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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歷五千四百三十八年。

一月二十，正月初一。

湖北道十堰州，太極鍾鳴，江淮道頂尖宗派青羊宮回歸武當，重返青羊峰一脈。

即便有著道門棄仙，五國滅佛的動盪，青羊宮回歸武當，也依然牽扯了整個大漢江湖的目光。

無他，而今的青羊峰峰主，光明龍王蘇乞年，被奉為武林之主，執掌江湖之牛耳，更兼一人鎮國之名，刀下沾染有天命聖血，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更有老輩人物看得清楚，青羊宮一脈回歸，正預示著那位光明龍王大勢已成，不懼世間一切敵。

也正如很多老輩人物預料的一般，於此，大漢皇室未置一言。

也曾有消息自大內傳出，曾有正三品的重臣開口，言及護龍山庄之主把持武林，若不加以鉗制，或危及江山社稷，卻被攝政的太子劉清洪先是喝斥，而後打入天牢，刑期三載，方能告老還鄉。

至此，廟堂內外，再無半點雜音。

正月里，武當山清寧，很多山中弟子返鄉，看望年老的父母及親族。

青羊峰一脈在最初的嘈雜之後，又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二月二十三。

二月初二，龍抬頭。

不過這一天於人族五國而言，卻不是一個好兆頭。

因為被封印鎮壓的魔族，在這一天齊齊破開封印，逃出生天，除了極少數虛弱不堪，被准聖出手，截殺誅滅，剩下的皆逃之夭夭。

魔族，是五千九百多年前，與妖族一同降臨這方天地的種族，只是當年降臨的魔族少之又少，不足百人，但哪怕是任何一人，也都幾乎擁有著元神之境，諸多魔道武學、血脈神通，不僅可以勾動人的心魔，最終更傳承下來了魔道，遍及人族五國境內。

妖族戮人身，噬氣血；魔族伐人心，惑人魂！

是以，當年黑暗歲月之末，初代漢天子連同四方諸國，諸天命准聖聯手，放逐的不僅僅只是九大妖聖，還有諸多魔族，被分別鎮壓在人族五國境內。

不同於妖族，魔族雖然降臨者稀少，但極難誅滅，只要人心魔不絕，魔族不死，魔道之詭秘，修為愈強，愈是只能靠封印，以及漫長歲月來不斷煉化。

緊接著，一直到清明之前，五國江湖，魔門一脈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魔門之亂，也令得五國皇室及江湖正道尋到了契機，發掘出來不少魔門據點，進行清剿，不過在最初的混亂之後，魔門很快隱匿蹤跡，再難尋到一絲痕跡。

清明時節雨紛紛。

晨曦，天光清冷，一名武當山腳值守的弟子入青羊宮，將一封信轉交。

青羊殿中，蘇乞年將手中的信放下，他盤膝而坐，一身粗布白袍干凈且整潔，他氣息平和且溫潤，隨著時月的流逝，一身氣息圓融，隱隱生出一種超脫於外，飄渺不定的出塵氣息。

摩雲山脈邊緣。

這是一角無人區，卻有一個草棚子，棚子里只有一張木桌子，兩張凳子，一名身著黑色長衫，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戴著斗笠，端坐在桌子前，桌上一壺清茶，茶霧裊裊，隨著微風飄搖，漸漸消散。

倏爾，中年人斗笠下微垂的目光抬起，桌子前的虛無扭曲，一襲粗布白袍的身影由虛化實，顯現出來。

「光明龍王，果然名不虛傳。」

中年人取下斗笠，現出一張濃眉虎目的方正面孔，只是眸光微微泛紅，現出幾分殺戮氣息，又透出幾分陰鷙。

「魔主過獎，蘇某能得見魔主真容，倒是三生有幸。」

蘇乞年平靜道，眼前這一位，正是剛剛命人送信上山的大漢魔門一代魔主。

通常而言，大漢魔門之主，亦是四方諸國魔門共主，得承獵神刀，歷代都是天下有數的天命宗師，一方准聖。

這位魔門當代魔主卻搖搖頭，道：「亂世已至，魔族破封，我魔門也易主，在下不過喪家之犬罷了。」

蘇乞年聞言卻是心中一動，毫無疑問，這位魔門當代魔主絕對不弱，不僅執掌魔門歷代傳承的獵神刀，更修有《萬劫不滅體》這樣的天命魔典，若說放眼整個玄黃大地，誰在肉身王者路上走得最遠，這位魔門之主絕對是其中之一。

蘇乞年雖然未曾睜開天眼，但他貫通了六重神藏大竅小世界，臨近七重滴血重生之境，能夠隱約感受到，眼前這具軀體內，潛藏著一股極其可怕的氣血之力，這氣血之力，絕對更在他之上，甚至去到了一個他遠遠不及的境地。

強如這位魔主，而今失去了對於魔門的掌控，可見破封而出的魔族之力，到底何等可怖。

不過蘇乞年也不會盡信，魔門被魔道侵蝕多年，沾染魔血，蘇乞年相信，若非是魔族重新臨世，這位魔門之主絕對不會主動現身，甚至邀他相見。

「不知魔主今日相邀所為何事。」

蘇乞年開門見山，他與這位魔主可沒有什么交情，相反，當初這一位曾經幾次出手，想要趁火打劫，若非是眼下不明虛實，他不介意出手將這一位徹底留下。不過顯然對方也料到了這一點，是以沒有敢登上武當山，怕被真武七截劍陣困住，而是選擇了在這摩雲山脈邊緣，以求全身而退之路。

魔主聞言也不以為意，只是看向蘇乞年，沉聲道：「在下想請光明龍王出手，掃清魔族，魔門願意洗清魔氣，轉入正途。」

此言一出，倒是令蘇乞年心神一震，若是單純助其掃清魔族，那是絕對沒有可能，但魔門願意洗清魔氣，轉入正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這位魔主顯然也料到了眼前這一幕，沒有猶疑，開口道：「魔門傳承久遠，源自大夏年間，蘇宮主難道真的以為我魔門歷代之主不清楚這其中的虛實，人族與魔族、仙族、妖族，還有那佛陀一族……」

嗯？

蘇乞年輕輕挑眉，看這位魔門當代之主，並未輕信，如魔門這樣的古老傳承，知曉這些隱秘，也實屬正常，到了眼下才願意洗清魔氣，轉入正途，也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這時，這位魔門之主深吸一口氣，再次道：「若是光明龍王願意相助，魔門願意將一條星空古路所在相贈。」

星空古路！

蘇乞年終於心神一震，關於星空古路，這也是日後離開這玄黃大地，前往人族祖地的必經之路，雖然修行之人元神純陽，便有登臨九天，步入星空之力，但星空浩瀚，何等遙遠，哪怕是天命准聖涉足也會迷失，星辰與星辰之間，若是單純以修為橫渡星空，可能即便是一位准聖壽元耗盡，也未必能夠到達。

「魔門居然掌握有一條星空古路。」蘇乞年看這位當代魔主，很快平復心緒，並不為所動，道，「這其中恐怕有一些限制，否則以魔主修為，何不踏上星空古路，浩瀚星空，造化萬千，更有圓滿之道，魔主應該明白，身在這方天道之下，諸道皆殘，並非是無缺的。」

「光明龍王目光如炬。」

魔主開口，顯然也知道這位新晉崛起的年輕高手並不是那么好說服的，知曉的隱秘，多半不比他們這些老輩天命要少，當即解釋道：「星空古路需要靈石之王開啟，以魔門之底蘊，數千年積累與消耗，也只夠勉強開啟古路，一旦踏上古路，前路未知，難有歸返之期。」

靈石之王！

蘇乞年目光微凝，與普通靈石不同，靈石之王無比罕見，已經初通靈性，即便靈氣散盡，也能夠自主吐納天地精氣，自行補充，如他奇遇造化不絕，至今也不過得到了四塊靈石之王，而今一塊交給了兄長蘇乞明，一塊交給了劉清蟬，他僅剩兩塊，吞納了那玄家老祖一方純陽大世界，靈石之王於他而今打破第七重神藏大竅小世界已經無足輕重。

至於星空古路，當初從天帝，以及皇家書院內院那位年老的大儒口中，蘇乞年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有一條星空古路，每隔百年自主開啟，也是當初虛空聖地那位人族祖地的高手留下的，下一次古路現世，約莫在九年之後，也正是九大妖聖歸來之期。

本來，蘇乞年欲孤注一擲，現在從這位魔主口中得到這樣的消息，未必沒有轉機。

聖人與准聖，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卻謬以千里，一個尚在超脫路上，一個已經初步擺脫輪回，跨越命運長河，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層次。

強如大夏末代人皇，也隕落在了北海岸邊，蘇乞年至今還記得那一天，人皇戰死，血雨天哭，籠罩了整個大夏疆域。

「蘇某該如何信任魔主。」

蘇乞年道，他沒有避諱，魔族把握人心，魔道駕馭七情六欲，身為魔門之主，蘇乞年保持有足夠的警惕，而今正是多事之秋，魔族齊齊破封，這當中到底生出了怎樣的變故還不得而知，一面之詞難以令人信服，遑論源自魔門當代魔主。

天命准聖，一代宗師，有幾個是易與之輩，能夠超脫這一方天道，凌駕於九天之上，初步踏上超脫之路的，都堪稱是驚采絕艷之輩，古往今來都少有的人傑。

「元神印。」

魔主沉聲道，第一次露出鄭重之色，道：「我可以將元神印交出來，龍王執掌光明，能夠打破刀障，足見光明心之堅凝。」

元神印！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這位魔門當代魔主居然如此果決，一旦元神印落入他手中，就真的生死不由己，皆在他一念之間。

「好。」蘇乞年點點頭，深深看這位魔主一眼，道，「希望魔主不會令蘇某失望。」

半盞茶後。

一縷紫芒沒入蘇乞年神庭世界，被元神握入掌心，看一身墨色長衫的魔主重新戴起斗笠，消失在虛無深處，兩人交談的草棚子也隨之倒塌，草屑紛飛。

「一代魔主，不是凡人。」

這時，虛無再次扭曲，三瘋道人的身影出現在了蘇乞年身邊，老道感嘆一聲，但想要洗清魔氣，又豈是那么簡單。

……

清明過後，空氣中漸漸生出灼熱的味道。

南詔國。

四方諸國中，以南詔國疆域最小，不過相當於大漢五道之地，與大漢雲南道接壤，傳聞雲南道漢苗州境內的苗族，便是從南詔國分離出來的，是以漢苗州也被稱之為北疆黑苗，而南詔國則被稱之為南疆白苗。

苗族精通養蠱，用毒之道天下無雙，不分宗派，只有諸多分支，而天命傳承謂之道，南詔共有五道，有國教曰太巫。

太巫道乃是南詔國教，當代太巫道道主在天命准聖中，也少有人敢招惹，一身巫道不在陰陽五行之內，傳承古老，極其久遠。

巫魔谷。

一座位於南詔境內的偏遠山谷，除了龍冢，聖靈石林，虛空之地，這巫魔谷亦是人族五大生命絕地之一。。

這是一座看上去極其巨大的山谷，說是山谷，更如一座大峽谷，只是這里常年籠罩瘴氣，草木不生，生機滅絕，即便是頂尖元神人物，若是陷入其中，也十死無生，根本找不到歸路。

此刻，蘇乞年立在巫魔谷前，露出沉吟之色。

相傳，南詔國最為可怕的巫道，就是得承自這巫魔谷中。

但這人世間，而今有多少於蘇乞年而言的絕地？

他邁步而行，踏入這巫魔谷中，所過之處，如灰白煙靄一般的瘴氣如同遭遇了天敵一般，朝著兩邊分開，他周身浮盈起淡淡的神聖光焰，一頭黑發都晶瑩絢爛，如同要燃燒起來，光明道火可凈化一切外邪污穢。

他氣質平和，淡淡的超脫氣息散溢，如同謫落人間的神祗轉世。

愈是深入巫魔谷，那瘴氣愈發濃烈，粘稠如汞漿，生出一種腐蝕之力，不僅腐蝕肉身體魄，也有絲絲縷縷的魔氣潛藏，侵蝕，搖動精神意志，勾動七情六欲。

如此，絕地之名倒是名副其實，哪怕是王體，乃至尋常元神高手，也難以在這里長存，精神意志難以延伸，一旦迷失方向，就距離死亡不遠了。

當然，對於魔道高手而言，倒是如魚得水，可以作為磨礪肉身之地，無盡歲月以來，也曾有天命宗師進入其中，但三天三夜之後自谷中歸來，准聖之體也腐蝕得不像樣子，最終搖搖頭，難斷虛實。

如非是魔主親口告知，蘇乞年也不能想象，在這巫魔谷中，便是大夏年間，魔族最初的降臨之地。

而那條魔門所掌的星空古路，便在這巫魔谷中，而今已被破封而出的魔族占據，要嘗試溝通，召喚來自魔族的更強者到來。

這更令蘇乞年不得不來，而今整個天下風雲變幻，妖族環伺、到處都是異族留下的痕跡，若是再有魔族強者降臨，於這方玄黃大地的人族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屆時必將徹底脫離掌控。

也唯有他執掌光明與時間本源，才能夠無聲無息地潛入巫魔谷中，不被谷中的魔族高手，乃至魔族聖者察覺，否則即便是尋常天命准聖，也難以逃過感知，因為即便天命之間難以把握氣運變化，但若是臨近了，還是能夠察覺到蹤跡。

這也是那位魔門之主尋到蘇乞年的根本原因，五國滅佛，足以令這位當代魔主洞悉很多東西。

半炷香後。

蘇乞年一路深入巫魔谷，他足下流溢細碎的時光沙礫，半炷香已不知道邁過了幾千幾萬里，顯然這巫魔谷中內蘊乾坤，化芥子成須彌，有虛空之偉力深藏。一座地窟，如一顆巨大的頭骨，橫卧在茫茫瘴氣中，如紫玉一般的骨質，晶瑩剔透，生有一根粗大的獨角，長達近百丈，有森嚴的魔氣透出，籠罩這一片地域，有靡靡之音，魅惑之聲，似無孔不入，傳遞進入蘇乞年的耳中，乃至神庭世界。

冷哼一聲，蘇乞年周身神聖火焰縈繞，什么魔氣惑音，皆在剎那間被焚燒成虛無，難以侵蝕。

不過看前方這魔窟的入口，蘇乞年也有些心驚，因為那頭骨看上去，分明就是屬於魔族的骸骨，雖然通體流溢歲月滄桑的氣息，內蘊的魔氣已經消散得七七八八，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偉岸的氣機，難以想象，這頭骨生前到底擁有怎樣可怕的魔軀，這種體魄，在這茫茫瘴氣中經歷漫長歲月而不朽，至少也達到了滴血重生之境，乃至更強，或許已經超出了王體的范疇。

既而，蘇乞年看向那張開的森嚴魔口的魔窟入口處。

魔族！

眸光一凝，蘇乞年看兩名身著暗紅甲胄，肌體赤紅，生有暗紅鱗片的魔族，一雙暗紅豎瞳犀利而魔性，頭頂生有血色獨角，縈繞淡淡的血色焰光，那是可怕的魔道真火。

兩名魔王！

蘇乞年感嘆，魔族雖然降臨玄黃大地並無多少人，但幾乎每一個都是高手，這看守魔窟的，就是兩名魔王，可想而知，這魔窟內又是怎樣的龍潭虎穴。

當然，蘇乞年也隱隱知曉，在浩瀚星空，有著截然不同的王者，凌駕於聖人之上，他們不墮輪回，橫渡星河，吐納宇宙精氣，舉手投足之間粉碎星辰，具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偉力。

「聽聞不日，將有族內的大人物降臨，掌控大局。」

「可惜當初被妖族捷足先登，占據先機，我等族內，至多也只能有大成聖者降臨。」

「不過那一支妖族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斬斷了太多記憶，區區輪回聖者，便敢自稱妖皇，若是傳入浩瀚星空，諸天百族，怕是要令整個妖族淪為笑柄，顏面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