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意有所指。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賈斯特斯他們無法完全理解,只能聽懂一小部分。
英格麗德有些慌張的解釋道:「教授!弗雷德里克是真的進入了噩夢……是真的!只是他又醒過來了——」
她說到這里,輕輕拉了拉安南的右手小指,央求般的小聲道:「你也說說嘛……」
「就是啊,教授!」
賈斯特斯的聲音很大,立刻蓋過了英格麗德。
他叫嚷著:「弗雷是真的睡過去了啊!很危險的啊!」
聞言,灰教授卻只是微微一笑。
他笑眯眯的看著安南:「是做了夢……還是從夢中醒來了呢?」
「是先做了噩夢,又從噩夢中醒來了呀。」
一旁的英格麗德連忙擺著手解釋道。
安南卻只是沉默了一會。
他試探性的問道:「您覺得呢?」
「沒有我覺得,我要你覺得。」
灰教授緩緩說道。
他注視著安南的瞳孔:「你想要阻斷憎恨、阻斷不幸。但那是錯的。
「你會如此想,是因為你有著龍之心。龍之心是強力的,比豺狼之心強盛、比人之心強盛,比獅子之心也更強盛。但人類沒有那樣強大的心……唯有憎恨能給予人長久的力量。
「我等只是凡人,而非生而為龍。」
安南沉默著。
他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灰教授。
他愈發的確定了……「灰教授」那灰色的瞳孔,已然穿過了弗雷德里克的身軀、看到了他的內在本質。
但賈斯特斯他們兩人,顯然沒有理解。
賈斯特斯反而是眼睛閃亮的看著灰教授——灰教授觀點的表層,對於少年人來說、的確聽起來很「酷」。但他顯然沒有理解灰教授到底在暗示什么。
這是跨越了夢與現實的隔膜、跨越了數十年的時光,進行的跨界對話。
「您的意見呢?」
沉默一會後,安南開口問道。
受限於「夢中人不能表現自己已發現這是噩夢」的制約,灰教授不能與安南直言。只能用繞圈的「不說人話」的方式,對安南傳遞模棱兩可的意志。
換言之,就是得靠安南自己來悟。
……上一個看穿自己是夢中人的,似乎就是如今的鏡中人。
如此看來,灰教授與米開朗基羅似乎也不差太多……
灰教授嘴角微微上揚。
他灰色的瞳孔滿懷笑意,其中卻沒有映出絲毫的人影。
他如此自顧自的頌念道:「讓我安然步入墳墓吧——你們只需祈禱。
「不幸之人必將獻身於不幸之爐。我的手必被灼燒,因而變得強力;我的足必被灼燒,因而變得矯健。我的瞳孔必被灼燒如琉璃,因而得以注視天車。」
「……這好像是凜冬的一首詩?」
在沉默之中,英格麗德出聲猜測道。
塞提微笑著看向她。
「那么後面的呢?你記得嗎,英格麗德?」
「——我注視太陽,謀求封於瞳中之光。」
安南反而開口冷聲接道:「可我注視太陽之時,流下的卻只有淚水……我心知己身只是凡物。
「在光界的熔爐中,我的身軀終被焚盡,牙齒腐爛,皮肉溶解——
「我為此痛哭——我竟是凡物!」
在「噩夢:狼吻」中,他聽過這首詩的片段。
後來在紙姬的幫助下,他找到了這首長詩的全文。
它所講的,是一位狂熱追求「天車」的狂人,故意以凡世間的痛苦折磨自身,想要讓自身變得超凡脫俗,隨天車升入光界的故事。
這份知識具有重量。因此許多人認為,這是暗示那些沒有才能、卻追求成神之路的超凡者。
——因為升華儀式本身,通常便被比喻為「天車」。神明飛升的過程,被比喻為「被天車送入光界」。
灰教授所念誦的,是詩開頭部分的內容。
狂人與父母告別……信心滿滿准備踏上追尋痛苦的旅途。
而安南所回應的,是接近三分之二位置的內容。講的是狂人經歷諸多磨難之後,發覺自己仍是一位無法乘上天車的凡人,因此萬念俱灰。
這通常被儀式師們認為,它所暗示的是,即使擁有強盛的欲望,但沒有踏入黃金階的話,依然無法飛升、反而會自我毀滅的勸誡。
安南會記住這首詩的內容,是因為它的名字。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
——《贊頌天車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