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國與濟北接壤,位在在濟北南邊。
東平的轄地范圍與濟北相仿,只比濟北略大了點,不過郡內的縣卻比濟北多了一倍多,共有七縣。——彈丸之地就有七縣之多,由此即可見,昔年太平盛世之時,東平的人煙有多稠密。只不過如今東平國各縣的民口也是急劇減少。
東平相李瓚是荀貞同鄉士人中的前輩,荀貞到東平前,提前傳檄他,叫他不必郡界相迎,但是李瓚是個守禮的儒生,未從荀貞此令,仍至在郡界迎接。
荀貞聽報之後,在離郡界還有一兩里的地方,就從車中下來,徒步而前,帶著郭嘉等人去與李瓚相見。
便且不論李瓚是潁川士人的前輩,徐卓是後生。
單從李瓚所帶的從吏,就可看出他與徐卓的不同。
徐卓所帶從吏,不乏勇武雄健之士,而李瓚所帶的從吏,卻盡皆高冠儒士。
於遠近頗多荒廢的田野間,遠遠地看到官道上這一干衣袖飄飄的儒生,藍天之下,竟是給人一種異樣之感。
不等荀貞到近,李瓚撩衣,像是要行禮的樣子。
荀貞慌忙趕上兩步,把他攔住,說道:「李公!貞豈敢受公之拜?公可千萬莫折煞我了。」
李瓚執意行禮。
荀貞攔阻不得,只好讓開身子,權當是受了他半禮,並下揖還禮。
東平國的郡治在無鹽。
無鹽位處在汶水以南。汶水整個的東西貫穿了東平國的郡內,正好把東平國大致的分為北邊和南邊兩個部分,是東平國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
——同時從汶水上分出了許多的支流,分向南或向北流淌。
自東平國北邊的郡界入境以後,第一個是富成縣,然後再前行是章縣,接著就是汶水了。
沿途所見,河流密集,土地肥沃,然與在濟北所見的情況大差不差,荒蕪的田地也有不少,在農間耕作的百姓並非很多。
荀貞與李瓚同車而坐。
他一邊打望車窗外的景象,一邊問李瓚,說道:「李公,現在東平的民口數量,比之公上次上書郯縣時,可再有增長?」
李瓚回答說道:「瓚自到郡以來,廣招流民,並把明公分配下來的黃巾降卒妥善安置,現今民口數量比之三初到俊時大約增長了萬余口。」
李瓚是李膺之子,乃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傳統士人,他治理郡中完全按的是儒家的那一套,愛民重士、輕搖薄賦、重視農桑,乃是以禮義治民,加上他名聲很好,名望又重,所以他主政東平的這些時月,從外地而來投奔於他的士民數量還是不少的。
就整個兗州來說,流民招攬到的數量,可以說東平國雖然郡不大,於考課中,卻是名列前茅。
前行不是太遠,李瓚朝道路西邊指去,說道:「明公請看,這一大片田地,現於上面耕種的就是瓚安置的流民。這些流民有的從青州來,有的從兗州別郡來。他們到了東平後,瓚竭盡所能分給他們田地、糧種、耕牛,讓他們在這里安下家來。」
荀貞說道:「公在郡中,招徠流民,愛民如子,此皆德政。我在濟北的時候,徐卓在這方面所為,遠不如公甚矣。公若有暇,不妨去書徐卓,教誨下他,該如何在流民這塊兒施政?」
李瓚說道:「徐濟北治郡嚴厲,豪強懾服,如今濟北值此戰亂之世,而我聞之幾乎路不拾遺,此我不如徐濟北遠甚矣。」
相繼巡過富成、章縣,渡過汶水,到至無鹽,已是荀貞到東平郡的第三天了。
在無鹽休息了一天,荀貞命車駕西行。
卻是去了無鹽西邊的壽張縣,即鮑信戰死之地。
於此地,荀貞對鮑信做了些祭奠。
為何要專門跑這一程,祭奠鮑信?
乃是因為鮑信此人名義甚佳,乃是個忠義之士,他是泰山郡人,泰山屬兗州,他在兗州的聲望不低,此是其一;東平與泰山接壤,因此他雖是敵對的一方,但荀貞如果對他做些祭奠,也是能收攬到一些東平當地士心的。
祭奠過了報訊,又巡過東平余縣。
這日荀貞離了東平,南下任城國。
……
任城國是兗州最小的郡,轄縣數與濟北一樣,三縣,但面積比濟北還小。
任城相現為荀悅。荀悅是荀氏八龍中大龍的兒子,荀貞得叫他一聲族兄。
荀貞到任城之前,也遣吏告訴他,叫他不必相迎,可是荀悅和李瓚相同,還是到郡界迎接。
見到荀悅,荀貞握住他的手,笑道:「阿兄,前日我讀你遣人送到郯縣的大作,讀完之後感覺受到的啟發很多,但是觀兄那篇大作似乎還未寫完,不知可有下文?」
卻是荀悅在任城治政的空閑時候,寫了一部政論的文章,起名叫做《申鑒》,闡述他對治理百姓、治國安邦的一些政見。
——這個《審鑒》,於原本時空中,荀悅也是寫的有的,只不過當時他寫的年代比現在這個年代要稍微晚一些,而現在因為他已經出任為了一郡太守,又加上兗州多遭戰亂,現在急需要做的是安定內部,所以他的這一部書卻是提前就寫出來了。
聽到荀貞這話,荀悅回答說道:「呈上的是我暫時寫好的。的確還沒有寫完,剩下的還正在寫,等寫好之後,我會再遣人呈送州府,
請賢弟指教。」
荀貞連連擺手,笑道:「不指教、不指教,兄之此文,我雖然只是讀了你成給我的那一篇,但已是驚世之良作,兄可謂如椽之筆也。」說著,引用了荀悅乘給他的那部《審鑒》中的幾句話,接著說道,「就這幾句,即是治國良策。兄公務之余,可以加緊繼續寫此作。等書寫成全篇,我打算將之下發給徐、兗各郡長吏,叫都細細讀閱。」
荀悅在獻給荀貞的這部書中提出了幾個主張。
首先,他認為為政者要興農桑以養其性,其次要申好惡以正其俗,再次,需要宣文教以彰其化,最後要立武備以豎威,賞罰以按法。
事實上,整體而言,他的這些政論觀點,正與荀氏之祖荀子的思想是比較吻合的。
簡而言之,兩個字可以概括,便是:禮和法。
再淺顯一點講,用禮來明確上下的次序,用法來統攝百姓。
且不必多說。
卻任城屢經戰亂,只亢父一地,荀貞與曹操就先後打了兩次大戰,郡內的民生情況因比之濟北、東平固然更加凋殘,可荀悅以「禮法」治郡,郡中的社會秩序倒還不錯,堪稱井然有序。
在濟北、東平,荀貞都聽說過盜賊劫掠之事,——李瓚誇說徐卓治郡,幾乎路不拾遺,那是溢美之詞,實則東平郡中也還是有賊寇出沒的,然在任城這個屢次交戰之所,竟是郡內真的不見有盜賊出現。
當然,這也並非全因荀悅一人的治郡之功。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任城郡中,特別亢父縣城,現下駐有重兵,重兵雲集,盜賊自然絕跡,——亢父畢竟是兗州的最重要的要塞之一,只要守住這里,那么就能連通徐、兗州,所以曹操雖然已經退回東郡,亢父這里,荀貞仍不忽視。
於任城國的郡治任城縣住了一天,荀貞西南而行到亢父縣城。
觀罷民情,荀貞巡視亢父縣城內外的守備情況。
一則亢父重鎮,軍備是重頭戲,二來,他也是借機觀看一下兩次亢父之戰的戰場。
兩次亢父之戰,尤其第一次亢父之戰的時候,荀貞與曹操斗智斗勇,雙方彼此用計不斷,那場仗不說打得驚心動魄,至少也是扣人心弦。
荀貞巡視當時的戰場痕跡,見城牆上和城外戰場上,殘留的箭矢、斷掉的刀矛等等武器都還不時可見,——由此就足可見當時戰況的激烈。
荀貞看罷多時,顧首西望,看向東郡的方向,說道:「孟德嫻熟兵法,一時之雄,誠我強敵也。」對打敗曹操,他還是挺自得的,所以這句話看似是在誇曹操,實際亦含自得之意。
從行諸吏中,有聽出他話意的,便湊趣說道:「曹東郡雖然一時之雄,但在明公面前,還不是束手無策?」
荀貞一笑,指著亢父城外戰場上的殘留斷矢,說到:「把那殘留的箭矢,選些是孟德軍中的,撿起來包好,我要隨行帶走。」
荀悅問道:「賢弟,帶這些東西作什么?」
荀貞說道:「我准備把之作為禮物,送給孟德。」
荀悅不解荀貞之意,以為荀貞是要侮辱曹操,覺得這么做似乎不太厚道,猶豫了下,想要勸諫,便先試探問道:「這又是為何?」
荀貞卻非侮辱曹操之意,他慨然說道:「黃巾以來,天下亂事已久,天子遠在長安,吾等身為國家大臣,理當以迎天子還洛陽,削平不臣,安定民生為念,豈能互相打來打去的,而不顧國家焉?我把這些送給他,意在勸止兵戈。」
荀悅這才明白了荀貞之意,心服口服,不禁稱贊連連,贊嘆荀貞悲天憫人、良苦用心。
在任城呆了五天,荀貞入山陽郡界。
……
在山陽郡,荀貞主要聽荀攸給他介紹了下近期政治豪強、發展民生等政措在全兗的執行情況,並及去樂進營中視察了一下。
未入轅門,就聽見營邊校場上如雷的喊殺之聲,是兵士們在進行操練。
當然不會這么巧,荀貞來巡營,兵士就剛好在操練,是樂進提前安排好的。
荀貞登觀閱台,細觀其營將士演練,見陣法熟練,變幻如意,深覺滿意。
樂進這個山陽太守,說來是文官,其實不如說他還是武職。
山陽郡是兗州的州治,荀攸的州府和樂進的郡府同在昌邑。
昌邑、山陽的大多政務,都是荀攸在代他處理。
因而,樂進現在的主要精力還是在治兵練武上。
……
巡罷山陽,一路西行,到濟陰郡。
由昌邑出來,到濟陰郡的第一個縣,便是乘氏。
此是高素、馮鞏陣亡之所。
荀貞別的沒有做,首先之事,便是祭奠高素、馮鞏。
臨水之畔,舉酒澆地,回憶昔年與高素、馮鞏在繁陽亭時的交往,再回憶自己起兵以來,高素、馮鞏兩人的忠心追隨,荀貞情到動處,潸然淚下。
隨從的濟陰相劉馥等吏,皆被感動。
——李進與曹操勾聯叛逆,導致高素、馮鞏戰死,亂事平息後,劉馥請罪不已。在此戰亂之際,叛服不定,本為常事,李進之叛,自是不能怪劉馥,荀貞因也沒有責備他。
沿濟水西南而下,到至定陶。
定陶才被曹操部打過一場,荀貞到時,正看到服勞役的百姓們在熱火朝天地修繕城牆。
荀貞駐車,看了會兒,說道:「雖然孟德、張邈現無力再進犯我土,但加強武備這一點還是必不可少的。如修城的民力有何不足,卿可上書公達,請他撥民助你。」
劉馥應道:「諾。」
又見城外一座空地上坐了數百婦孺,正在做草氈。
荀貞問道:「此物何用?」
劉馥說道:「將來若曹東郡再寇,城池如果受損,馥以為,可用此物覆城牆上,以水澆之,或許可以起到一些作用;並且等到天寒之時,也可分給貧寒百姓和士兵取暖。」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個想的很周到。」
劉馥答道:「除了編此草氈外,馥還令郡府從漁民處購買魚膏,亦是以作武備。」
魚膏,打仗的時候把之燒著,可為守城的一種辦法。
荀貞說道:「武備要緊,但是百姓也不可勞之過度,耕桑亦不可怠慢。」
劉馥答道:「請明公放心,等城牆、草氈、魚膏等諸務皆備以後,馥接下來,首先,打算在郡內修一些水利,隨後,遵從明公之令,在濟陰興辦屯田;並州府發下來的耕牛、糧種等等,馥現已皆發給了郡中的貧民,等到明年秋收,只要期間沒有外寇進犯,收成想來應能不錯。」
入到定陶縣中,在縣中坐定。
劉馥說道:「明公,馥有一事稟與明公。」
荀貞說道:「何事?」
劉馥說道:「馥近聞之,遠近而下小有傳言,雲說曹東郡其家,亦奉太平道,竟是略有黃巾游寇,往去東郡投他!」
「竟有此事?」
劉馥說道:「是啊!」
荀貞沉吟心道:「孟德其家,倒好像還真是早在太平道起事之前,其父亦信此道的。……哎喲,我記得前世讀書,青州黃巾百萬,誰都不投,單獨服他,其中或許亦有此緣由。」
劉馥見荀貞默然不語,誤以為荀貞是在嫌曹操居然甘與黃巾同伍,不免鄙夷兩句,說道:「曹東郡兩敗於明公,而今窮途末路,乃出此下策,可發一笑!」
荀貞卻沒嫌曹操的意思,他反而尋思想道:「什么傳言,這分明是孟德放出去的風聲!要說起來,他此策倒是不錯,我是不是可以學上一學?」
曹操此策,學是可以學,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用,要想學,就必須要像曹操那樣,只能放出個這樣的風聲,決不能自己出來承認,否則,定將會在士林失去名譽。
此事需從長計議,荀貞決定等巡州完了,回去郯縣,再作打算。
……
巡過濟陰,西至離狐。
離狐郡之所設,荀貞是把之當做了防御東郡和冀州侵略兗州的前線。
此郡主要是軍事性質,所以對此郡數縣的百姓,他也只就略略地看了一遍。
巡視此郡的重點,放在了軍事方面。
——潘璋日夜思戰,一雪前恥,在治理民生上他也沒有怎么下功夫。
看罷潘璋部曲的操練。
潘璋單獨進言,與荀貞說道:「明公,曹東郡兩敗,如今其郡內民心浮動,濮陽等縣的豪俠許多遣人送書與我,表示我軍如攻東郡的話,他們願為內應。以璋愚見,現正是乘勝追擊,襲破東郡的大好機會。只要明公一道檄令,璋願為先鋒,旬日之內,必為明公破拔取濮陽!」
濮陽是東郡的郡治,曹操本來是在濮陽的,不過現在曹操連敗之後,因為濮陽距離離狐太近,兩座縣城只有數十里地的距離,並且濮陽位處黃河以南,也不利於防守,所以曹操於前次又敗於兗州後,便把他的郡治遷到了黃河以北,現在安置在了衛國縣。衛國與濮陽隔河相望。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沒到打東郡的時候。你在離狐,只管守好郡界,防孟德再犯就是。不要縱兵侵略濮陽等縣,也不要擾東郡百姓。」
叮囑了潘璋一番,潘璋應諾。
荀貞問潘璋,說道:「東郡現在的民心何如?」
潘璋在東郡派了很多的斥候細作,而且因為曹操兩次大敗,東郡的百姓、市民、豪強的確如潘璋所言,很多對他都喪失了信心,認為東郡早晚會落入到荀貞的手中,所以干脆現在就與荀貞這邊提前聯系,不少人都派人來見潘璋,對東郡的情況潘璋是大概了解的。
他回答說道:「東郡郡內豪族大姓,而今大多不安,曹東郡民望日低,他現在只不過是強自支撐罷了。璋聽說,他帶著殘兵敗將逃回東郡以後,又在各郡招募兵勇,雖然現在勉強聚兵數千,可軍中糧秣,他幾乎都已經供應不上了,還得靠河北那邊,袁紹不時的給他送些支援,才能勉勉強強的將就下去。」
荀貞問道:「我聞劉濟陰說曹操現正在招攬黃巾,以充東郡民力,你可知情況如何?」
潘璋說道:「反正在我離狐郡是沒有一個人投去東郡的,至於其它,非璋所知。」
時值十月旦,十月旦是一個重要的節日,秦朝之前都是以十月為歲首,也就是相當於後來的正月,荀貞便寫了一封書信叫人送去給曹操,並且把從亢父帶來的箭矢也一起給曹操拿去。
……
荀貞書到衛國縣城,被送至曹操府中。
時恰好諸吏在堂,曹操就算想要秘不示人,也是無法做到。
沒的辦法,他在看完荀貞來書、那一盒斷箭後,強作歡笑,顧與程立等吏,說道:「貞之這封信不過是問候我罷了,沒有什么其它的東西。」
曹操現在是比較彷徨的,打不過荀貞,袁紹那邊因為重心現在放在了黑山軍和公孫瓚上,又不肯派遣大量的援軍來幫助他,他困守於東郡此一地,當真可以說是前途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