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雲涌(十八)(2 / 2)

將血 河邊草 4320 字 2020-11-21

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接下來,便是仔細安排幾個人的去向,以及之後如何聯絡等一些細節上的東西了,所幸,趙石並沒有讓他們冒險翻山越嶺,去到川南的意思,幾個人暗也是松了一口氣下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能想到的事情也說的差不多了,這才陸續離去,只有王覽留了下來,而此時大帳外邊,趙幽燕已經帶著孫通等幾人等了有一會兒,見狐狸等人出賬而去,他這才領著三人進了帳。

…………

「烽火照西京,心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雕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帳內燈光昏黃,段從一身游騎副尉的軍服,在帳內緩緩踱步,手執著一張泛黃的南宣,口低吟,已經滿是老繭的手掌拂過紙面,眸光卻越來越亮,聲音也越來越是激越。

紙張已經泛黃,上面字跡隱隱,筆跡並不出眾,錄的正是這首唐時楊炯所作之從軍行,薄宣之上折痕交錯,有的地方已經殘破,顯然乃是舊物,這正是他少年投筆從戎之時寫就……

那時他年紀還輕,母親新亡,對父親有諸多不滿,少年意氣,想要建功立業,給父親看看……這首從軍行正和當時心境,便錄了下來,保存至今,時以自勵,這一晃,就快十年了啊。

讓他欣慰的是,他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而現在,他年不到三十,官至從品游騎副尉,已可單領一營,若不是之前在羽林軍蹉跎數載,以他的才干,應還不止於此的,其實讓他慶幸的不過是這三年間,先是京師長安風雲動盪,那位大人橫空出世,算是給了他第一個機會,接著便是東征,將軍百戰,鐵馬金戈,屍山血海,一腔的雄心壯志,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甚至在回京之後許久,午夜夢回之間,還能聽到那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以及那萬眾一呼的滔天聲勢,河之戰,雨夜破營,擒敵酋首,汾水河畔,破敵重圍,血滿征衣,呂梁山,身居匪寨,卻與一眾熱血男兒把酒夜話,酣暢淋漓,一幕一幕,精彩紛呈,讓人回味無窮。

「蜀……」喃喃自語,目光卻好像要穿透這布縵以及那巴山蜀水間的層層迷霧,看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趙石此人性跋扈……娶李氏妻,與折氏,趙氏,楊氏,香侯府等皆有牽連,又與皇交,不避嫌疑……此非人臣之道,早晚自取其禍……」

離京之前,父數年來難得坐下來安靜詳談,這些話自然是他父親說的,至於意思呢,則是想讓他調入羽林右衛,他明白這里面的關節,父親這里是覺得趙石根基太淺,也就是出身寒微,在朝罕有臂助罷了,而偏偏又鋒芒畢露……羽林右衛指揮使王虎,也是天家臣出身,雖說才干有些不足,但信重之處當不在趙石之下。

最關鍵之處還在於右衛如今職缺很多,右衛副都指揮使幾經碾轉,到如今還空著,有他在東征時立下的功勞,以及父親在兵部坐鎮,到了右衛,升遷之路要平坦上許多,即便爭不上副都指揮使,過上一年半載,也能順理成章的調入兵部任職,一個員外郎應是跑不了的。

在他父親眼里,這才是官場正途,趙石之流,在父親心里,恐怕難逃幸進兩個字的。

但他當即便搖了頭,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父親老了,竟然沒他看的清楚,當今聖上銳意開拓之心已是昭然若揭,當此用人之際,有什么人能比精通戰陣,有才干,有能力開疆拓土的大將能得聖上心意的?

如今原割據已有百年,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此金夏積弱之時,大秦若不能趁此良機一統天下,不久必為他人所並,右衛冗冗諸人,如何能展男兒胸臆?

如此想著,父親這番談話自然又是不歡而散,直到他隨軍出京,父兩人也再未見上一面,雖說他並無後悔之處,但胸總是覺著煩悶非常。

但到了此時此刻,堵在他心頭的那口悶氣卻是消散了個干凈,這一趟總算沒白來,若是猜的不錯,這蜀之亂應是近在眼前……只是可惜的是……大人實在太年輕了些,不然靖蜀之功不會落在旁人頭上,不過……大人急行回轉金州,顯是已有定計,要爭上一爭的了……

想到此處他也是一陣興奮,他是認定那位大人以後一定會官運亨通,說不准就是李靖,徐世跡一樣的人物,這次……若是事成,大人當可再進一步,而他們這些人也定會水漲船高……

就在他浮想聯翩之際,帳外腳步聲響,帳簾一掀,杜山虎那高大健壯的身已經擠了進來,未有什么言語,先是呵呵一笑,回頭道:「我就說嘛,這小一定沒睡呢,你小還不信,認賭服輸,嘿嘿,十兩銀……」

張鋒聚這時卻從他身後閃了出來,冷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段從先是一驚,愣了愣,接著便心大罵,段福這幾個酒囊飯袋,來了人也不通稟一聲,不過這兩個家伙向來不怎么對眼,和自己也並無深交,今晚卻湊到一起來尋自己,真是奇怪。

心里有些詫異,但臉上卻瞬間掛笑,「兩位大人若是有事,派人傳喚一聲也就是了,深夜親自來訪,叫從怎么敢當?」

「行了。」杜山虎笑呵呵的一擺手,「都是自家人,你就別酸了。」

說著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了帳內唯一一張椅上,張鋒聚又是慢了一步,心里別提有多窩火了,眉頭已經擰成了川字。

杜山虎則晃著碩大的腦袋,「我說景書,這么晚沒睡琢磨什么呢?莫不是來了家書?也是,這一來一回的,看來沒幾個月光景咱們也回不去了,婆娘孩的,到是惹人記掛,還是張小弟好啊,跟婆娘不太對付,又沒孩拖累,嘖嘖……」

張鋒聚臉色更黑了,有心反唇相譏,但想起種家那彪悍的娘們,估計說來說去,最終就得把這事搬出來,張鋒聚暗自咬牙,嘴上卻是一聲未吭。

段從在旁邊眨了眨眼睛,心說這兩位不是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吵架的吧?接著他便打消了這個荒誕的念頭,張鋒聚就不說了,世家,雖說有些倨傲,但卻不是無聊之人,就說杜山虎吧,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跟誰都能嘻嘻哈哈說上兩句,但這人的城府是正經從軍練出來的,只看那些顯鋒軍舊部對他言聽計從,入羽林左衛至今,一直將其他人壓的死死的,就能看得出來,這人的心機手段非是常人可比。

這樣兩個人深夜來到這里,肯定不是來攀交情的……

果然,閑聊了幾句之後,杜山虎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景書,說起來你在大人麾下也有幾年了……」

段從耐住了性,點了點頭,「快三年了。」

「哪那么多廢話……」張鋒聚有些急,見兩人轉來轉去,實在有些不耐,沖口便道。

杜山虎心暗笑,眯著眼睛瞟了他一眼,當即堵住了他的話頭,「景書,別理他,這人性太急,干不得大事……」

一句話氣的張鋒聚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卻聽杜山虎接著道:「嗯,都說一年相知,兩年莫逆,三年磕頭拜把,咱們同在左衛已經三年了,又一起上過戰陣,見過紅,雖然談不上交情莫逆,但也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段從卻不好再裝傻了,抱拳道:「大人有話盡管直言,只要從力所能及,定不叫大人失望的。」

杜山虎哈哈一笑,一拍椅把手,「我就說嘛,景書是個痛快人,你還不信。」

「……」聽他這么空口瞎白活,張鋒聚這個窩火就別提了,心大罵,這個貌似忠厚,實則奸詐無比的混蛋,什么時候都不忘擠兌人,真是……

卻聽那討厭到極點的聲音接著道:「既然景書如此爽快,老杜就實話實說了啊……」

…………

「咱們兩個來找景書個想來討個主意的,明人不說暗話,景書別說沒覺察出異常之處,大人那里雖然沒有明說,但咱跟了大人有些年了,大人雖是年輕,但卻是一等一的豪傑,斷不會臨陣退縮,劍門失守,大人卻帶著咱們急行回轉,這就透著不尋常……

本來……半路上又遇到些膽上生毛的刺客,若是單單一件兩件,老杜也不會想那么多,但事情湊在一起,就怎么都覺著蹊蹺……」

「嘿嘿,咱老杜是從幾年前就跟在大人身邊的,而張小勉強也是大人的義弟,咱們兩個合計了一下,嗯,覺著……覺著咱們這些人里頭,就數你心眼……哈哈,這個聰明,所以嘛,就找你來猜上一猜,大人到底想干嘛?」

「這個……」段從聽完,心不由一喜,算起來,自從趙石統領羽林左衛,左衛的將佐也就分為了幾派,一個當然就是以張鋒聚,段瑞為首的,這些人是武舉人出身,先帝欽點入左衛,而趙石本人就是正德二十年武狀元,用人的話說,那就是同年了,對這些人自然是倚重非常。

還有一派,則以杜山虎,胡離等人為馬首,這些人都是慶陽府顯鋒軍舊部,眼只有趙石一人,也是趙石最最心腹之人,他們從慶陽兵變開始,就跟隨在身邊,只看幾年的工夫,這些人最小也都弄了個旅帥,就知道趙石對這些人的信任了,不過這些人出身雖然不怎么的,但卻都是鎮軍精銳,領兵打仗都有一手,可以說是現如今左衛的堅了,也從沒辜負了趙石的信重。

再有就是原左衛的這些人了,其主要以虞侯李存義,李全德等為首,而楊勝折沐等人勉強也能算在其。

這波人或出身官宦之門,或乃長安富家,湊到一起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了,而段從身為兵部侍郎獨,以前知道的人少,也沒什么,但隨著官位愈高,知道的人也就多了起來,所以他在這些人的地位不言而喻。

但他自己卻覺著不怎么自在,說起來經過幾次清洗,能留在羽林左衛的將佐才干都說的過去,再也沒了以前那種昏昏沉沉度日的家伙,但段從卻是覺著自己和這些所謂志同道合之輩格格不入的很,到是頗為羨慕杜山虎,張鋒聚等人的。

有心結交吧,但總苦於不好開口,太過唐突的話,讓人覺著別有居心不說,在李存義等人那里也討不了好去,有時候軍的派系要比朝堂之上來的還要壁壘分明,甚至可以說是明顯而又直接,想要兩面討好可不是容易事,不過現在機會到是來了……

不過他也是謹慎之人,張嘴想接話,卻又將話硬生生咽了下去,裝作猶豫半晌,這才開了口,「兩位……都乃大人親近之人,這個……」

話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清楚,你們兩個跟大人親近著呢,還用我在這里指手畫腳?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去問大人不就是了?話雖這么說,但他心里卻是竺定的很,兩個人不去問趙石,那一定是有不好開口的原因,而且杜山虎的話沒有說完全,怎么聽都是說了個上半段,下面的未盡之意才是重點不是?

論起勾心斗角來,有父親言傳身教的他可是比一直身處民風淳朴而又彪悍的邊塞之地的張鋒聚和杜山虎來的強的多了。

「這事可不能讓大人知道。」杜山虎又壓低了聲音,「咱們幾個都不笨,就不用兜圈了,咱們確實是向你討個主意的,想要立大功就給咱們出個點……咱們都是領兵的,打仗靠的是什么?糧草充足,兵堅甲利加上萬眾一心,奮不顧死,就算敵人再多,也能沖垮了他們。」

「大人估計是有心做些事的,你也應該知道,這要是咱們帶兵重新奪下劍門,救十余萬大軍於水火……哈哈,這靖蜀之功起碼就得歸咱們一半,這趟川就沒白來……

但你也看到了,咱們就這點人,再不齊心可不成,楊端和那小要回京了,估計右衛那些廢物也得帶回去,不過就他們……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這些少爺兵送給老也不稀罕,估計大人那里也是這么想的,所以這些人可以不計。

但……雄武軍……嘿嘿……咱們本來就人少,怎么來打大仗?所以就得捏成一股……景書明白老杜的意思了吧?」

這下段從才真的目瞪口呆,不知說什么好了……i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