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北(1 / 2)

唐殘 貓疲 2162 字 2020-06-22

東都洛陽,正當午後光華萬丈的雲蔚霞光照耀之下,依舊是那么雄美壯闊與巍峨磐然;但是一旦靠近了看之後,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豪宅華地一般的,開始在東西南北之間呈顯出某種,從鼎盛之際到榮華一時,再到漸進的衰退與最終頹壞的多極分化之勢。

相對於穿城而過的洛水南岸,已經呈現出明顯頹敗和衰退之勢的大片外郭城區,位於北岸許多坊區,卻依舊在夜夜笙歌的走馬章台之中,保持著昔日鮮花烈火般的華美精致。

在天子駐燁的皇城大內,陶光園的九州池畔,正當是人聲鼎沸而馳騁縱橫之際。

作為當朝天子所喜愛的重要娛樂項目,無數身穿彩衣而系著瓔珞和絲滌,戴著諸色星官儸面的騎士,夾著披著絲綢的良種坐騎,在馬上揮舞著綴滿金玉紋飾的長桿,而競相追逐著一個裹著鈴鐺內膽的多孔彩球,縱橫交錯的沖撞在一起而把發出一陣有一陣的嘶吼和呼喊聲來。

而作為當朝最有權勢的「大父」「尚父」,比大多數宰相還要更像宰相的神策軍中尉田令孜,也眯著眼睛看著興高采烈馳騁期間的大唐天子,人稱「馬球皇帝」的唐僖宗;只有在對方目光偶然看過的的時候,才露出一絲忠厚誠摯而親切溫宜的表情來。

除卻沒有胡須之外皮膚白皙明凈如玉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保養得當而方面闊臉、慈眉善目,充滿養尊處優氣息的富態中年;也只有在眾星捧月一般將他簇擁起來的,那些紫衣金帶魚袋的大宦臉上,各種極盡阿諛和小心至甚的表情中,才能多少少體現和印襯出他遮天權勢與煊赫影響力的最好寫照。

要知道在他們之中好些人,哪怕在面對外朝的大臣甚至是宰輔也可以倨傲而不假辭色;但在這里,他們卻要隨著這位「田阿父」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細微的表情,一個動作,而爭先恐後的為之趨勢和奔走左右。

田令孜本來姓陳,劍南道賣餅小販的出身,因為早年家里太窮得揭不開鍋,而自小就被閹割了當做私白賣進宮中,做了一名最底層的灑掃小公公;後來好不容易拜在一個老宦田師本膝下做養子,這才得以隨義父選入內侍省聽校,做到了負責為宮苑飼養珍禽異獸的五坊之一的小馬坊使;並籍此認識和結交了酷愛馬球而尚是年幼普王的當今天子,由此開始獲得發跡的機會。

(注:民間私下閹割者謂之私白,以南方的閩地、嶺南諸道風氣最盛,常有豪強大戶多勾結官府胥吏而拐賣孩童,閹割訓練為私白;本家姓馮祖上為割據嶺南的馮盎和冼夫人,也是《大唐雙龍》里天下四閥嶺南宋氏的原型,開元第一大宦高力士,就是霍王進獻的私白出身)

當今天子既是後世所稱的唐僖宗,本名李儼,乃是先帝唐懿宗李凗第五子,可以說既非長君也非嫡出,在先帝諸子之中屬於相當不起眼的存在;但是在咸通十四年(873年)七月唐懿宗病重不起後,在十八日由宦官劉行深、韓文約等宦官集團擁立為皇太子,改名李儇,隨後以12虛歲之身就位於靈前,成為整個大唐歷代以來即位年齡最小的皇帝。

因為自幼就由時任小馬坊使的田令孜伴隨左右和照顧起居,感情上很是有些倚賴,並稱呼田令孜為「阿父」,即位後便任命他做了右樞密使,監門衛大將軍,自此躋身四貴之一。(「四貴」指只能由宦官充任的內外樞密使、左右神策軍中尉);

隨後又聯合了宦門楊氏的楊復光、楊復恭兄弟,西門家的西門思恭等一干大宦官,成功地擠垮和剪除了原本擁有冊立之功的資深前輩大宦劉行深、韓文約;從而兼領神策軍中尉而總掌禁中兵馬。

又借力使力利用黨爭間接擠走和流放了,素有眾望的三朝元宿宰臣王鐸、鄭畋及其黨羽,力壓繼任的宰相盧攜,就此成為權傾朝野的第一人,而凌駕於諸多權宦、宰輔之上。

如今,以天下之大,廟堂之高,委以能夠讓他有所忌諱和重視的,也不過是同樣出身宦官集團而對天子具有擁立之功的功臣之一,當朝內樞密使楊復恭和他素有軍功與知兵名聲的兄弟,關內八鎮觀軍容使楊復光而已;

僅僅是因為他從小就拿捏住了這位大唐天子的熱衷和嗜好。

年少在位的唐僖宗性好奢事熱衷游樂,從斗雞、賭鵝,騎射、劍槊、法算、音樂、圍棋、賭博,各種游玩的營生他幾乎無不精妙,視宮廷大內諸苑為兮兮之所。利用長安左藏、齊天諸庫的金幣、賞踢樂工、伎兒,所費動以萬計,致使國用耗盡。

田令孜給唐僖宗出謀,將長安兩市中外客商的寶貨登記入冊,全都送入內庫,供皇帝揮霍,如有商人不滿,向官府陳訴,就被送到京兆尹用棍摔打死。朝野上下皆不敢言,而世人道路以目。

而不久將來的在歷史上,田令孜為了培植黨羽,安排自己的心腹去鎮守三川,即四川地區為退路和外援;向僖宗奏請以兄長陳敬瑄及左神策軍大將軍楊師立、牛勖、羅元杲等鎮三川。而唐僖宗讓卻四人擊球賭三川,以賭球任命封疆大臣,把國家政事作兒戲。

最後陳敬瑄得第—名,即任命為西川節度使,代替西川節度使崔安潛的職務,楊師立為東川節度使,牛勖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世人自此皆知這位馬球天子的荒誕之名。

時任翰林學士的劉允章在《直諫書》中已用「國有九破」描繪過當時緊迫的局勢:「終年聚兵,一破也。蠻夷熾興,二破也。權豪奢僭,三破也。大將不朝,四破也。廣造佛寺,五破也。賂賄公行,六破也。長吏殘暴,七破也。賦役不等,八破也。食祿人多,輸稅人少,九破也。」對天下蒼生的生存狀態,他總結了「八苦」、「五去」。

但這一切,似乎都絲毫不能影響當今天子的奢靡玩樂之心,這也是田令孜為首的當權內宦、中貴人們,所樂見其成而變本加厲予以鼓勵和縱容的事情;因為,這樣他們才能利用天子無心過問國事耽於玩樂之際,更好的掌握和操持這個國家的權柄和軍國大計。

因此,他此時此刻正在思量著這些球手當中,那個看起來更得天子寵近和在意,可以給予富貴名位的籠絡和相應的敲打手段;

而在天子的近側之中,哪個又是不合時宜和喜歡沽名釣譽的直諫之輩,以及他們可能說出一些煞風景的言論,需要及時利用天子身邊的職權之便予以排除和貶斥掉,乃至羅織相應罪名以震懾朝中那些潛在的「逆黨」「清流」們。。

「須得時刻謹記,咋們都是天家的奴婢。。」

只是在他口上卻說出來的是另一番光景:

「只是暫以這微賤之身,代這天下當主稍加出頭露臉,奔走在外而已。。」

「日常里切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出身。。」

「倒是那些館閣士、堂老(宰輔)和台臣、主部,才是天家委命的正當管事之人。。」

「爾輩平時就須得留下幾分體面,才有日後向和衷相得的長久日子。。」

「畢竟天下這么大,許多放在台面上的勾當,還需得此輩為之張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