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叫我燭晝就好 (1w4,大章求月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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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男孩覺得自己一定會成功。

至於問原因,倒也沒有什么特殊的。

無非就是有一對好的父母誇獎,有一些願意附和的親戚贊賞,有朋友,也有妹妹願意奉上驚嘆和敬仰的目光。

而他們都很清楚,一個成功的人需要自己相信,然後讓別人也相信。

所以他們並不吝嗇贊美,而恰好男孩自己也還算爭氣,無論是習文修武皆為上流,雖然算不上最好,但也是本地私塾前列。

所以當男孩成長起來之後,他一直都很有自信。

看見火焰,就覺得自己能踩滅。

看見水流,就覺得自己能截斷。

看見有大修士可以飛天縱地,縱橫人間,也認為自己未來也可以辦到這樣的事情。

為什么會這么想,為什么會有這種自信……非要究其緣由,男孩也不清楚,但他總是覺得他可以。

畢竟……

【既然別人都可以,那我為什么不能呢?】

當然,這一切都是小時候了。

因為長大之後,男孩發現,他是廢物。

或許這么說有點過了,但他的確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一個面對災厄時,什么都做不了的普通人。

——神魔紀,八十二萬九千九百八十五年秋。

中大洲動亂,正陽國與昆妖戰於東原州。

為消滅昆妖自玄海入侵東原州的大部隊,正陽國魁首南正楷召集十七位陸地真人,立下『荒天裂土』大陣,直接崩碎東原州,金野州兩州地脈,混淆天地靈機,制造出靈氣混沌區以及各大災變。

此舉固然截斷昆妖大部進軍路線,但也造成數十億人流離失所,數億兩州百姓直接死亡,自後而亡者,不知凡幾。

已經成為少年的男孩,他的父母也在其中。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秋收,稻穗遍野,鄉鎮中的叔伯都在忙活脫粒打谷的事,水磨機也要開始准備運轉,鎮中的幾個修者,比如鄉長和先生都去啟動靈械,自己就在家中陪著發小和妹妹玩稻草娃娃。

他手有點笨,不如發小那樣心靈手巧,可以用稻草編出很精細的娃娃,哄得妹妹開心,不過他也不介意,畢竟這種事情,他覺得自己只要慢慢學,總是可以學會的。

別人做得到,他也可以,最多只是沒有認真罷了。

但就在這時,突然天空響動雷鳴,漆黑的陰雲翻涌著憑空出現,大地和空氣一同震盪,泛起水波一般的紋路。

霎時間,不遠處的後山山體崩碎,磅礴無比,不可思議的地脈靈氣以其為源點噴薄而出,宛如火山爆發。而驟然降下的暴雨與崩碎的山體混合,化作了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朝著山下平靜的小鎮壓去。

泥流沒了阻攔,一爆發,剎那就如同千軍萬馬,咆哮著淹沒一切,摧垮沿途所有的事物。

所過之處,百年老樹斷裂,林間小屋垮塌,河流,小城牆,更是毫無阻攔地被吞噬,原本剛剛從山上歸來,以及想要進山的人在發出一聲慘叫後就沒了聲息。

天空中,靈氣幻化成虹,成極光,絢爛的霞光普照萬里長雲,縱橫天際無盡,雷聲久久不息——這是波及兩州數萬里之地的大災,在這范圍內,不成陸地真人,便要被直接打落凡俗境界,只能動用體內殘留的靈力。

救命——救救我!

這種話語,甚至來不及說出口,因為少年那時震撼的都忘記怎么發聲,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有幾個人影從家門口沖來,然後自己,發小和妹妹三人就被帶著朝著鎮口狂奔。

可人力又怎能比得上山峰垮塌而成的泥流之速?在恐懼和慌亂之余,少年只感覺自己被人易手,還有一聲無比懇切悲傷的『求求您』。

接下來,他便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同時飛起來的還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年輕的孩子。

靈機震盪,加上精神沖擊,他昏了過去。

醒轉之時,小鎮已經被淹沒。

少年身側,只有妹妹還有發小,而妹妹手中,還捏著那個稻草娃娃。

過了很長時間,已經流浪很長時間的三人才隱約猜出,在那天崩地裂之時,是他們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但卻氣力不足,最終只能拜托鄉里的先生。

而先生則是用自己體內最後的一絲靈力,將村中的幾個年輕孩子用『凝氣御物』之法,送到了十里開外的田地。

十里並不長,但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事情。

金野東原兩州大災,糜爛近十萬里,僅僅是周邊城鎮,一守之地,就有百萬人流離失所。

秋收的糧食還沒收割,牲畜也沒宰殺,一時之間,不知多少人挖樹根,吃蟲子,抓飛鳥,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三人,准確的說,是少年和發小一齊照顧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路掙扎求生,他們吃過螞蟻,拔過樹皮,就連不知道有毒沒毒,長在人屍體衣服上的蘑菇也吃了。

甚至,就連屍體……

「正德,我,我感覺,活不下去了啊……」

偶爾,好幾天都沒有找到吃的,周圍荒郊野嶺,也不敢遇見其他人——畢竟對於那些餓的眼紅的成年人而言,小孩子的肉總是嫩一點。

經歷了幾次這樣的日子,向來有些柔弱靦腆,只是習文手巧方面有些特長的發小,偶爾會這樣在夜晚,絕望地哭泣:「我們,能活下去嗎?」

「能活下去的。」

而那時,即便自己心中再怎么迷茫絕望,但少年總是會如此堅定的回答。

妹妹正在一旁,抱著她的稻草娃娃沉沉睡著,撫摸著妹妹的頭發,他的眸光就像是飢餓的獵鷹,堅定,凶狠,也帶著一股絕不承認的執拗:「肯定能活下去的!」

至於為什么……當然是因為這世道。

億萬黎民掙扎於苦海,無數人失去親人,失去朋友,失去身邊一切。

死者固然眾多,但生者也為數不少。

【既然別人都可以,那我為什么不能?】

山中流浪的生活,持續了幾年。

兩個少年成為了青年,期間小妹也成長了起來,會編點籃子,草鞋,三人合力,又有點修行天賦,也無懼尋常盜匪,故而出山尋覓生計,最終被從屬於正陽國的一支偏軍收留,作為仆從雜役。

軍隊內工作辛苦,每日起早貪黑也不過是一份被克扣過的伙食,勞工也比在山中狩獵覓食更累,但這樣卻也比山中飢一餐,飽一餐來得好,更是穩定,不用憂慮遇到妖獸邪魔。

但是終有一日,意外還是發生了。

可能是因為自幼營養不良,外加軍中勞累艱苦,以及多年荒野生活,本就內有暗疾,在青年和發小辛勞幾年,快要有正式編制之時,小妹卻一病不起。

發燒的人身體很熱,但是到了盡頭,卻會慢慢變涼。枯瘦的少女在病痛帶來的高熱幻夢中呢喃著胡話,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只早就朽爛的看不出形狀的稻草小人。

如果不是青年一直以來都在精心照料,或許那個小人早就朽爛了吧。

談不上多悲痛,只是純粹的茫然,發小正在外面匆忙地燒水煎葯,帳內,青年緊握著妹妹逐漸變得冰冷無力的手,心也在逐漸變冷,他忽然感覺自己其實並不是很清楚自己能否活下去,這世道人命如草,誰知未來如何,自己應當如何前行?

而就在此時,或許是回光返照,或許是終於從夢中驚醒,不知被病痛折磨多久,卻只是閉口不言的少女突然睜開眼睛。

她緊捏著手中的稻草娃娃,目光明亮,口中低語著什么話,令悲喜交加,以為有轉機的青年急忙湊前,聆聽那微不可查的聲音。

然後,他便聽見了。

她說:「活下去。」

「哥哥,活下去。」

等到發小匆忙端著葯汁趕來之時,他能看見的就是青年平靜地坐在少女身側,伸手為她閉上雙眼的一幕。

「正德……小妹她……」

「蒼松,我不會死的。」

發小悲痛的低語還未說完,便被青年平靜的直述打斷。

他站立起身,用簡陋的草席蓋上少女的屍體:「失去家人親友的人那么多,他們可以堅持下來,我也可以。」

「我可以活下去。」

妹妹因勞成疾而逝,某種程度上加速了青年成為正軍一部分的過程,他不再有什么顧慮,也不再會有什么牽掛,自然便可多冒險奪功。

軍中的生活,枯燥乏味,且異常危險。

作為正陽國偏軍,他們或許無需對上昆妖大部,但卻要經常去剿滅國內的大量亂軍,義軍和盜匪,死人並不少見。

軍餉被克扣是常態,說好的物資沒有也是正常,手中刀兵靈符有的都生銹,有的根本是純粹的一張紙。

征戰了十余年,青年成了男人,而這十余年的軍功和生涯,哪怕是毫無背景的男人和他發小也成了百戶,帶著小隊在前線戰斗。

危險有,負傷有,瀕死有,但終究,憑借互相扶持,互相照料,他們還是活了下來。

不過,就在他們逐漸適應了這樣生活的時候,天元界對昆妖的決戰開始了。

這一次是人族存亡,中大洲萬民存續之戰,莫說是偏軍,即便是盜匪,叛逆乃至於起義軍,都在這場決戰中出力。

這一場戰爭極其慘烈,昆妖是巨大化昆蟲靈化的形態,它們無物不噬,凶狠異常,尋常軍隊只能結陣抵抗,被動反擊,以肉體拖住昆妖行進的步伐,真的想要剿滅,需要正軍中的修者部隊前來擊殺。

男人所在的軍隊被安置在最前線,很明顯,是作為抵御昆妖沖擊的炮灰。

不過,也沒有炮灰那么過分,正陽高層下令,只要各部抵抗時間超過一定時限,完成計劃,便允許各部後撤修整,且有大封賞。

既然如此,抱怨的人少了不少,畢竟是為了人族和中洲而戰,擋不住昆妖大家日後都要死,既然如此,又為何不可搏命一戰?

男人和發小也是這么想的。

但是直到最後,他們也沒等到後撤的命令。

天空中閃動著靈力的紅光,可怖的靈法以震撼天地之勢壓向昆妖的戰陣,掀起狂風和驟雷。

遠方,玄海深處,眾多陸地真人和昆族妖神正在激烈的廝殺,遲遲不能分出勝負,而在前方,昆族的蟻兵大軍早已與前線的軍隊交錯在一起,難分你我。

男人作為人階巔峰,接近地階的修者,一直帶隊在陣前抵擋昆妖,但蟻兵無窮無盡,人的體力卻有盡,隨著戰友一位接著一位戰死,殘存的人更加疲憊,他也並不例外,早就戰的渾身浴血,雙目赤紅,渾身靈力氣血都運轉到了極限。

一陣腥風大作,昆妖熾熱的氣息從側面撲來,螳螂一般的刀臂舞動,察覺到這點的男人驚愕地側頭看去,發現自己身側的兵士依然全部身首異處,亦或是被人吞噬,自己除卻身後的發小外,已然是孤身一人。

在驚呼都來不及的瞬間,是發小勃發了最後的靈力,一記再也尋常不過的凝氣御物之法將男人拖拽離開前線,朝著遠方已經開始潰敗的陣地扔去。

在那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同樣是生死關頭,同樣是驚呼都來不及的瞬間,同樣是一陣朦朧的狂風掀起,他在別人的幫助下脫離了危險。

但這一次,他沒有昏迷過去,男人看見,自己發小苦笑著與自己對視,口型似乎是在說些什么。

他能看得懂。

他說:「對不起。」

「正德,活下去。」

然後,身影便被昆妖淹沒。血肉的咀嚼聲響起。

——時年神魔紀八十三萬零七年,正陽國敗昆妖於玄海,斃敵不計其數。

二年後,正陽國開國,一統中大洲,定正歷元年。

因為編制潰敗,這支偏軍中的將士沒有獎賞,也沒有榮耀,甚至就連犧牲都沒有被計算在內。

所有的一切在正陽國的官方記載中,都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斃敵不計其數』。

自己己方究竟死了多少人……誰知道呢?

但這一切對於男人來說,至少是一個解脫。

昆妖被擊敗,中大洲一統,雖然過程充滿了無盡的血淚苦難,但起碼……最起碼,這一切都結束了。

三千年的戰國時代被終結,人族立國,昆妖被擊退。

太平即將到來。

但准備歸隱鄉間的男人,卻在最後,得到了這樣的消息。

——自戰國時代開始,三千年間只出現過寥寥不到十次的神魔卻突然出現,與正陽國立下條約,分別占據了中大洲最重要的五個地脈節點。

來自天元界之上,【仙天神境】的仙神們,占據了西北的三個節點,而來自天元界之下,【九幽魔土】的魔神們,也占據了東南方位的兩個。

和古老傳說中,威壓眾生,以獲供奉血食的古代神魔不同,這一次出現的神魔,的確不再索求供奉,要求萬族成為祂們的附庸,滑稽取樂。

但是現在,祂們卻借助正陽國高層之力,官方消滅人間的一切本土修法,並推行祂們推出的修法,操控人心意念。

【至聖之道】與【大自在心法】的推廣,在神魔之力和正陽國的配合下,一瞬就遍及全國。

本想要回鄉種地的男人,茫然地看著神魔降念於世間。

諸天神光閃爍,橫壓天穹,萬民不過是祂們的牧草玩物,棋子籌碼。

祂們再也不親自出手相斗,但卻暗中相爭,以天元界眾生為棋盤,開始了和與以往生死搏殺絕不相同,但卻同樣激烈無比的【大道之爭】

幻滅,絕望。

對於男人而言,就是如此。

一生的掙扎,一生的奮斗,一生的求存,不過是為神魔做嫁衣。

犧牲眾多強者對抗昆妖一族,凡界傷亡無算,都只是讓神魔的統治變得更加方便。

正陽國的高層,恐怕早就被腐化了吧?

但就算如此……

「我還是要活下去。」

「畢竟……還活著的人這么多,我也可以。」

第一世,男人死於神魔臨世後第三十三年,壽七十一,死因為壽終正寢。

渾身都是暗傷的枯瘦老人,在自家農舍被發現之時,就連腐爛都沒有,他本該早因暗傷造成的氣血枯敗而亡,但卻硬生生地憑借不可思議的意志力活到了肉體和靈魂的盡頭。

枯干的屍體上,血肉都榨干了,觸碰之下,簡直就和風干了數十年的肉一樣堅硬,沒有絲毫血氣水分。

只有一滴不知因何而流的淚水,在眼角的皺紋處浸潤。

悲哀嗎?

只是不甘。

所以,金色的光芒閃動。

宛如幻夢。

等到男人開始第二世時,回到自己剛剛出生之時,他的靈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這只是死前的幻覺。

但很快,原本心中早已死寂的他就反應過來,自己的的確確還是一個嬰兒,剛剛出生,仍然是自己父母的孩子!

所以,因此而狂喜,心生希望。

「本以為,我就要這樣渾渾噩噩,孤苦一生,什么都沒成就,最終只能歸於塵土。」

「沒想到,天道垂憐,賜予我重來一世的機會!」

「我發誓,這一世,我一定要彌補所有的遺憾和痛苦!」

這一世,男人從小就開始修行,為應對日後的大災做准備。

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以一些恐嚇和忽悠,以及以神通的名義當神棍,他的確帶領整個鄉鎮的人在大災開始之前,就離開了危險區域,逃過一劫。

整個鄉鎮所有人都活下來,雖然需要的資源更大,但能找到的資源也更多,再加上男人一開始就轉移了不少物資在安全地帶,留下了預備,所以實際上並沒有損失多少。

諸人分工合作,挖掘被掩埋的村庄存糧,狩獵周圍的山獸,並且立刻開始種植一些速收的作物,也算是支撐過了幾年,勉強重建了村子。

父母俱在,親友皆存,妹妹很健康,發小也在先生的教導下讀出了名堂,成了對方的弟子。

一切都很完美。

但男人很明白,在這個世道不參軍,那終究是亂民,軍隊是亂世最危險的地方,但起碼還有掙扎的可能,而沒有背景的亂民只會被壓榨,被剝削,成為枯骨。

而以正經身份,而並非是流民參軍,自然就不用干太久的仆役活計,他很快就成了預備軍的一員。

憑借對戰役的熟知,以及對昆妖的了解,男人順順利利地混到了正陽國開國,修為也突破地階,成了一名小有名氣,針對昆妖別有妙計的偏將。

對神魔,他實在是有些心灰意懶,提不起勁,反正只要能讓親友好好活著,被神魔統治也沒什么不好。

——既然別人能被統治,那為什么我不行?

我只是想要好好活著。

這便是他的人生信條。

就這樣,又過去了幾年,本以為已經平靜下來,可以安心享受生活的男人,在某一次隱秘的行動中,被命令前往那被神魔占據的五大地脈之一駐守。

好幾位天階強者與他們一同駐守於此,甚至一位陸地真人與幾位奇奇怪怪的異人進入地脈探索。

數日之後,伴隨著陣陣劇烈的地脈靈氣振動轟鳴,那位陸地真人便與那幾位奇怪的異人從地脈中飛出。

「沒想到,凡界的主地脈居然如此強橫……簡直堪比我等高階天脈仙神!」

異人高立於天,祂如此贊嘆道:「而且居然如此堅固,和整個天元界融為一體,難怪昔年天帝還在之時,也未將主脈之靈取走,斬斷登天之階!」

而一旁的陸地真人諂媚地笑道:「那尊上,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消息的意義,但是最好不要出意外。」

聞言,男人驚愕之余,聽見了異人平淡無比的聲音:「方圓千里內,都殺了吧。」

「謹遵上神法旨!」

緊接著,男人聽見那位陸地真人無比恭敬的語氣。

於是,下一瞬,無匹靈氣浪潮,攜裹滾滾雷音而來。

「憑什么?!」登時,男人又驚又怒,但面對一位陸地真人,他卻無力抵抗。

如同海潮一般的沛然大力席卷而來,令他徹底沉入黑暗。

第三世。

壽六十,避開莫名其妙的地脈事件,卻死於神魔降念沖擊。

第四世。

因為意外,未能成功勸告鄉民撤離,只有一家獨活,成正將,於正陽國開國後,死於朝堂內部文武之爭。

第五世,第六世……

分別死於幼年一次意外的劫突襲,以及在最終決戰時太過強大,被一頭昆妖妖神點殺。

然後還有被自己培養的下屬背叛,被正陽國的高層出賣,被神魔當成螞蟻踩死,被詭秘人心蒙蔽……

不知道為什么,一直都在重生。

男人自己也搞不明白,他為什么每次死後,都會重新回到自己出生之時。

但越是重生,他就越是絕望。

對正陽國,對這個世界,對神魔乃至於天地萬物都絕望。

「正陽國腐朽如此,根本就是神魔仆從,無論是民生還是行政全都倒行逆施,對所有平民百姓敲骨吸髓,極盡剝削之能事!」

「可是不依靠正陽國,也沒有其他勢力可以抵抗昆妖入侵了——就是神魔扶植了正陽國的那群高層,所以他們才有力量對抗昆妖……」

「在正陽國治下,我根本就沒辦法讓親人幸福,自己也要小心翼翼。」

「也根本救不了人族,救不了天元界的眾生,他們只是神魔的走狗,是昔日諸國貴族王族的工具!」

男人重生數十回,每一次都不得善終,無有善果。

即便是再怎么不敏感的人也能知曉,只要正陽國還存在一日,這世道就永遠不可能讓人幸福。

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令男人覺得,正陽國根本就是一條死路,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完美結局,所有人都能幸福活著的結局,那必須脫離正陽國,走另外一條路,才能拯救整個天元界,拯救自己身邊的人!

「我只是想要活著……好好的活著!」

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這種感覺,他只能自己鼓勵自己。

「加油,明正德,別人可以,你也可以。」

「別人都可以……」

如此安慰著自己,但安慰到了一半,名為明正德的男人,突然沉默,不再言語。

因為他發現。

已經,沒有『別人』了。

正陽國是戰國末期唯一的大勢力,其他都不過是小國的亂軍,盜匪和正陽國內部的起義軍。

如果想要改變什么,想要成就什么……他就必須去嘗試新的道路。

他沒有其他的學習對象,能夠學習的只有自己——一次次重來的自己。

以自己的死亡為素材,讓自己一步步向前走。

走出一條,可以擊敗昆妖,盪平正陽國,阻攔神魔影響世間的道路!

——小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男孩覺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畢竟別人都可以,自己也可以。

長大之後,知曉自己渺小的明正德卻明白,世間的一切事都遠沒有這么簡單。

因為有些時候,一條黑暗孤寂的道路上,並沒有別人可以作為目標,去模仿,學習。

只能自己去血汗,去『開辟』。

所以,自那時起,男人便開始尋覓這樣一條道路。

為此,不斷地重生,不斷地重生。

——人被斬首,需要痛苦一次。

——刺瞎雙眼,需要痛苦兩次。

——斬斷四肢,是痛苦四次。

——將人身上所有的手腳指甲,全部用榔頭掀開敲碎,是痛苦二十次。

——把人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敲碎,需要痛苦兩百多次。

——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的刑罰,是從數百,一千到三千次痛苦不等。

而明正德,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死去了一萬次,兩萬次……三萬次。

而痛苦的次數,或許已經無法計算了。

掙扎著,掙扎著。

他覺得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平凡人。

沒有上好的天賦,沒有機敏的反應,沒有可以看穿人心的智慧,沒有尋找到正確道路的靈感和敏銳。

他只是用自己死亡的經驗,鋪墊一條通向漫長黑暗遠方的道路。

用自己的骨頭作為地基,用自己的血痂做路面。僅此而已的人生。

——究竟何時才能結束?這樣的重生?

——我究竟要通向那里?又究竟要做什么?

偶爾,會心生這樣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