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車廂內亂作一團。
范德彪一直以來,是戴眼鏡的斯文人,《牛大叔提干》《三鞭子》那種。從《賣拐》開始,才剃成寸頭,突出大頭,身寬體胖,伙夫形象。
現在為了這段戲,許非讓他提前變身。
只見他大著舌頭,又結巴:「我要劫個色……」
「ic,ip,iq卡,通通告訴我密碼。」
「報告打劫的,沒有iq卡。」
「怎么沒有?」
「我有iq,你沒有。」
「把你的給我,我不就有了嗎?」
「哈哈哈哈!」
觀眾狂笑,你這種智商,也就告別自行車了!
許非縱看過無數次,仍忍不住笑出聲,彪哥真神人也!
「你當我傻呢是不?這是給死人用的假錢!」
「嚴肅點嚴肅點,我們這打劫呢!」
「哈哈哈!」
車廂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黃奕客串的便衣小姐姐格外開心。
彪哥一轉身,盯著她:「你覺得這個事有意思么?腰腰腰,腰里藏什么?」
「沒什么,不信你摸。」
「誒?」
「誒?」
「你讓我摸滴啊!」
他像一只快樂猥瑣的肥鼴鼠,伸手去摸,笑容瞬間凝固。
「摸到了么?」
「什么呀?你說話啊!」
「槍!」
警方在前面的布置終於展開,不僅擒獲劫匪,還將小紅帽盜賊團一網打盡。老二、四眼都被抓住。
另一邊,傻根抽血暈倒了。
軟卧包間里,鞏麗看著暈在床上的傻根,笑道:「或許這樣很好,他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可以活在天下無賊的夢里。」
「我堅持我的看法,這堂課他早晚要上。」
「上課也輪不到我們,我們算做了好事吧?」
「算,當然算。」
梁佳輝依舊瞧不起傻根,拍了拍他的臉,道:「這小子命好,趕上我們改邪歸正。再過十幾分鍾就到站了,我們趕快下車。
你幾年前不是買了房么?我們去那里。」
「你舍得收手?」
「舍得!」
梁佳輝像模像樣的舉起手,道:「今日王薄、王麗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你織布來我澆園,讓孩子上個好大學,別再像我們一樣。」
「滾你的!」鞏麗笑罵。
「嘩啷!」
門被拉開了,張涵宇走進來。
二人頓時凝滯,這個人始終坐在隔壁,此刻又出現在這,只有一種結論:他是警察!
「……」
沉默的對視後,張涵宇取出那六萬塊錢,塞進黃勃包里:「坐著說。」
三人就座。
梁佳輝盯著對方,無奈笑了笑:「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有件事請教,你什么時候調的包?」
「滅火的時候。我也有件事請教,我盯了你們一路,始終沒看明白。你們是賊,為什么護著傻根?
因為他老實缺心眼,你們良心發現?那不偷他就完了,干嘛還因為他跟道上的人結怨?」
「……」
又一陣沉默,鞏麗道:「我懷孕了,想做件善事積點德。」
「入情入理,回頭我寫報告,也能說圓了。」
張涵宇對他們非常感興趣,道:「那讓我猜猜,二位不會是想著干完這件事,就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呵,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話落,他又解釋:「我沒有嘲諷二位的意思,江湖一直都在,只是形式不同,我做警察見得多了。
抓你們是我職責所在,但說心里話,我對你們的舉動心懷敬意。
有些事能用一句身不由已來解釋,有些事沒的商量。
一會就進站了,二位說說交心話吧,我不打擾了。」
原版是白天,現在改成了晚上。張涵宇出來,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窗外夜色茫茫。
包廂內,鞏麗也看著窗外,又問:「你說這路有盡頭么?」
「有啊!」
「在哪兒?」
「……」
倆人同時抬頭,望著上面的排風口。
「只好等明天金盆洗手了。」
「我們不算賊性難改吧?」
「不算,當然不算。」
「我覺得也是。」
原版中,奶茶哭哭啼啼的文藝范,說什么「把孩子給做掉」。
華仔忽然霸道總裁,說什么「如果孩子有事,我要你償命。」
拜托!
雌雄大盜啊!
二人沒矯情,當即越獄。
另一邊,小葉出賣了黎叔,黎叔被拷在房間里,自己卻打開了手銬,也爬上排風口。
於是乎,男女主在前面爬,黎叔在後面爬,不經意往下一瞧,發現傻根的包了。他逃走需要盤纏,遂把包勾上來。
他的武器,是一只纏著線的非常尖銳的抓鉤。
「快,上去!」
梁佳輝掀開蓋子,讓鞏麗先爬到車頂,自己忽聽「叮」的一聲,卻是抓鉤撞到了鐵架子。
他一轉頭,正對上葛尤。
「上來啊,你怎么了?」
「傻根的包在黎叔那里。」
梁佳輝站起身,不等鞏麗說話,又道:「你先走,積德要善始善終,我不想孩子沒福報。」
「我們一起!」
「馬上進站了,你再不走來不及。你去那里等我,相信我!」
夜風凜冽,前方已見小站的模糊燈光,接應的警察嚴陣以待。
本是倆人一起逃走,如今只能走一個。
「……」
鞏麗看著他,頭發在風中散亂,周遭似乎又消去了聲音,只余下火車的轟鳴。
她轉身,離開,趁著慢速行駛時跳下車。
……
畫面忽地一轉,大雨天。
張涵宇走進一家飯店,坐下,看了對面一會。
觀眾紛紛奇怪,正此時鏡頭轉動,露出對面挺著大肚子的鞏麗。桌上擺著烤鴨、餅皮、面醬。
「你這地方還真難找」
「你現在怎么樣?」
「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黎叔判了,背著好幾條命案,死刑。」
「……」
鞏麗靠著椅子,始終沉默,好像在聽又好像沒在聽。
畫面閃回。
排風通道里,梁佳輝、葛尤狹路相逢。
這時的光濃烈,一半是亮的,一半是暗的。他變成好人了么?不見得,但那光照在他身。
為了愛人?為了孩子?為了傻根?或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卻仍然守在了這里。
這版在徐克之手,呈現出一場高質量的決斗戲。
梁佳輝亮出了自己的刀片,在狹小的空間內你來我往,精巧過招。宛如兩只機敏靈活的動物,閃躲,嘶吼,試探,尋找著任何一個攻擊對方的機會。
戲拍的殘酷。
他技不如人,臉上被劃,胳膊、腿被割傷,最後被繩勾勒住脖子……
而外面,夜色蒼茫,女人站在鐵軌上向那邊望。
如同影片開頭,一條路不知來處來,不知去處去。
「……」
全場靜默。
當二人越獄時,所有人都希望他們能逃走。當男人留下時,又都希望他能安全回去。誰也沒想到,居然死了,那樣干脆利落。
窗外雨潺潺,再次回到飯店。
「我媳婦也懷孕了,跟你一樣能吃,生怕孩子營養不夠。」
「等你把孩子養大了,告訴他爸爸是什么人,不丟人。」
張涵宇見她一直沉默,張了張嘴,最後嘆道:「別等了。」
他走後,鞏麗又呆怔了一會,伏著身子,大口大口吃著烤鴨卷餅。
這個凶悍強硬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哭了一次。
顫抖著,不停的吃,不停的吃……沒有任何對白,眼淚一個勁往下掉,又跟食物混在一起,被吞進肚子。
「……」
這種驚訝的、滿足的與悲戚的,奇怪的糅雜在一起,讓觀眾只能尋求一個最簡單的發泄方式。
當銀幕暗下,燈光亮起。
不知誰起的頭,「嘩嘩嘩」全場都在拍手。
那對小情侶中的女孩子邊哭邊拍手,卻未留意隔壁的人已經離開。
許老師走出影城,凌晨兩點的夜空沒有飄雪,只覺干冷。他打了個噴嚏,趕緊鑽進車,嗯,就是戲里那輛大奔。
同樣的片子,不同的環境,有不同的感受,何況還是改編版。
他現在只想回家,抱抱孩子和孩他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