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要殺了你! (w字大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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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恐懼。

從誕生至成年,我一直都被生命最大最初始的情感包裹——對於生存與否,是否能看見明天的恐懼。

嚴格意義來講,自學會語言,稱呼我面前那位冷漠的男人和敬謹的女人為父母開始,這份難以言說的情感,就一直都充斥我心。

皇室的幼子,母親並非顯貴家族,這樣的組合本身,就代表著『折磨』。

我出生前,母親就被下葯,曾經也有過一個『哥哥』被迫打胎而無法出生,這惡毒的宮廷陰謀令那位可憐的女人身體狀況雪上加霜,更是難以再次孕育後代。

我的誕生純屬意外,因為那時有另外一位妃子更受父皇寵愛,從而讓我失勢的母親被忽視,誰也沒想到一位流產過的體弱女子居然還能再次受孕,並且以莫大決心,冒著死亡的風險將我早產而出。

她選擇早產,是因為那時其他妃子已經起疑,與其讓她們發現後再謀劃陰謀,不如直接生下我,那樣至少還能得到我那無情父皇的些許庇護。

我感謝我的母親,比誰都要感謝,那是我誕生於世的因緣,是唯一愛我且不惜一切代價的人。

至於其他人。

我知曉平民的生命如雜草,尤其是居住在移動都市之外的居民,他們要忍受飢餓,窮苦,天災,魔化病,要接受幫派和帝國的剝削,他們的生命充滿苦難,我即便是聽聞都不禁為之動容。

但就如同我要面對其他妃子,哥哥的打壓,面對皇帝的考驗,以及大臣的端詳那樣,我也同樣要承受這般苦難,由人帶來的災禍人劫。

自然,我比他們幸運——雖然都不能離開帝都半步,但是我卻能吃到相較於平民更好的食物,接受更好的教育。

可也因此,我也比他們更加痛苦:因為我知曉生命的可貴,反而開始畏懼死亡,不如他們灑脫,無知無畏。

隨著成長,我也逐漸明白我存在的意義。

我要和我的那些兄弟姐妹爭奪阿斯莫代帝國唯一的皇位,在這過程中,只要能得到皇帝的許可,我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能動用任何手段。

隱藏在和睦皇宮中的,是一群渴食血肉的餓狼,那是一個隱藏在帝國高層中的黑暗叢林,而我是這叢林食物鏈的底端。

我接受了這點,因為我是皇子,這是我應得使命,我天生就擁有這世間至高無上全力的繼承權,自然要承受考驗。

但有些時候,我也會想,我寶貴的生命誕生,就是為了和一群面容猙獰的親人爭奪一個皇位嗎?

我的母親冒著難產的風險也要將我誕生於世,那時,那個可憐女人想的,肯定不是什么『我要讓他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帝』吧?

她想的,僅僅只是,希望我這個早產兒,能平安活下去而已。

所以,偶爾,的確會又憤怒又茫然地在屋頂凝視星空,在注視著漫天繁星時,懷疑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為什么,想要申明我不想要皇位都不行?

如此無聊又可悲的爭奪,真的需要耗費我一生的時間,甚至是生命去和兄弟姐妹們互相折磨嗎?

有些時候想過死——死就一了百了,免得那么痛苦無聊。

可每次抬頭看星星的時候,我的心中卻總是突然充滿了勇氣。

——這個世界那么廣袤無邊,諸多紀元的歷史和遺跡就在天地之間。

那么多奧秘,那么多未知,僅僅是思索就心中火熱的冒險……

我怎么能這么輕易的死去?

秉持這唯一的信念,我活到了一切的轉機。雖然我寧肯不要那轉機。

母親死了,可憐的女人,偉大的母親,用自己的生命為我換來離開皇宮的機會,一個讓我可以逃出去的機會。

我悲痛欲絕,但是母親讓我好好活下去的字條,以及阿哈羅諾夫的安慰卻讓我明悟,我的生命並非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它承載的是我母親的性命,我對自由的渴望,我們對未來的期許,以及活下去的理由。

母親和我的一切的意義,都在我這條命上。

所以我逃了出去,和我最好的伙伴阿哈羅諾夫一齊。

不得不說,荒野中的生活的確十分危險,雖然我們做好了萬全准備,但還是遇到了過於強大的源能野獸,被那條黑蛇追了半個叢林,差點就葬身蛇腹。

幸虧那時遇到了伊洛維茲,如果沒有這位最好的朋友,很可能我們根本活不過三天。

而和他們在野外生活的日子,是我最輕松愜意的一段時光。

我們前進,冒險,沒有任何束縛,只是享受在這片天地中游歷的樂趣。

無論是三個人擠在馬廄中胳膊擠著胳膊,大腿挨著大腿;還是因為被無良販子騙了,吃了半個月發霉的面包和腥臊熏肉,那都是有趣的回憶。

我們策馬在席馬恩大草原上奔馳,跨過剛剛經歷過天災的輻射丘陵,我們曾與西部叢林的傳奇源能野獸,一只龐大的雙頭鱷魚戰斗,並且將其頭顱帶回了帝國,凱旋回歸。

那時,我甚至不再恐懼。

即便是面對遺跡堡壘中的重工機兵傀儡,面對有著種種異能的上古紀元構裝體,即便是手中只有一把長劍,卻要面對敵人幾近於無窮無盡的射線炮攻擊,我也沒有半點畏懼。

是,我的確有可能死,但那是我自己決定的,我知曉風險,我選擇了冒險。

倘若我這樣死了,那就是我的命運,這種自己掌控自己生命的感覺,只有這種危險的時刻才能感應到。

我本以為這就是我未來一生的縮影,我將和我的兩位伙伴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冒險者,探索埃安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我甚至已經建立了一個據點,我精心設計的庄園。

阿哈羅諾夫在那里埋了幾桶葡萄酒,他說等未來咱們功名成就,這酒就作為我們成為傳奇冒險者的見證。

而我笑著說只有葡萄酒怎么行?於是就又放了一壇蒸餾酒,也算是豐富口感。

這樣的生活,倘若能持續下去,即便是死也是快樂的。

直到那一天。

皇帝的禁衛前來,『邀請』我回去,回到那個充滿著惡毒視線的皇宮獵場。

他的理由是我已經足夠強大,強大到我已有資格和那些愚蠢的兄弟姐妹競爭。

恐懼再一次於我骨髓中流動。

我忽然醒悟,我的生命並不屬於我自己。

無論是自由,願望,夢想,冒險,遠方……在生存面前,我所渴望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我的未來並不由我決定。

在『父皇』的命令下,我再一次陷入牢籠,被束縛,被其他人禁錮。

那時的我幾近於崩潰,在禁衛離開後沉默了一天一夜也沒有說話,心中什么也沒有想,只有幾近於絕對的無奈和茫然。

「與其回去,我寧肯死在這里。」

「別擔心,我們會陪你的,米哈爾,哪怕是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凶殘如虎,我也能為你擋住!」

而伊洛維茲前來安慰我,這個單純的獵人,自命為騎士的鄉下小子拍著胸脯自吹自擂:「假如就你和阿哈羅諾夫那的確可能有些困難,但倘若加上我,你指不定就能當皇帝呢?」

「可不是嘛。」而阿哈羅諾夫也遠比我鎮定,他笑道:「至少比起當初咱們逃出來時強多了,你和伊洛維茲都快神意階了,完全足夠自保,倘若都進階,那么在眾多成年皇子皇女間,也算是相當強的勢力了。」

「……你們難道不怕死嗎?」

我那時問伊洛維茲,語氣充滿了困惑:「那快死的老頭子只是要我回去而已,你們大可以留下,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陪我回去,可是幾近於十死無生!」

「嗨。」

他們說道:「咱們可是最好的兄弟,怎么可能拋下你?」

我如果是他們,我會拋下的。

無論是阿哈羅諾夫,亦或是伊洛維茲,我都不願意為了他們死。

是的,我會盡我全力去幫助他們,去讓他們更加幸福,我願意放棄我自己的利益,讓伊洛維茲可以變得更強,可以讓阿哈羅諾夫享受他平靜的生活,就像是現在那樣,我能包容他們的一切,所有的缺點,小毛病,一些貪婪和脾氣。

我很好說話,也不想讓他們跟我回皇宮,因為我知道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哪怕是我想活著,也不想讓朋友陪我送死。

但倘若遇到同樣的狀況,我不會冒著風險留下。

這是我唯一能執著的東西,我如果死了,這世間的一切再怎么美好又有什么意義?

那些沒有探索過的秘境,無人知曉的歷史,倘若我死了,那些東西存在又怎么樣?

我又看不到了。

我是個卑劣的人,但我不會因此而感到恥辱,恥辱是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但還這么做,所以才會感知到的情緒。

而我只是想要活著,縱然卑劣,但這又有什么錯?

回到皇宮,我再一次參與了那場爭斗。

宮廷內的密謀總是毫無趣味,隨著坐在換皇座上的那個愚蠢老頭越來越虛弱,繼承人之間的斗爭也越來越明顯,甚至到了會直接互相派人暗殺,正面強襲的地步。

多虧了伊洛維茲,如果不是他擋住了起碼十七波以上的殺手,我和阿哈羅諾夫再怎么機敏恐怕也沒辦法這么順暢的活下去。

不過到了最後時刻,也不在會有什么殺手了。

各位大臣和實地貴族都選好了邊站,甚至各大集團軍都已經開始投注。

接下來的斗爭,就不再是宮廷內的小打小鬧,而是真正的戰爭。

所以,在這場浩大的帝國內戰即將開始之前,阿斯莫代十二世莫名暴斃於寢宮這件事,沒有任何一人關注。

他早就該死,這死亡不過是一個信號,皇帝子嗣內戰的前兆。

而殺死他的人正是我。

「我不能容許你死在其他人手中,哪怕是你的壽命和疾病。」

潛入寢宮,坐在垂死老人床沿的我如是說,這語氣冷漠的令自己都陌生。

與此同時,扼住老人脖子的手更加用力,甚至捏碎了骨頭:「『父皇』……哈,是你把我叫回來的,如果你不叫我回來,我或許還在西邊種葡萄,偶爾探索一下遺跡,悠哉的喝酒享樂。」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的死是你咎由自取,盡管後悔吧。」

「後悔……哈,你也會,被你的孩子這樣殺死。」

老頭子雖然無法說話,但是他的靈魂卻在傳訊,笑著傳訊:「這就是我們家族的命運,真懷念啊,一百三十五年前的那個秋天,我也是這樣扼住了我父親的喉嚨……或許是一杯毒酒?我忘記了。」

「米哈爾,唯一敢弒父的皇子,你果然是最適合當皇帝的那個,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不配和你爭鋒……所以,你當知曉,這樣的結局,就是皇帝的宿命。」

他言之鑿鑿,帶著幾近於命運的宿命感。

但我卻只覺得可笑。

宿命?孩子?未來?

不。

不會了。

我才不會有什么孩子,有什么妻子。

我不會讓他們來到世間,忍耐苦難的折磨。

就像是如果我能選,我絕對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多么可悲啊……孩子誕生於世並非取決於自己,而在於父母,他們無法拒絕,無法選擇,被迫的降臨在這充斥悲哀和無奈的世間,所以才會哭泣吧。

無論是皇家的子嗣,還是普通人家的兒女,在這方面,都是一樣的。

我比誰都清楚,埃安世界的萬物眾生,每一個都在忍耐著與生俱來的折磨,無論是固定村庄中,我曾經和阿哈羅諾夫和伊洛維茲遇到的那個被丈夫還有父母接連想要殺了吃肉的村婦,還是,移動都市里,那些活著也不過是薪柴,唯一的意義就是被抓捕燒掉的魔化者和平民。

魔化病和天災,簡直就像是世界對生命的詛咒。

他們都是一樣的,並非是貴族的他們,只要活著就又艱難,又痛苦,甚至後悔自己的誕生。

而貴族也不是不艱難,只是他們還沒到時候。

我會成為他們的噩夢。

最終,我成了皇帝。

那些無聊的兄弟姐妹,一個個都弱小的可悲,他們從未見過世間的苦難,也不理解什么這個世界的本質,他們一出生就在為了當皇帝而奮斗努力,根本就沒有自己的願望和思想。

他們活著,就為了當這種皇帝?狗屎,甚至不如鄉下農民想要去城里見識市面的願望!

戰勝他們,殺死他們,都是如此無趣,伊洛維茲和阿哈羅諾夫為我高興,我卻無聊地想要打哈欠。

當皇帝這種狗屁事情簡直讓人想吐,各大貴族,各大集團軍之間的聯系千絲萬縷,剛剛登基的我說什么都不算話,而整個阿斯莫代帝國境內更是貴族橫行,幫派林立,哪怕是帝都也是各式各樣小偷小摸的人橫行,巡邏士兵甚至沒辦法抓捕他們,因為他們大多都有著關系。

天知道這樣的國家有什么存在的意義,難不成就是讓那些貴族活的和條蛆一樣無腦嗎?

不如早點毀滅的好。

我不止一次想要放棄皇位,把這個傻逼一樣的王座和冠冕扔在腦後,讓那些腦袋里面發霉的貴族和我兄弟姐妹不知道遺留在哪兒的私生子去爭個痛快。

我寧肯去山里面和熊過日子,一齊打獵捕魚,也不想呆在這個腐臭的坑里。

但是我的朋友們卻總是勸說我。

「你既然不喜歡,那就讓他們改啊!」

他們頗為無奈,似乎根本無法理解這種選擇:「你現在可是皇帝!想要讓農民都吃飽,讓盜匪絕跡,讓犯罪降低……你總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我們會幫你的!」

「是啊,無論什么困難,我們都會和你在一起!」

我很感動。

那時的我,真的很感動,非常感動。

總是有人在你最厭煩這個世界的時候,為你帶來對這個世界的信心,伊洛維茲和阿哈羅諾夫的確令我明白過來,如果未來我想要拋下皇位去探索世間奧秘,那起碼也要把這個帝國整的像是個國家,像模像樣一點才行。

這樣的話,至少像是當年那樣,賣給我們壞面包和霉熏肉的奸商會少一點。

所以我決定去當一個合格的皇帝。

制定重法,改革農業,平定地方貴族的叛亂,剿滅盜匪,和那些帶著我兄弟姐妹名號叛亂的叛軍作戰。

我竭盡全力,絞盡腦汁,擊潰了一個個帝國境內的貴族山頭,成為了阿斯莫代帝國真正說一不二的掌權者,我的農業改革令這個世界最大的秩序文明所有人都能吃上不會餓死的米,我的重法殺了一百萬人,嚇壞了一千萬個潛在的犯罪者,在未來救下了一億位受害者。

僅僅是二十年不到,我就令整個帝國的人口翻了一倍。

聖君,明君,帝國中興,鼎盛時代。

他們都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我,形容這個時代,他們贊頌,歡呼。

而這樣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我沉浸在這種喜樂中,心中還再籌劃究竟如何才能讓帝國變得更好……稱贊帶來的成就感,至少能讓日子不那么無聊。

直到那一天,我再一次知曉了命運的無情。

一年夏天,我得到了一個消息。

那是來自皇家觀星台的專業數據,他們偵測了數百年的天象數據,最終在最近這么幾年得到了一個確鑿無疑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