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許是覺得碰過他的東西,臟了手,於是在水盆里拼命洗手。
那年的他,才八歲。
他撐著虛弱的身體,面如金紙。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咒罵的話,更忘不了她拼命洗手的背影。
他忘不了被宮女虐待的日子,忘不了在冷宮里吃冷飯剩菜的過往。
他一步一步,靠著巴結大太監、討好掌事嬤嬤,走出了那座冷宮。
他一步一步,靠著色相向妃子們獻媚,終於登上了今日的高位。
他虐殺了那個嫌棄他的宮女。
他虐殺了所有看不起他的宮人。
可是,無論他怎樣位高權重,無論別人如何恭敬地喚他「九千歲」,在背地里,他依舊是被嫌棄的那個。
顧崇山慢慢握緊右手。
他的白手帕是新的。
他甚至一次也沒有用過……
原來,縱便與人為善的南寶衣,也會嫌他臟。
原來,南寶衣與他幼時遇見的那個小宮女,也沒什么區別。
他面龐陰冷,凜冽的殺意自四肢百骸悄然涌出。
正要動手,南寶衣忽然噔噔噔地走回來。
她一把抽出那方白手帕,把臉頰上的血漬擦了個七七八八。
手帕很干凈,比她帶著血污的衣袖管用多了。
她瞪一眼顧崇山,「還有手帕嗎?」
顧崇山神色怔愣。
良久,他忽然輕笑。
原來,這南家的小丫頭,只是在賭氣。
南寶衣依舊很凶,「你笑什么?!」
顧崇山笑容更盛,忍不住虛握著拳頭擋住唇瓣。
在藏藍織金官袍和籠火的映襯下,當真是唇紅齒白,面如冠玉。
南寶衣越發惱怒。
她剛殺了姜煥,只覺得自己充滿了勇氣,被顧崇山這般笑,簡直是不把她的面子放在眼里!
匕首閃爍著寒芒,指向顧崇山的脖頸,「你再笑——」
顧崇山握住她的手。
他眉目認真,「南家丫頭,你打算以這副血淋淋的模樣,回到承樂殿?」
南寶衣遲疑。
這般回去,豈不是明晃晃告訴姜貴妃,是她殺了姜煥?
顧崇山松開手,「去我寢屋梳洗更衣,我命小太監跑一趟織衣局,替你尋一套相同的宮裝。」
他眼中沒有惡意。
南寶衣沉吟片刻,同意了。
待到梳洗干凈,她踏出門檻。
夜空落著細雪,顧崇山負手立在屋檐下,背影有些寂寥。
囚籠還在大院里,姜煥的屍體倒在血泊之中,已經覆上一層細雪。
她道:「姜煥之死——」
「查不到你頭上。」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遲疑道:「九千歲,當真是成王派系的人?」
成王就是姜貴妃之子,楚懷美。
因為姜貴妃的緣故,整個姜家都是站在成王背後的。
顧崇山今夜借著她的手弄死姜煥,令她懷疑他對姜家的忠心。
顧崇山始終是不以為然的姿態。
他注視著西廠大門方向,轉移了話題:「外面似乎有人在等你。」
南寶衣跟著望去。
烏漆木門阻隔了她的視線。
她不再遲疑,抬步踏進細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