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回 悼紅軒湘雲得貴子 寧榮街寶玉遇劉氏(1 / 1)

紅樓春夢 yaojiji 4408 字 2020-11-19

第二日一早,眾人都早早起來,馮紫英已備下了幾輛大車,將薛姨媽、寶玉、寶釵、香菱同惜春等人安排在車內,便朝城門駛去。來至城門,雖有兵役查問,馮紫英搶先跳下馬來,一嘴巴抽過去,亮出軍牌罵道:「不長眼的狗東西,我的家眷出城你也要看看不成?」唬得守門兵士忙退在一旁,將一行人放行出城了。不一時來至悼紅軒前,馮紫英道:「寶兄弟,到了。如今我也不進去了,再怎么說也是過年,雖是遭此橫禍,好在今日也算小團圓了。你們也好好過個年吧……哎……我已命人備下了過節一應物件,只怕一會兒便送過來了,我身上還有事,就不叨擾你們了。」寶玉寶釵忙都道謝,馮紫英方才去了。一時剛要敲門,門卻從里頭開了,茗煙跑出來撲通跪下保住了寶玉的腿哭道:「二爺!二爺!果然是你回來了!」寶玉忙將茗煙攙起來,茗煙一面哭著一面道:「寶兒奶奶,姨太太,你們都回來了……四小姐?怎么四小姐也同你們一處?」寶玉道:「這里不是說好的地方,快進去。」茗煙這才醒過神來道:「瞧我這眼力見,一見二爺回來竟什么都忘了,二爺,奶奶,趕緊進屋說話,二爺,恭喜二爺,雲二奶奶只怕是要生養了。」寶玉一聽到:「哦?在哪兒呢?快帶我去。」一時眾人也顧不得說話,都急急地跟著茗煙匆匆往後頭趕去。才到了後院,便聽見屋子里湘雲吃痛的喊。寶玉聽了心焦,便要推門進去。倒是薛姨媽攔住了道:「婦道人家生養,你個爺們進去干什么?」寶玉道:「我……我……我聽雲兒這般喊,定是吃痛遭罪,我好歹也要去看她一看,不然怎么放心?」薛姨媽笑道:「看你急成這樣,哪個女兒家養孩子不是這樣?寶丫頭,你且同我去里頭看看。寶玉,你只在這里等著便是了。」說罷帶著寶釵進屋里去,寶玉還想往里頭看,卻被寶釵一把攔住,將門掩了。寶玉在外頭聽得湘雲叫喊,不由越發急的團團轉。只一會兒,薛姨媽卻推門出來問道:「怎么沒有接生的婆子?」茗煙忙到:「姨太太,方才麝月已經一路去請了,只怕就要來了。」薛姨媽頓足道:「胡鬧,都這等光景了,這還要去現找?怎么不早早地准備好?」寶玉一聽更是急了,吼道:「還在這干什么?還不趕緊再去派人催?」茗煙急忙答應著一路往外頭跑。薛姨媽道:「寶玉,你也不用急,好歹我也生養過兩個……你們快去,多多的燒滾滾的水來,再多准備白綾……你們,快去觀音菩薩跟前上香磕頭……」正吩咐著,卻聽里頭湘雲卻喊道:「愛哥哥!愛哥哥!可是你回來了!快進來讓我瞧瞧,若是再晚些只怕我就瞧不見你了。」寶玉聽了哪里還顧得上許多,便推門沖了進去。只見湘雲正在踏上躺著,一張臉上都是汗水淚水,將頭發都浸濕了。一旁寶釵、迎春、可卿也都急得不行,寶玉撲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湘雲的手道:「雲妹妹,是我回來了,好妹妹,你看看我,是我。你可好么?疼得可厲害?」湘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拼盡全身力氣雙手攬住了寶玉的頭道:「愛哥哥,我只當你被歹人抓了去,再也見不著你了……」薛姨媽也跟進來道:「雲丫頭,你只管放心吧,寶玉如今已經被太皇太後赦免了,再沒有一點事了。」湘雲聽了將信將疑道:「愛哥哥,可是真的?」寶玉含著淚笑道:「自然是真的,難不成娘還能騙你?」說罷忙將懷中赦令與湘雲看。薛姨媽含淚道:「傻丫頭,都什么時候了,還只想著你二哥哥……好了,如今你也放心了,這里畢竟不是爺們呆的地方,寶玉,你只在外頭等著吧,別在這里添亂了。」寶玉無法,只得又好生安慰了湘雲一番,方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寶釵掩了門,寶玉只得在門外往里張望。一時婆子端來了熱水等物,都抬了進去。只聽薛姨媽道:「好丫頭,再用點力,就要成了。」另一頭只有湘雲呼天搶地的喊叫。寶玉只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團團轉。又過了一炷香功夫,只聽湘雲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不一時,可卿轉出來一面擦眼淚一面道:「玉郎,是個男孩兒!」寶玉忙問:「雲妹妹可好?」可卿笑著點了點頭。寶玉見了大喜先將可卿摟住了親了一口,又要往里頭沖,可卿忙攔住道:「玉郎,不急,一會兒有你進去的時候。」一面好歹將寶玉攔下了。正說著,只見外頭茗煙麝月匆匆忙忙的帶了一個婆子一路小跑著趕來。寶玉見了怒道:「怎么這么久才來!如今孩子都生養下來了,你又來做什么!」唬得麝月同那婆子都跪下了。寶玉剛要接著罵,卻見寶釵從里頭出來,先白了寶玉一眼道:「怎么?當了爹就不懂禮數了?老媽媽,孩子生養下來了,還請快往里頭處置處置吧。」那婆子這才起身進去了。寶玉剛要問,寶釵又將門掩了。可卿拉住寶玉的手道:「玉郎,不用急了,好在母子平安。」一面按著寶玉坐了,輕撫著他的臉道:「玉郎,你在里頭受苦了。」寶玉牽住可卿的手道:「好卿卿,倒也沒受什么苦,倒是讓你們都跟著擔驚受怕了。」寶玉哪里坐得住?雖然只不到半個時辰,竟如過了幾年一般。終於寶釵又探出頭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寶玉,進來吧。」寶玉忙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闖了進去。只見湘雲扔躺在床上,那婆子在忙上忙下。薛姨媽懷中抱著一個嬰孩,朝寶玉笑道:「寶玉,是個帶把兒的,你當爹了,我當姥姥了。快來看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寶玉忙湊上去,只見薛姨媽懷里的孩子已經被好好的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一雙眼緊閉著,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啼哭。寶玉看了一回,忙又轉身一把摟住湘雲道:「雲妹妹,你受苦了」湘雲也哭道:「愛哥哥,不苦,只要咱們的孩子沒事兒就好,讓我抱抱!」寶玉忙又轉身要去抱孩子,薛姨媽卻白了寶玉一眼道:「去,你會抱不成?毛手毛腳的當心摔著可不是鬧的。」一面走了幾步,輕輕將孩子放在湘雲懷中。湘雲將孩子輕輕抱了,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落,口中喃喃道:「好兒子,咱們娘兒總算見面了,你可見得你爹了?」說來也怪,那孩子一到了湘雲懷里卻止了哭,將一張小嘴大大的張著。薛姨媽笑道:「小東西這是要堵嘴呢,雲丫頭,還不快喂他兩口奶吃!寶玉,你且到外頭去吧。」寶玉卻只裝傻,一雙眼笑的都要合在一處了,卻是眨也不眨的看著這母子二人。外頭又是砰砰幾聲炮仗想,不覺已是時過中午了。寶玉同湘雲的孩子落草竟正是臘月三十這一日。雖說是賈府遭此劫難,總也算給悼紅軒眾人臉上帶來了一絲笑意。廚下早預備好了飯菜,寶釵可卿等連催帶捻的幾次方將寶玉拉扯出了湘雲的產房。寶玉仍道:「好姐姐,再讓我看一回!雲妹妹,你身子不方便動彈,我讓她們將酒菜都給你端進來。」寶釵白了寶玉一眼道:「你竟是樂傻了不成?湘雲剛生產,你竟是大酒大肉的,是想讓她落下個病根不成?」寶玉一拍腦門道:「是了,快快讓下頭熬一鍋蓮子大棗粥來,雲妹妹要補補氣血才是。」寶釵笑道:「好了,就你知道疼你雲妹妹不成?我早叫她們准備好了,這不,這就端上來了。」一面說著,果然麝月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湯進去了。寶玉也笑道:「我知道寶兒最是心細的了。」說著在寶釵額頭上親了一口,卻忘了寶釵額頭上有傷,只碰得寶釵啊了一聲,寶玉忙道:「好寶兒,可是碰到了?都是我不好,又讓你疼了。」寶釵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妨事的,誰不知道你是個無事忙,如今真有了事兒,自然更要胡亂忙了,好了,快去吧。」一面拉著寶玉往外頭去。眾人來至前廳,正中一張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冷熱葷素一桌子酒菜。寶玉忙招呼大家入座,先讓薛姨媽在上頭坐了,自己挨著薛姨媽也坐了,寶釵、可卿迎春三人謙讓了半天,寶釵方在寶玉左手邊坐下,再往下可卿和迎春也都坐了,一張桌子仍空著大半。昔日里每逢年節,賈府哪次不是滿滿的坐上幾桌人?如今竟連一桌都坐不齊全,眾人都低頭不語。迎春更是偷偷摸起淚來。寶釵因強笑道:「雲丫頭是不能走動了,不然還要熱鬧些。襲人,麝月,鶯兒,你們三個也坐。」襲人道:「二奶奶,哪里有我們坐的地方呢?」寶釵站起身來,將三人逐一按在椅子上道:「這大過年的,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規矩,再說,你們不也都是二爺的人嗎?今日除了我娘再沒有長輩,還有那么多講究?」薛姨媽也在一旁附和。襲人等三人才坐了。寶釵回到座位上頭,將杯中斟滿了酒,又暗暗的捅了一下寶玉。寶玉這才回過神來,見好歹也算湊齊了一桌人,又知道大家心里頭都是不好過,只得站起來強笑道:「雖是咱們府上遭此不幸,可幸今年過年,咱們娘兒幾個還能在一起喝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來來來,一起飲了這一杯。」說罷一抬手將杯中的酒喝凈了。眾人也都跟著喝了,寶玉又張羅著大家吃菜喝酒。眾人卻都提不起精神來,只強顏歡笑。寶玉心知肚明,也不好提及,到後來也不說話,只把著酒壺一杯杯的自斟自飲起來。寶釵端著酒杯站起來道:「今天過年,又是二爺長子落草的大喜日子,姊妹們一起飲了這杯,一來為二爺得了太後赦令逃得一劫,二來為了雲妹妹母子平安。」說著將酒喝凈了。眾人也都跟著喝了。寶釵方坐下,又道:「只可惜雲丫頭現在出不得房,不然現在這屋里肯定要熱鬧幾分,現在她不定又找誰劃拳行令呢。」寶玉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聽了這話想起平日里酒席上湘雲果然是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酒令,倒更喜歡同晴雯等猜拳取樂的,不禁也為之莞爾。又想起昔日里那些情形,不由嘆道:「哎,若是有了鳳姐姐在,定是早就逗得大家前仰後合了。」寶釵聽了這話忙假意咳嗽幾聲,寶玉卻道:「好寶兒,我知道你們都小心翼翼的說話,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可我心里有話,不說反而更難受些,你就讓我說個痛快吧。老祖宗是最愛熱鬧的,就是自己不吃酒,也愛看著咱們玩耍,且總要鴛鴦姐姐做令官給我們行令,那是多么快活?顰兒若是喝到這會子上,一定又偷偷的往桌下倒酒了。如今好好的一家子,竟落得如此田地,我……我……」說到此處早已泣不成聲了。眾人一聽這話本就都各自垂淚了,見寶玉哭成這樣,哪里還把持得住,頓時屋里眾人都哭個稀里嘩啦。過了一會子,寶釵方道:「寶玉吃醉了,可卿姐姐,同我扶寶玉回房歇息吧。可卿站起身來,二人一左一右駕著寶玉往後頭去了。留下眾人哪里還有心思吃酒?又哭了一回,也都散了。朦朦朧朧也不知過了多久,寶玉忽然聽得一聲「寶玉」,似是鳳姐的聲音,朦朧間睜開眼,只覺眼前漆黑,雖辨不出方向卻是一處曠野中。心中正自恍惚,只見眼前好象有人走來,那二人走進了寶玉才瞧得真切,原來是兩個男子,奇的是一人身穿一身白孝,頭戴尖帽,帽上寫著:「你也來了」,臉上也是煞白,卻是一副詭異的笑容。另一個則是一身黑衣黑帽,冒上也有四個字:「我來捉你」,臉上卻是一臉凶惡。寶玉不由唬了一跳,心道:「難不成這就是那精怪書上講的黑白無常?」正要躲避,又轉念想道:「既然見了無常,我必是已經死了,身為鬼魂,又何苦來怕他們?大不了抓我去地府罷了。不如我倒要問他一問,可有看過我林妹妹?」因撞著膽子道:「借問二位仙人,問此是何處?」那白衣人道:「此陰司泉路。你壽未終,何故至此?」寶玉道:「如何至此我也不知,只是還有一事請教。適聞有一故人前幾日身患重病,又遭劫難,不知二位仙人可知道她的下落?」那人道:「故人是誰?」寶玉道:「姑蘇林黛玉。」那人冷笑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無魂無魄,何處尋訪!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為氣,生前聚之,死則散焉。常人尚無可尋訪,何況林黛玉呢?汝快回去罷。」寶玉聽了,呆了半晌道:「既雲死者散也,又如何有這個陰司呢?」那人冷笑道:「那陰司說有便有,說無就無。皆為世俗溺於生死之說,設言以警世,便道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或生祿未終自行夭折,或嗜淫欲尚氣逞凶無故自隕者,特設此地獄,囚其魂魄,受無邊的苦,以償生前之罪。汝尋黛玉,是無故自陷也。且黛玉本歸太虛幻境,汝若有心尋訪,潛心修養,自然有時相見。如不安生,即以自行夭折之罪囚禁陰司,除父母外,欲圖一見黛玉,終不能矣。」寶玉聽了呆了半晌,又要發問,那黑衣人卻道:「真他娘的晦氣,今兒出門忘了看黃歷,偏偏遇上這么個運旺時盛的人來。如今還和他啰嗦什么,我們速速轉去別處吧。」那白衣人卻道:「依我愚見,他是陽,我們是陰,我們犯不上他,他卻也無法我們,說幾句話又如何?」黑衣人道:「放屁!俗語說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卻是一般,陰陽並無二理。別管他陰也罷,陽也罷,我們還是躲他遠些的好,速速去吧。」說著二人飄飄的去了。寶玉見二人遠去了,自己卻仍摸不著去向,只得四處亂走,恍然來至一處園子,那情景卻同瀟湘館無二,寶玉大喜,忙走進去,正見一女子背對著自己撫琴。那女子聽見聲響,止了手中的琴,悠然站起身轉過來,正是林黛玉。寶玉喜道:「林妹妹!原來你在這兒呢,可找的我好苦!」說著就要撲過去。那女子卻冷冷的看了寶玉一眼道:「哪里來的野小子?混撞到這兒來了?還不快來人給叉出去?」寶玉一聽不由愣了,只以為黛玉是在和他玩笑,細看黛玉臉上神情卻又不大像,只得苦笑道:「好妹妹,別唬我。」林黛玉冷笑道:「呸。誰是你妹妹,好個沒臉的。」寶玉急道:「好妹妹,是我啊,我是寶玉啊。」林黛玉道:「胡說,你怎么會是寶玉!這才是我的寶玉呢。」說著,門後已經轉出一個翩翩美少年來。寶玉看了不由得大驚,那人相貌衣著正和自己舊時一樣無二。那人走到黛玉身畔,攬住了黛玉的腰肢道:「好妹妹,是怎么了?」林黛玉道:「不知哪里混進來一個野小子,要冒充你呢。」那人道:「你是誰?」寶玉喊道:「我是寶玉!林妹妹,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賈寶玉啊!這小子又是誰?居然冒充了我來哄騙顰兒,居心何在?」林黛玉卻並不答話,只將身子轉過去,把臉埋在了那人胸口。那人道:「哼哼,沒錯,你自然是個假寶玉了,我才是甄寶玉!你侵占了我家財物,我不去找你也就罷了,你如今又要來騙我的林妹妹?還不快滾?來人吶,快把這假寶玉給叉出去!」話音未落,便從屏風後頭轉出兩個彪形大漢來,架起寶玉兩條胳膊就往外拖去。寶玉猛力掙扎卻哪里撼得動?只在口中大喊林妹妹不止。猛覺身上一疼,有人在自己耳邊呼道:「寶玉,寶玉,快醒醒!」寶玉這才猛醒過來,原來是場夢。見寶釵兩只手捧著自己的臉,眼中盡是淚。可卿端了茶來遞給寶玉道:「玉郎,不怕,只是吃多了酒噩夢魘住了罷了。」又想起夢中情景,不覺又呆住了。寶釵兩手輕輕在寶玉兩個太陽穴上按揉,柔聲道:「夢見什么了?可是夢見顰兒了?」寶玉嘆了口氣,將夢中情景都講給二人聽。寶釵道:「如此顰兒定是還在人世呢,寶玉,你且喝點茶再好好睡上一覺,明兒一早咱們就各處尋訪,定能探聽到顰兒和妙玉姐姐的下落的。」寶玉卻坐起身來問道:「是什么時辰了?」可卿道:「酉時了。」寶玉下了床,越發回想方才的夢境,再也坐不住了,因道:「拿我的衣服來,我要去找林妹妹她們。」可卿道:「玉郎,都要掌燈了,若是要尋也不在這一時半刻,好歹等明兒天亮了再出去吧。」寶玉卻是不依,寶釵因道:「姐姐不用管他,只怕你這會不讓他去,他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得的。不如依了他到干凈。」又問寶玉道:「我只問你,你要到哪里去尋呢?」寶玉聽了不由一愣,自己只是心下一時沖動,卻又知道到哪里去找呢?因問道:「寶兒,依你說到底該去哪里找?」寶釵嘆了口氣道:「依那孫紹祖說的,定是從蘭兒口中探聽到了什么,將我和娘從梨香院里拿了,我想橫豎顰兒她們兩個只怕也是蘭兒說出去的。你是從獄神廟里出來的,那里卻只有男丁,依我看顰兒也並沒有在那處……」寶玉道:「那又能到哪里呢?」寶釵道:「當下不如先回寧榮街,看看可否再混進去,想那櫳翠庵里都是些個不相干的人,那些老婆子尼姑或許仍有人在庵里,若是能問問她們,只怕能問出些倪端來。」寶玉因道:「好,我這就去。」說著便要往外頭去。寶釵攔住了道:「你且讓我陪你去一遭。」寶玉道:「這怎么使得?好寶兒,你剛離了龍潭,如何又跟我去得虎穴?」寶釵道:「皇太後的赦令里不是也有我一份?況且那會子我也進去看望過顰兒一回,好歹比你熟絡許多……」寶玉卻不等寶釵將話說完便打斷道:「寶兒,你再怎么說我也是不容你去的。何況你現在頭上還有傷,哪能跟著我亂闖?再者,若我此回有個三長兩短,有你在家里主持大局,我也放心。」寶釵拗不過,只得千叮嚀萬囑咐,方讓茗煙跟著寶玉一同去了。二人來至寧榮街已是起更時分,只見街上家家關門閉戶,一片沉寂昏黑,哪里還有昔日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寶玉見了想著老太太太太等一眾女眷還都拘押在府里,不由得又落下淚來。茗煙因悄聲道:「二爺,這晚上時分只怕不好找借口混進去,依我說咱們不如繞到園子那頭,找個背靜處翻牆躍進去才好。」寶玉點頭稱是,二人將馬遠遠地栓了,方步行來之園外,寶玉踩著茗煙肩膀,二人先後翻過牆去。園子里並沒有差役巡邏,二人借著樹影假石摸到櫳翠庵前,仍是不敢叫門,翻牆進去。來至里頭只有一個耳聾的老婆子,寶玉二人也不敢大聲問,那婆子聽得模糊,答的更是糊塗,二人只依稀聽得是來了許多官差,將妙玉等人帶了去。寶玉在庵堂里轉了一回,只見室內物品凌亂,一間禪房里被褥凌亂,想必是顰兒害病時靜養的處所,如今這般凌亂,足見被帶走時匆忙。寶玉將被子抓起貼在口鼻處,似是上頭仍有陣陣女兒香,不由又是一陣傷心。茗煙好歹勸住了,二人本再想往里頭走走,看看能否見得女眷情形,哪知離得老遠,便見一隊隊的人提著燈挎著刀的巡邏。二人只得作罷,又原路返回。來至門外,茗煙道:「二爺,如今此處也打聽不出什么,這般亂撞也不是道理,只是此刻以關了城門,咱們是回不去了,依我說咱們先遠遠地離了這寧榮街,找個僻靜的小客棧歇了,明日去找馮將軍,讓他再去打探的好。寶玉知道茗煙說得在理,只得又沿著來時的路返回,仍是翻牆而出。二人朝拴馬的地方摸去,行至一個門洞口,忽聽得有個老嫗輕聲問道:「敢問,這位可是寶二爺?」唬得寶玉茗煙都是一跳,原來二人只顧低頭走路,卻沒注意一處門洞里正蹲坐著一個人影。茗煙忙道:「哪里是什么寶二爺寶三爺的?這位老婆子,你想是看花眼了?」那人站起來走進兩步,道:「寶二爺,你可不是寶二爺,二爺你好好看看,是我,劉姥姥!」寶玉這才看得清楚,正是那昔日里來過兩回的劉姥姥,忙上前兩步道:「姥姥,怎么是你?你怎么大晚上的蹲踞在這里?」劉姥姥顫聲道:「阿彌陀佛,我就知道寶二爺福大命大,不能有事的,果然是沒事。我是前日里才聽到府上出了事,這不就急急地趕來了,雖然我老婆子出不了什么力,想想平日里太太奶奶們對我們家的好,哪怕是來看上一眼也算是我們的心意了。怎么好好的就這般了呢……」說著不禁嗚咽的哭了起來。寶玉也不禁流淚,嘆道:「一言難盡,劉姥姥,你多早晚來的?」茗煙道:「二爺,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數九寒天,姥姥也不能在外頭一宿。不如我們先取了馬,再找間客棧住下,有什么話說不完?」寶玉點頭,三人便朝遠處走,尋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要了兩間房,來至房內,寶玉忙問道:「姥姥,快說說你都看見了些什么?」劉姥姥抹著眼淚道:「我們那里畢竟沒有城里靈通,我是聽隔壁人家說起,年前他家里進城置辦年貨,隱約聽說一家姓賈的王府上壞了事,外頭都是官兵。我聽了就嚇壞了,心想著可不能是咱們府上吧?這不,一過了年就急急地趕進城來,剛一來到寧榮街就看到這許多官差,我再一打聽,果然是咱們府上壞了事,因問得老太太太太們還在府里押著,我只想著橫豎進去讓我看上一眼,再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個安磕個頭也是好的,可那把門的死活不讓我進去,我一個老婆子又有什么法子,可就這么回去了也不甘心,只好躲在外頭,尋思能碰上個熟人,如此挨到黑間,果然讓我碰上二爺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寶玉忙問道:「姥姥,你既是在外頭打聽,可都聽到些什么?可有人說起過林姑娘和妙玉師父的去向?林姑娘你是認得的,妙玉你也見過,就是那日在櫳翠庵中送過你茶盅的那個。」劉姥姥聽罷搖搖頭道:「倒沒聽說,怎的,難道連妙玉師父這樣一個出家人都不肯放過的?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兒?」寶玉也不好說太多,又問了劉姥姥還打聽到些什么。劉姥姥一面抹淚一面將白日里所聽到的都說了,橫豎不過是些街頭巷尾傳言,寶玉聽了不由低頭不語。末了,劉姥姥又突的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寶二爺,還有一件事。我今兒一早進城來,正好碰上一隊官差出城,我便在路旁看熱鬧,果然好大陣仗,好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差壓著一輛車一路去了。聽一旁的人說,是中什么王府里的人,說是要壓著一個要緊女犯去南邊找什么贓證……」寶玉聽了頓時跳了起來,抓住劉姥姥肩膀問道:「姥姥,你可聽仔細了?是不是忠順王府里的人?」劉姥姥道:「果然,就是忠順王府,再沒有錯。」寶玉又急問道:「可知道他們去哪了?」劉姥姥支吾道:「這個我卻不記得只知道是往南邊去的。我聽他們說這冬日里的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道了……」寶玉聽了哎呀一聲,心道這走水路無非是去蘇杭一帶,黛玉便是生在姑蘇,長在揚州,難不成那被押解的女犯便是黛玉不成?如此想來,便再也坐不住,即刻就要追上去。茗煙忙勸道:「二爺莫急,姥姥說是今兒早上看見的,只怕現在他們早已出城了,現在城門早已關了,二爺就是想追也只能等到明兒早晨了。況且依我說就咱們主仆兩個,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寶玉聽茗煙說得在理,只得又坐下來嘆了口氣道:「我一想到林妹妹,就什么都忘了,倒是你仔細。」茗煙又道:「二爺,咱們不如明兒先回去一趟,一則告訴諸位二奶奶知道,二則我覺得應該和馮大爺商量,他定是能有個主意的。」寶玉道:「好,就這般。」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