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趙主任泡了杯熱騰騰的茶。
越是夏天,越喝熱茶,是很多人的養生習慣。他抿了一口,靠坐椅背,才慢悠悠道:「小許啊,你這個時候辭職可算臨陣脫逃嘍。」
「瞧您說的,《北京人在紐約》我忙活好久,我這一攤絕對認真負責,站好最後一班崗,跟同事們也交接清楚了。」
「我們正是用人之際,發展之時,你是個人才,不再考慮考慮?」
「……」
許老師沉默片刻,言辭懇切,虛情假意,「主任,我今年27,眼瞅著快30了。我想趁年輕的時候出去闖一闖,哪怕失敗了也沒算白來這一遭。」
「嘖!」
趙主任搖搖頭,道:「那好吧,你去辦理手續,記得跟大家告別。」
許非出得門,抹了把汗,真不容易。
南巡之前辭職,那叫打臉,明擺著看新領導不順眼。南巡之後辭職,那叫響應國家號召,順應潮流。
他去人事科辦完手續,回屋收拾收拾,眾人呼啦啦圍過來。
「許老師,真走啊?」
「唉,這時候走也挺好,改革春風嘛。」
「舍不得你啊!」
「我是想出去闖一闖,你們加油,啥時候都是朋友……那個,大鋼子!」
他叫過趙寶鋼,囑咐道:「晚上東來順,你張羅張羅,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也別強求。」
「得嘞,我特么成你總管太監了!」趙寶鋼罵咧咧。
許非拾掇了一個紙箱子,抱著出門,幾位關系不錯的送行。
他在院里擺擺手,望著這座不算高的高樓,畢竟是戰斗了六年的地方。當時風華正茂,而今人老珠黃。
《便衣警察》、《胡同1、2》、《渴望》、《雪山飛狐》,飛天金鷹,三級美術師,都是自己的功績薄。
沒怎么有錢的時候,許老師就相當大方,現在更上一層樓。
當晚,單位來了五六十人,趙主任沒來,李沐沒來,劉迪居然到了。這貨還在做文藝部主任。
包了幾桌,喝的全是五糧液。多數沒有離別之情,腆臉混頓飯吃。
許非挨桌敬酒,第一個是魯小威,把自己領入行的老師。
魯小威依舊不苟言笑,勉勵幾句。
他今年才40歲,之後作品不多,拍過焦恩俊版《小李飛刀》。誒,你能想象《渴望》的導演去拍《小李飛刀》么?
「尤導,敬您一杯!」
他對尤曉剛端起酒,對方舉杯致意,一飲而盡。套用國人那句老話,「走都走了……」
「彥民,來干一個!」
「雷蕾姐,以後多合作!」
「畢老師,我敬您!」
「馮哥,來……」
馮褲子咧嘴,頗不自在。
人家一走了之,因為有底氣,不是給自己騰位子。再說自己混到現在,也不過得了《北京人在紐約》的導演差事。
陰影啊!他就覺著這貨在頭上籠罩了六年!
敬完一圈,最後轉到鄭小龍。
老鄭心事重重,喝的有點多,「你這一走啊,我都能看著以後什么樣。人心散了,誰也留不住。」
「別這么想,你應該想著我們都是從中心出去的,到外面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大家的艱苦歲月都在這里,誰都忘不了。」
許非陪他喝了幾杯,同樣懷念。
他慶幸自己穿的早,感受到了這個藝術最純粹、生活最朴素的激情時代,只可惜,它馬上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其實不知不覺中,很多軌跡早已發生變化。
《北京人在紐約》之後,藝術中心沉寂數年,馮褲子、趙寶鋼各自發展,成就事業。
鄭小龍帶出他們倆,捧紅葛尤,本身跟汪朔交好,又拉入了姜聞,後來陳到明也加入,這便是京圈的最初規模。
現在葛尤跟許老師最鐵,大鋼子牆頭草,許老師在圈內聲望也不弱,早被看作是一撮人的領袖。
許非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