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終局之戰(七)(1 / 2)

西涼城西漠城中間地帶的林家村。

端木尹閉著雙眼,躺在一張老舊的破床上,蓋著一床發霉的薄被,受傷的側臉被端木彥用一塊帕子遮住。

這里是他們臨時落腳的廢宅,端木彥想走,端木尹卻執意要留下,居住條件很糟糕。

端木彥靜靜地站在窗邊,透過破損的木窗,看到一道墨色身影出現在視線中,眸光一凝!

「父親,姑姑回來了。」端木彥回頭說。

端木尹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並未睜開眼睛。

「父親,我們還是要小心些,萬一……」端木彥話未說完,門已開了。

「姑姑。」端木彥開口叫人,卻在看清墨衣女子裝束的時候變了臉色,因為,遠看很像華黎,但近看又明顯不是!

來人比華黎矮一頭,墨袍加身,披著斗篷,戴著兜帽,臉上的鬼面具閃爍著幽寒的冷光,看不到容貌,只能看到一雙如毒蛇般陰鷙滲人的眸子,直勾勾的,讓人心中發毛。

「你是何人?」端木彥眼神戒備,拔劍,下意識地擋在了端木尹床前。

原本在裝睡,等著跟華黎好好談談的端木尹,沒曾想有這樣的變故,猛然睜眼,卻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到墨衣女子,雖不識,仍覺心中發怵,牙齒已經咬住舌根兒,隨時做好死遁的准備……

「你,方才,叫我,什么?」墨衣女子死死地盯著端木彥,開口,聲音粗糲喑啞,像是聲帶受過傷一般。

「你到底是誰?」端木彥冷聲問。

「你問問,端木尹,我,是誰?」女子最多說三個字就要斷一下,那有些遲緩的停頓也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父親?」端木彥回頭,低聲詢問端木尹。他們父子在等華黎回來,卻不料來了不速之客,聽這人意思,端木尹認識?

「我不認識她。」端木尹聲音虛弱。

「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突然笑起來,那詭異的聲音回盪在房中,譏諷,怨恨,還夾雜著莫名的復雜情緒,讓端木彥寒毛直豎,心都提了起來。

端木彥握緊手中的劍,朝著女子攻了過來。

墨袍下猛然探出一只如枯骨般的森森白手,將端木彥推到了一邊去!

端木彥在快要撞到牆的時候穩住身子,心中驚駭!來人實力絕對不在原來的端木尹之下!可為何,像是沒有要傷他的意思?

墨衣女子如鬼魅般飄到了端木尹的床邊,低頭,皮包骨的手把端木尹臉上蓋著的那塊帕子拿下去。

帕子輕飄飄落地,那個血肉模糊的「賤」字映入女子眼簾,她再次笑了起來,仿佛被大大取悅了。

端木彥意識到女子對他並無殺意,只是來找端木尹,他又根本打不過,打算靜觀其變,一時沒有動作。

女子猛然俯身,與端木尹的臉近在咫尺,微微偏頭,在他耳邊,陰惻惻地說:「木郎,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端木尹猛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子。

女子長而尖利的指甲,一點一點,劃破端木尹臉上原本已經止血愈合的傷口,讓蘇棠在上面留下的「賤」字,重新流淌起了殷紅的血,變得愈發鮮艷起來。

端木彥直覺,這個女人跟端木尹之間的仇怨關乎男女之情,從方才那聲讓人心顫的「木郎」就能聽出來。

看到端木尹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端木彥心中一沉!這是父子倆約定好的,見勢不對,就自殺死遁。本來是計劃等從華黎那里打探到最新的消息後再這樣做,這也是他們留在此處的緣由。可沒想到,華黎還沒回來,端木尹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秘女人逼得要自殺逃走!

端木彥正在猶豫,他是否跟端木尹一起,就見那個墨衣女子一直沒露出來的左手,從寬大的墨袍之下緩緩抬起……

端木彥神色大變,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手中有個血淋淋的人頭,雪白的頭發上面染著尚未干涸的血,他看不到正面,卻覺得好熟悉!

「認識嗎?」女子把那人頭的正面對著端木尹,舉到他眼前,「凌松,你的,狗奴才。」

聽到凌松這個名字,端木彥臉色瞬間就白了!

聖島大長老,跟隨端木尹最久,最忠心的屬下,也是凌竹和凌蘭的祖父。

跟葉晟交戰那夜,凌松並未參與,因為端木尹交給他的是更重要的任務,為端木尹和端木彥看守宿主。那是端木尹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退路。

如今,凌松的腦袋,就在那個女人手中,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原本打算咬舌自盡的端木尹,面色一僵,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是因為恐懼,死亡真正臨近的恐懼。

宿主有可能已經沒了,端木彥當下只有一個念頭,逃!他自身難保,救不了端木尹,轉身打算破窗而出。

可半個身子尚未出去,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隨之耳畔傳來那女子的聲音,「我兒,莫怕。」

端木彥全身一僵,緩緩回頭,「你……你說什么?」

「我的,孩子。」女子干枯的手伸向端木彥的臉,眸中泛起水霧。

端木彥只覺思緒紛亂,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是他的娘?可端木尹明明說,他親生父母都已經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我和他,生的,兒子。」女子痴痴地看著端木彥。

那個「他」,說的是誰,端木彥當然知道,卻覺得可笑至極!

他是端木尹的親生兒子?可為什么端木尹昭告天下,說他是撿來的?他曾聽不止一個人在背地里說,他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野種。

到頭來,端木尹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卻從來都不肯認他!他在端木尹面前總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從不敢任性,因為他知道他不是親生的,若是不讓端木尹滿意,他認為自己一定會被舍棄,不會有好下場!如果端木尹承認他是親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是了,還能是為什么?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寧蓁!

端木尹想要的是寧蓁,他要讓全天下人相信他的痴心專情,因此,他當然不可能有個跟別的女人生下的兒子,那對他而言,是不該存在的,是恥辱吧!

一時間,端木彥猜到他的身世真相,心中不由生了恨,滿腔怨憤。

「阿彥……不要聽她的,她在胡說!」端木尹強撐著想要坐起來,卻失敗了。

端木彥看向端木尹,眸中卻沒了一絲溫度,「她在胡說?那你告訴我,我父親是誰?你只說是你的一個朋友,姓甚名誰?」

「他,沒有,朋友。」女子站在端木彥身旁,看著端木尹的眼神,像是要撕了他,「我叫,柳鶯,我父親,是國師,柳凡石。」

端木彥聽過柳凡石這個名字。天沐國端木尹之前的那一任國師,聖島的原主人,也是端木尹最重要的師父之一,直接幫助端木尹獲得了滅掉祁家的實力。

「他,欺騙我,利用我,接近,我父親。進而,利用,我父親,對付,祁家。最後,過河,拆橋,利用我,害死,我父親。然後,搶走,我的,兒子,親手,將我,割喉,推入,海中。」

女子聲音仿佛淬了毒一般,講述當年端木尹一個祁家不起眼的小弟子,祁遜撿來的養子,為何能夠一舉滅掉祁家那么大的家族,成功上位,一躍成為天沐國大權在握的國師,且擁有傲人實力。

再好的天賦,年輕時候的端木尹獨自一人也不可能有跟祁家那樣的龐然大族抗衡的資本。都知道他得了前國師柳凡石的看重,卻沒人知道,個中內情。

「他的,一切,都是,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女子厲聲說,「可恨我,年少,無知!信了,他的,花言,巧語,委身,於他,死心,塌地,到頭來,卻落得,那樣的,下場!」

「可蒼天,有眼!我沒死!這么,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這一天!端木尹,我要,讓你,付出,代價!你等著,我要,抓來,祁蓁!讓你,親眼,看著,她,不得,好死!然後,將你們,碎屍,萬段!也難消,我心頭,大恨!」

這會兒功夫,端木彥已冷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神色一正,「娘,我們快走!」

聽到這聲娘,女子抱住端木彥,痛哭出聲。

而床上的端木尹,面色灰敗,眼神絕望……

「娘,我們快走吧,再晚就麻煩了!」端木彥快速地說。

「不要怕!以後,娘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柳鶯看著端木彥說。

「娘,我們先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聊聊,再談後面的事!」端木彥直覺華黎快回來了,到時候會很麻煩。

「好,聽你的。」柳鶯點頭,又看向端木尹,「把他,帶走!」

端木彥上前去,再無一絲恭敬客氣,粗魯地把端木尹從床上拽起來,提在手中,對柳鶯說:「娘,我們走!」

很快,破敗的小院中空無一人。

華黎提著燒餅回來,就意識到不對勁。

進門,房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凌亂的床上扔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華黎眸光一凝,上前去查看,發現是一個老者的頭顱,並不是端木尹或端木彥,而那對父子卻不知去了哪里。

里里外外前前後後都找過,發現有人離開的痕跡,但在距離小院不遠的地方便斷了線索。

暗中跟隨前來的南宮珩和葉翎現身,葉翎認出那個頭顱是聖島原來的大長老凌松。那次六大家族跟聖島在海上交戰,葉翎見過他。

「可惡!都怪我!否則端木尹早就被你們除掉了!」已經知道真相的華黎很自責。如果不是那夜她救下端木尹的話,端木尹絕對不可能有再逃走的機會。

葉翎微嘆一聲,拍拍華黎的肩膀,「姑姑,別這么說,當時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祁遜幾十年前處心積慮設下的局,是他故意讓華家人認為你的兄長就是端木尹。當時那種情況,你選擇把他帶走,查清事情真相,合情合理。況且,如果那夜姑姑不出現,端木尹真被我們殺掉,倒是如了祁遜的願。我們怕是根本沒有機會發現他的真面目,留著那樣一個人在身邊,跟我們的家人和孩子們在一起,才是真的可怕。」

華黎嘆氣,「可我離開這里時,親耳聽到端木尹和端木彥父子說,他們要等我回來,不會離開。」

華黎並非不謹慎。當時她心中對於端木尹是不是她的兄長便生了疑心,所以才去找祁遜求證。不過她獨自一個人,沒有幫手,在祁遜原形畢露之前也無法確定真相,沒有第一時間讓南宮珩和葉翎派人過來抓端木尹很正常。況且,那個時候再過來,其實已經晚了。

「這個人頭表明,端木尹和端木彥父子很可能不是主動離開的。」葉翎看著那顆人頭,若有所思。

「沒錯。」南宮珩看過那顆人頭說,「這人不是死在這里的,是被人在別處殺死砍掉頭顱後帶來這里的,因此這邊沒有身子,也沒有砍頭留下的噴濺血跡。看樣子,他死去的時間,應該在姑姑離開這里之前。」

華黎對於南宮珩和葉翎觀察入微,理智機敏十分佩服,聞言也發現事情蹊蹺得很,「有第三方,正巧在我離開的時候出現?」

看樣子,就是有人殺了端木尹的心腹凌松,而後找來此處,帶走那對父子。

根據這邊的情況,也可以確定,端木尹和端木彥並非是自殺後重生逃走的,因為沒有留下屍體。或許是沒有機會那樣做,或許,是殺掉凌松那人,已經控制或者除掉了端木尹和端木彥的宿主。因為很容易便能想到,之前交戰沒有現身的凌松被端木尹安排去做什么了。

「我知道他們的另外一個隱秘據點。」華黎眸光凝重,「一開始我就是在那邊找到端木彥,然後被他帶著去救端木尹的。」

沒有見到那對父子的屍體,絕不能掉以輕心。就算見到屍體,都無法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身死魂滅。

「姑姑帶路,我們過去瞧瞧。」葉翎說。不管又橫插進來的第三方是什么人,都要默認是敵人來對待。斬草要除根,讓祁遜現原形是華黎帶來的意外好事,端木尹以及跟他相關的人,也必須清除干凈。

南宮珩找來一塊破布,把凌松的腦袋裹住拎在手中。

華黎不知南宮珩的用意,也沒多問,三人便迅速離開,往遠離西涼城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傍晚時分,華黎帶著他們進了一處隱秘的山谷。

華黎說,她當初能在這里找到端木彥,是因為抓到了聞舟的一個兒子,那人也在為端木尹做事,知道聯絡的訊號。

夜深人靜,山谷中蟲鳴鳥叫,清幽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