕冀州仕徐州

東平國位處在任城和濟北之間,和兗州的大多郡國一樣,東平國的轄地也不大,雖領有七縣,看似轄縣不少,可每個縣所占的地域都不大,算起來,整個東平國約有七八十里的方圓大小。

因為北邊與正黃巾肆虐的濟北國接壤之故,現於今的東平國國內也不是很太平,好在李瓚非為只會「清談高論、噓枯吹生」的議論之輩,本身還是有些實才的,兼之他與陳留太守張邈向來交好,近年來,頗得了張邈的不少兵、資相助,——陳留不比東平,不但在兗州州內是頭等上郡,便是放在海內來說,也是一等一的大郡,人口充實、經濟富裕,於兗州境內,張邈的實力是僅次劉岱的,他稍微漏出來點,就足夠李瓚提升不少本郡的實力,故而倒是暫時還能抵擋住濟北等地黃巾的入侵,穩住東平國的局面。

李瓚是一個有識之士,眼下雖暫時可以穩住局面,可他深知,這絕非長久之計。

別的不說,就只看那素有武略的濟北相鮑信都被濟北黃巾打得不得不離境南下,去州府找劉岱商議對策去了,就可見濟北黃巾的厲害,倘使任他們這么發展下去,便是再得到張邈的資助,東平國也定然是將難以保住了。

便在他為此憂心之際,傳來了荀貞遣兵進入魯國、擊討魯國黃巾的消息,說實話,當初在聽聞到這個消息後,他是頓覺壓力一松的。

東平國北與濟北接壤,東與魯國接壤,這兩個郡國都在鬧黃巾,對李瓚而言之,他是兩面受敵,荀貞兵入魯國,名義上是在幫孫堅,實際上也是幫了他。

隨後不久,又傳來荀軍大勝、追擊魯國黃巾潰兵入了兗州境內的消息。

在得聞此一消息的當時,李瓚就生了疑心。

因與荀貞同郡,兩人相識甚早,而他對荀貞又很賞識的緣故,他一向都比較關注荀貞的事跡,對荀貞的軍事能力他是很清楚的,以荀貞的軍事能力,他絕不相信荀貞不能把魯國黃巾全殲於魯國境內,可現在荀貞的部隊非僅沒能把魯國黃巾就地殲滅,反更不顧「州各有別」,在沒有給劉岱打招呼的前提下就擅自殺入了兗州境內,荀貞這是想要做什么?必有所圖。

之後,又不久,許仲、戲志才兵入任城,占了任城縣半座城的消息復又傳來,隨著此道消息,還有一封荀貞的書信送到。

在看罷荀貞的信後,李瓚心道:「果如我料!貞之名以追殲黃巾,實是項庄舞劍也。」

荀貞的信保持了他一貫簡練的作風,內容不多,在前半部分,他以郡中晚輩的身份問候了李瓚,並簡單地給李瓚介紹了一下李宣在徐州的近況,隨之,他轉入正題,於信中的後半部分中寫道:天子蒙塵,遷於西京,關東諸侯不思勤王,而自攻殺不休,貞聞公孫伯珪將與袁本初爭冀,劉兗州處其間,此兩難之局。公孫伯珪,驕橫之士,袁本初,久存自立之心,貞竊以為,與其使彼二人得兗,何如貞自取之?以此充我軍資,乃可復與孫豫州合兵,集徐、兗、豫三州之力,差可西進扣關,再與董賊決生死,以迎天子還都。此貞愚見,公意何如?

李瓚是個明白人,荀貞不能、也沒必要用假話哄他,所以在信中的後半部分里,他直截了當、不加隱瞞地明確告訴了李瓚他此次遣兵入兗的目的:他就是要與劉岱爭兗州。

信末「此貞愚見,公意何如」八字,看似是在征詢李瓚對他這一目的的看法,實際上是在詢問李瓚對此的態度,是在問李瓚:你支持我奪兗還是不支持我奪兗?

李瓚看完此信,抬起頭,看向送信的來使,說道:「奉孝,荀侯還有沒有別的話要你帶給我?」

來給李瓚送信的正是郭嘉。

李瓚是同郡的長者,其父李膺更是潁川士人的驕傲,郭嘉對他的態度很恭謹,答道:「沒有。」

李瓚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信,說道:「這封信里的內容,想來你都是知道的了?」

「君上的這封信,嘉雖沒有看過,但其中內容可猜出一二。」

「噢?好啊,既如此,你且說來看看,我要不要贊成荀侯信中之意呢?」

「公座之前,焉有嘉置喙之地。」

「室內沒有旁人,只有你我,話不入六耳,你可盡管放心,有什么想說的,只管說來。」

「那嘉就冒昧敢言之了。」

「說吧。」

「方今天下已亂,群雄並起,能安天下者,非嘉之君上不可。嘉以為,君上信中所言,公可從之。」

「天下已亂沒錯,群雄並起也沒有錯,可能安天下者,不一定只有荀侯吧?」李瓚說道,「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滿天下,討董之盟主、海內之所望,於今他雄據冀州,尊賢用士,公孫伯珪雖盛,以我觀之,卻定非本初敵手,……袁本初,不能安天下么?」

「焉有不戰的盟主?豈有與兄弟不和的海內之望?袁本初名望雖高,不過賴祖父余蔭,今雖據冀州,不足多論。嘉知袁本初與公家是姻親,然天下事,公事也,卻不可以親疏論之。」

李瓚笑道:「天下事自是不可以親疏而論。……,袁本初不能安天下,袁公路如何?」

「此路中悍鬼也,奢淫放肆,尤遜袁本初,何足提之!」

袁術為長水校尉時,好奢淫,騎盛車馬,盛氣凌人,因被百姓號為「路中悍鬼袁長水」,這樣的名聲,確是遠遜袁紹。

「劉景升漢家宗室,單騎入荊,收用六郡,此英雄之士也,他難道也不可以安天下么?」

「安六郡易,安天下難。劉景升雖稍有雄氣,然非高明,州郡之才也,豈能安天下?」

「昔年討董,諸將不進,唯荀侯、孫侯與曹東郡勇往直前,而今孫侯占有豫州,兵馬愈盛,孫豫州如何,可能安天下否?」

郭嘉笑了起來,反問說道:「明公以為,孫豫州能安天下么?」

李瓚笑道:「孫豫州如能有荀侯的族望,或可安天下。」

「這不就是了?」郭嘉頓了下,收起笑容,正色問道,「不知明公是否已有決斷?」

「卿既知袁本初是我家的外親,卻又可知我為何不允吾子出仕冀州,反允他仕於徐州?」

郭嘉心中大喜,說道:「必是因明公知安天下者,非我家君上莫屬!」

「你可回去給荀侯復命了。」

240 亂世良禽難擇木

不管出身、名望、年齒,抑或是現今的官職地位,李瓚都遠高於郭嘉,但因頗是欣賞這個郡中晚輩的才干,所以李瓚把郭嘉送到了室門口,待其遠去,李瓚轉回室內,坐下沉思。

他心道:「貞之此時托以『追殲魯國黃巾』為由遣兵入兗,分明是想趁公孫伯珪與袁本初爭冀、二人皆無暇顧兗之機,虎口拔牙啊。」又心道,「公孫伯珪與袁本初雖暫無暇顧兗,可兗州絕非弱州,劉公山,宗室之後,張孟卓,坐擁強郡,應仲遠,文武兼資,曹孟德、鮑允誠,俱一時之傑,貞之便是傾徐州一州之力,怕是也難以得據整兗。」

不錯,兗州現下確是內憂外患,偌大一個州,卻連濟北的黃巾都打不贏,看起來很弱,可這個「弱」是有原因的,究其根本,還是如前文所述,是因為張邈、袁遺等人各有盤算,雖名義上尊劉岱為州主,然實則各保實力,因是之故,才有了濟北黃巾的泛濫、肆虐。

一旦出現外力來侵的情況,可以預料到,張邈、應劭、曹操、鮑信,包括袁遺等必就不會再「貌合神離」,而定是會齊心合力、「共御外寇」。兗州比徐州富庶,人口也比徐州多,張邈等人亦俱非弱者,他們一旦齊心合力,荀貞的確是就算舉徐州一州之力,也會很難占取全兗。

荀貞對此也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他現在沒有想著攻略全兗,只要能把觸覺伸到任城就行,如果可以把李瓚拉攏過來,那當然是更好。

李瓚沉吟思慮良久,站起身來,踱到門口,看向院中。

暮色將至,院中花草蔥蘢,時有暗香浮動。

李瓚嘆了口氣,心道:「良禽擇木而棲,而今海內紛亂,佳木實是難尋。」

在為人清嚴這一塊兒,李瓚有其父李膺的遺風,然於「乃心王室」這一塊兒,到底而今世道變了,王室凌遲,已然海內群雄爭起,為了自身、家族著想,他卻不能再像他父親一樣了,他必須要在亂世中,及時地為自身、為子孫、為宗族找出一條出路,以保周全。

袁紹本是最好的選擇。

首先,袁紹名望高,其次,袁氏門生遍布海內,政治資本雄厚,再次,袁紹已得冀州,天下諸州之中,冀州可以說是戰爭潛力最深厚、戰略地位也最優秀的一州。

名望、政治資本、軍事實力,袁紹在各方面都是群雄中挑頭的一個,只從這幾個表面去看,將來群雄中能成事者,似乎非袁紹不可,而以李瓚父親李膺的名望,加上他和袁紹姻親的關系,如投到袁紹帳下,他必得重用,就不說日後的富貴,至少足可保目前宗族的安危。

奈何袁紹得了冀州之後,在冀州的一個舉政卻使他大失所望。

這個舉政就是:屠戮「地方」。

本朝立國,靠的是地主豪強的力量,所以中興以來,地方上豪強的勢力一直很強,兼並成風,

數年前,黃巾起事,冀州是主戰場,州內的郡縣勢族右姓為了自保,紛紛大起塢堡、募練家兵,各地豪強的勢力由是愈發強橫,後來張角雖然敗亡,可「縣縣稱王」的局面卻已形成,這么一來,冀州雖富,然而民口、錢糧卻大多就落入了豪強手中,不能被州府所有,袁紹得了冀州後,為充實軍資,遂在冀州屠戮強豪,凡有不從其號令,不肯獻出錢糧的,他便尋個罪名借口,或囚或殺,乃至夷族,時到如今,已是殺了不少。

實事求是地說,諸侯之中但凡是想有所作為、也有能力有所作為的,對他們各自地盤中的豪強勢力無不觀之如眼中釘,或多或少都是有做過鏟除豪強這種事情的,荀貞在徐州也做過這種事,而且現在還在做,比如鏟除鹽豪。

可因不像冀州北有公孫瓚、西有黑山軍這樣的強敵,徐州周邊還算是較為安全,故而荀貞現下沒有袁紹那樣的緊迫感之故,他目前在徐州還沒有開始大規模地動手,同時,他現階段主要鏟除的對象也還只是「純粹的強豪」,亦就是說,對「士族」,他仍是以禮敬為主的,而袁紹在冀州雖也禮重士人,可在屠戮「地方」上,他卻是連一些不識時務的士人也給殺掉了的。

李瓚出身士族,他父親李膺為何和宦官殊死斗爭?其中固有宦官貪腐不法的原因,可也有為了保證士人階層的利益,從而與宦官爭權的緣故。袁紹在冀州大殺四方,連一些小有名氣的冀州士人都被他給殺掉了,於李瓚看來,袁紹這就是在自毀根基,他對此怎能不失望?

因為袁紹的這個舉動而對袁紹失望的不只李瓚。

李瓚在冀州有不少朋友,從他們的信中聽說,冀州不少郡縣的長吏、地方的士族都已在和公孫瓚互通款曲了,——當然,和公孫瓚互通款曲的這些人並不全都是因袁紹屠戮「地方」而造成,亦有不滿袁紹用不光彩的手段占有冀州、或畏懼公孫瓚兵強的,可不管怎么說,袁紹屠戮「地方」這一舉政,確是給他減分不少。

此外,李瓚和袁紹是姻親,對袁紹的性格、能力也很了解,深知袁紹其人,雖是名滿海內,其本人也確是有能力,要是太平之時,固可為權臣,然今亂世,要說到安平天下,卻尚不足。

院中有奴婢注意到了李瓚立在門口,過來問道:「家主可有吩咐?」

「沒有,我就是出來透口氣。」

那奴婢恭敬地行了個禮,半彎著腰退去一邊了。

受此打擾,李瓚的思路斷了,遂不再去想袁紹。

他看賞了片刻院中的花草,回到室內,重新坐下,又展開荀貞的信,細細看了一遍,心中想道:「貞之禮賢下士,知兵善戰,性情堅韌,又通時變,眼下看來,我把宗族系於他身,應是可保安穩。」又想道,「雖是如此,我卻也不可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的意思是不能舉族相投。

他做出決定:荀貞想來爭兗,那他就把東平送給荀貞便是,然後他就抽身而退,從此歸隱,至於宗族子弟,有他兒子李宣一人在荀貞帳下便已足夠,其余的子弟最好是和他一樣都隱居在家,如此,將來荀貞如能成事,他們李家可以跟著沾光,而即便將來荀貞不能成事,最少他李家還能有一條轉圜的退路,——反正以他們李氏的世資、族望,只要不在荀貞這里陷得太深,不管以後是誰爭到了天下,他們都會有出仕的機會,至多是能否顯貴一朝的區別罷了。

241 是非誰可一言評

東平國的國都是無鹽縣,位處東平腹地,郭嘉出了無鹽,南返任城縣。

從無鹽到任城縣約有百里,路途不遠,然因道路不靖,多有盜賊,而且歷年戰事,道路也被毀壞了不少之故,郭嘉一行人不能做到日夜兼行,行路的速度不快,離開無鹽後不久,夜色即至,他們尋了處路邊的亭舍,借宿一晚,次日一早繼續趕路。

如此這般,曉行夜宿,兩天後,任城界遙遙可見了。

離任城越近,路上的流賊越多,或百十成群,或三五成伙,有的打有旗號,有的連像樣的兵械都無,只拿些竹槍木矛,從旗號、衣飾能夠看出,這漸多起來的流賊大多是魯國黃巾的潰卒。任城國的西邊有一大湖,便是有名的大野澤,其湖之廣,幾與任城的轄地相仿,任城國南邊的山陽郡則是兗州的州治所在地,乃兗州境內軍事力量最強的郡國之一,這兩個方向都是「前路不通」,因而,被荀軍趕入任城的魯國黃巾潰兵要想得一生路,就只有北上一途,或折回魯國,投奔尚存實力的魯縣黃巾,或借道東平,從而進入濟北,與濟北的黃巾會和。

許仲在遣郭嘉去見李瓚的時候就預料到了路上可能會存在的危險,故而給他撥了兩曲精騎。有此兩曲精騎護從,他這一路行來,雖是遇到了許多賊寇、黃巾潰卒,卻是有驚無險。

進了任城國境,先到的是樊縣。

因為不管是借道東平去濟北的黃巾潰卒,還是折返魯國去魯縣的,都必要經過樊縣,故而比之在任城國遇到的魯國黃巾潰卒,樊縣界內愈是黃巾遍地。

郭嘉等沿途經過的不少鄉、里都被黃巾潰卒搶掠一空,田中的麥子尚未熟,亦被潰卒割走了很多,道邊時常可見被潰卒殺死的鄉民,有的屍首旁坐有婦孺,或痛哭流涕,或目光呆滯,有的潰卒搶完了東西,隨手把屋舍點燃,黑煙滾滾,觸目能見。

真可以用「哀鴻遍野」來形容現下的樊縣地界。

隨從的精騎里有不忍心的,不覺嘆息,說道:「在魯國時,就應該把這些黃巾賊盡數剿殺!」

郭嘉聽了,默不作聲。

理智上,他贊成荀貞驅魯國黃巾以占任城的策略,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眼前所見種種,於感情上,他亦不由惻然。

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況乎爭天下?郭嘉心知,當荀貞做出驅黃巾以占任城的決定時,他必不會想不到這將會給任城國的百姓帶來一場災難,可又能如何呢?難道因為這一縣、或者一國的百姓就停下爭天下的步伐?慈不掌兵,爭天下者更不可「慈」。

「不慈」的不止荀貞,天下諸州、諸郡的諸侯們,又有幾個是「慈」的?

甚至連起於底層的黃巾也是。受荀貞的影響,郭嘉不像那些士人一樣,因為本階級利益的關系而仇恨黃巾軍,事實上,他對黃巾軍是抱有一定的同情的,絕大部分的黃巾軍,特別是黃巾軍的底層兵士,要非是因為無法再忍受豪強的壓迫,他們又怎會起來造反?他們的本意只不過是為了求條生路罷了。可當他們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之後,不止屠殺士族、豪強,對和他們出身同樣的尋常百姓,他們一樣的也是擄掠燒殺,試問,他們是對的,還是錯的?

而今天下已亂,在這亂世之中,是非黑白,本就不是一句話便能說清的。

一日後,郭嘉等回到了任城縣中。

較之樊縣,或因知荀軍現駐於任城,由而魯國黃巾的潰兵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之故,任城縣界內的情況要好得多,沒有多少黃巾的潰卒在此活動。

到了縣中,護從郭嘉的那兩曲精騎自回駐地,去向張飛繳令,郭嘉來到將帳,求見許仲。

許仲不在帳中,戲志才在。

「奉孝回來了?此去如何啊?」

「幸不辱命。」

「李相願助君上?」

「正是。」

「好啊,這下我部總算可以放下一半擔憂了。」

雖說是順利地渡過泗水,占據住了任城縣的一半城區,可許仲、戲志才部畢竟才只有幾千人馬,「孤軍」在此,要說他兩人對此一點都不擔憂,顯然是不可能的。

「劉兗州那邊近日可有何舉動?」

「鮑濟北帶了四千兵馬,於日前進駐到了亢父,昨天下午,有一個他的使者來了營中,問我部來意。如此之外,劉兗州尚無別的舉動。」

「鮑允誠進駐亢父了?他的使者現在何處?」

「被我打發走了。」

戲志才仍是用對付呂岱的那套說辭打發走了鮑信的使者。

亢父縣離任城縣很近,兩地相隔只有三四十里,不過,戲志才、郭嘉都不擔心鮑信會突然發起進攻,這乃是因為此兩縣相距雖近,可中間的道路卻不好走,頗多水澤,林木茂盛,後世的南陽湖就在這一片區域。

問過了這幾天兗州方面的動態,郭嘉又問道:「主公近日可有信來?」

「今晨剛到了一封軍檄,君上現已至合鄉。」

郭嘉大喜,說道:「這真是太好了!」笑對戲志才說道,「主公既已至合鄉,則校尉余下的那一半擔憂似也可以放下了。」

戲志才一笑,旋即收起笑容,說道:「我余下的那一半擔憂卻非是因為兵事。」

「噢?」

「有李相相助,君上又已到合鄉,就算劉兗州、鮑濟北現在對我部發起進攻,我亦無憂。我現下所憂者,不在於此。」

郭嘉明白了戲志才的意思。

軍政、軍政,軍與政不可分,軍事上不再有擔憂,那么戲志才剩下的那一半擔憂自然便就是「政」,亦即是外交這一塊兒了。

郭嘉說道:「校尉所言甚是,得任城縣易,可要想在任城扎下根基、乃至擴充勢力卻是不易。」問戲志才道,「今晨所到的主公軍檄里,主公對此可有何明示?」

「具體的內容君上沒有說,只是叫我等先穩住任城縣的局面,盡量不要與任城、兗州兵方面發起沖突,簡而言之:能不動兵戈就不動兵戈。君上並在軍檄中說:他暫時不會來任城縣。」

荀貞在此前的軍檄中說,他要親來前線坐鎮,現下又改說暫時不會來任城,郭嘉是個聰明人,一聽即知其故,沒有就此多問,針對「能不動兵戈就不動兵戈」這一條,他說道:「動不動兵戈,怕不僅是我部可以說了算的。」

雖說就目前來看,兗州方面應是不想擅開戰端,可這種事情,誰也不能打包票,萬一在外交交涉無果之後,劉岱不想再忍耐,因之發兵來攻的話,許仲、戲志才再不想動手,也得應戰。

242 取兗謀劃次第舉

合鄉位處東海郡與魯國的接壤處,是徐州境內距離任城縣最近的縣,由合鄉向西北而行,雖然中間需要先後經過魯國、山陽,然後才能到達任城縣,但合計路程,卻只有百里出頭。

此前荀貞調兵入魯時,這里是糧秣軍械等後勤補給的轉運集中地。

此縣的駐軍主將是安民校尉陳容,屬下共有三曲千余兵馬,屬趙雲統轄。

許仲等入魯後,合鄉界內初時尚好,後來許仲、臧霸等與魯國黃巾在騶縣戰罷,雖然大部分的魯國黃巾都被他們驅趕向西,可還是有一些「漏網之魚」慌不擇路、向南奔逃,竄入到了合鄉境內,陳容著實打了好幾場仗,直到前兩天,才算把流竄到合鄉的黃巾潰卒悉數消滅。

荀貞這次離郯,原本就是兩手打算,如兗州方面反應激烈,那么他就親自入兗,若兗州方面的反應不是那么激烈,那么他就暫不入兗。目下看來,劉岱雖然遣了州兵北上,可鮑信止步於亢父縣,似乎並無要與許仲、戲志才部大打出手的意思,那么,荀貞就沒有入兗的必要了。

畢竟他是一州之主,在兗州似乎無意開啟戰端的情況下,他若是仍然入兗,那么就會非但無助於事情的解決,反而會激化目前與兗州的矛盾。

荀貞帶的兵馬不多,只一千五百步騎,荀攸、荀彧兩人被他留在了郯縣,袁綏等幕府、州府的重臣他大多也沒有帶,從軍跟他來到合鄉的兩府文臣、謀士只有寥寥數人,其中分別以州府的治中從事張昭和幕府的從事中郎徐卓兩人為首。

便在郭嘉回到任城縣後的第二天上午,經過一夜半日的加急送遞,有關李瓚同意相助徐州的消息呈到了荀貞的案前。

荀貞看罷,吩咐人喚李宣過來。

因了李瓚的緣故,這次荀貞把李宣帶在了軍中。

李宣很快來到,荀貞叫他坐下,然後笑問他道:「卿與卿父,怕是有許久未見了吧?」

李宣答道:「是。」

「是我考慮不周。卿到郯縣之初,我便應叫卿先去東平,拜見一下汝父。」荀貞頓了下,接著說道,「合鄉距東平國不遠,由此至無鹽不過二百里,卿如思見卿父,我可遣兵即送卿去。」

李宣說道:「宣來徐州前,與家君有書信,家君在信中令宣:當盡心公事。宣雖思念家君,然家訓在耳,不敢擅離職守。」

荀貞笑道:「你跟著我從軍來了合鄉,便已是擅離職守了!」

李宣現為州府典學從事,掌一州之文教,前些時,他上書荀貞,請求仿太學之例,在州中設州學,荀貞允之,在被荀貞召來從軍之前,他正忙於建設州學、聘請師資等事,正如荀貞所說,他現在既然已經在了軍中,確是已經「擅離職守」了。

李宣答道:「主上有命,宣豈敢不從?」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既不敢不從,你就去一趟東平罷!」說著,展紙提筆,稍作沉吟,寫了一封給李瓚的回信,封好印泥,使左右將信拿給李宣,說道,「順帶把我此信給卿父送去 。」

李宣收好信,應道:「諾。」

「濟北黃巾勢眾,隨時可能南下,卿見到卿父後,代我問一下:東平國內的兵力、軍資可足?如有不足,我可援之。」

李宣起身道謝。

荀貞笑道:「卿父為我郡中大賢,我作為後生晚輩,自是應當傾力相助,卿何謝之有?」

如果說荀貞欲染指兗州的圖謀,在此之前沒有多少人知道的話,隨著許仲、戲志才橫渡泗水、西入任城這件事情的發生,整個徐州上下,無論是荀貞告訴過或是沒有告訴過的,所有的明眼人而今是都已然知道了荀貞的心思。

李宣也不例外。

他很清楚,荀貞叫他去東平,名義上是叫他去看望他的父親李瓚,實際上,荀貞的真實意圖必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如有不足,我可援之」。

對荀貞覬覦兗州這事兒,李宣不反對,他現下已投在了荀貞的帳下,當然是希望荀貞的勢力越大越好。因而,他心中想道:「按理說來,吾父應不會反對主上遣兵入駐,倘使真的反對了,我此回到了東平,定要盡全力說服吾父,以使主上的心意達成。」

說過了正事,荀貞和李宣定下明日李宣便動身前往東平,之後,兩人閑聊了幾句,李宣即告辭而去,回到住處,收拾行裝。荀貞寫下軍令,吩咐堂外,叫人拿去營中,命調三百兵士,負責保衛李宣,明日與他一起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