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信生(沒興趣者跳過好了(1 / 2)

唐殘 貓疲 1782 字 2020-06-22

關中大地的地平線上,雪停後的太陽已經在群山之巒,遮遮掩掩的露出了半張臉龐;悅目燦燦的霞光正籠罩在宏偉方正的城池上。

聲聲的晨鍾從大慈恩寺等禪林中傳來,驚醒驚散了一片片的成群飛鳥,飄過禁苑宮牆,又悠悠消失在煙靄迷蒙市井上方的遠空。

北風徐徐,拂過浮冰凌汛的渭水,吹遍了長安的兩市、三十五街、一百零九坊。把那太液池畔的千條垂柳和金桃光禿禿的枝杈,吹的蕭蕭曳落;也把猶在平康三里徹夜達旦狂歡作樂,所滯留下來的殘余人氣給吹的四散,只剩下哈欠連天當中刺骨寒意。

隨著漫長排隊進城隊伍的逐步推進,天光漸漸的亮了起來,街頭上的車馬碌碌響動和坊頭早市的喧囂聲,也慢慢變的密集和高亢起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當當聲中,那些盤旋在市井上空的飛鳥,在晨光中也舞動的愈發急促起來;但凡是久居長安的人都會知道,這是城中的東西兩大市也要開市的鳴鉦聲了;待到第三輪的開市鼓也敲響起來之後。

無數從自家居所和宅子里出來的商販、伙計、車夫行旅,乃至大戶人家的奴婢們,還有來自城外的鄉民們,也競相在數十里城郭的大街小巷中,匯集成一條條粗細不同的源流。

而在擠過了亢長隊伍,又驗過告身和旗牌之後,時任泗州判官於濆所在的插幡牛車,也穿過了數重聯城的內外門,而正式進入了這處天下名都的所在。

他字子漪,自號逸詩,邢州堯山人(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堯縣),少年就以詩賦聞名於世,號稱是師(杜)甫而承(孟)郊之風,算是比較崇尚貼近民生疾苦的寫實派詩家;以古朴無華,明快直切稱世,卻為「拘束聲律而入輕浮」的當代聲律詩之風,所視同異類。

因此,在文壇名聲和營鑽手段都不甚討喜的情況下,他以咸通二年(861年)舉進士及第,卻是一直官運不亨的沉浮人事,如今年近四旬了也不過是武寧鎮(徐泗節度使)下,區區一任管河漕庶務的泗州判官而已,相比之下同年留京的那些人,最少也是學士、舍人,甚至是閣臣之身了;

而他此番上京公務外的任務之一,就是帶著一大筆例行的輕貴財貨和土產,來上供給當朝的宰相王鐸、鄭畋門下,作為同道黨人的相互蔭蔽之資,以及藩鎮們慣常的孝敬手段。此外,甚至還有十幾只斗雞和大鵝,卻是為了迎合宮中那位喜好玩樂的少年天子所好。

當時隔數年後的故地重游,京城里的基本格局似乎還是大致沒變;只是讓他覺得有些陌生和突兀的是,滿大街的鋪面正在拆招牌,而顯得到處七零八落的。

於濆稍加詢問同車陪行的友人,昔日樣落第的同年士子,如今同為入幕出身而常駐京城,負責飛錢折兌事務的徐泗奏進院通事劉舍,方才得知前因後果。

卻是權傾當朝的大閹田阿父,在一次出行途徑城中時,嫌了一句街上的招牌不夠規整;然後,不敢怠慢而如奉綸旨的京兆府和金吾衛左右街使,都連忙不約而同的動了起來,滿大街的上門督促拆換招牌;甚至就連作為皇家禪林的大慈恩寺和皇報寺、青龍寺,玄元觀之屬,也是無法得免的所在。

然後於濆又時不時可見,那些沿著街巷的屋檐之下,成群結隊抱團睡在那兒的襤褸人群;隨著開門店家的驅趕和叫罵聲,步履蹣跚的站起來,而茫然無措的走到大街上;但是還有許多明顯在檐下任憑人這么叫罵和踢打,都已經再也醒不過來的;

其中不乏全家老小一起緊緊挨抱在一處,而露出某種僵直的詭異笑容,或又是殘留著睡夢中死去那一刻扭曲表情的存在;這時候,來自長安縣和萬年縣典著肚子的不良漢(衙役),就會適時的出現在店家的面前;

只見他們聲勢俱厲,或是危言聳聽,或是威逼利誘的交涉上一番,從店家那兒索討到足夠的好處和方便之後,這才回頭指使著眾多推著板車的白役、火巡、更夫之屬,講這些抱團糾結在一處的僵硬屍身,給一一的搬抬上去,

「怎么數載不見,京城中又多出這些流離失所之輩了」

於濆不由的讓駕者放慢行進,然後對著友人劉舍道詢聲道

「那不過是些操持賤業的孑孓小民」

劉舍卻是不以為然的道。

「將要給驅除出去,以正市面風氣的。。」

「子漪直銷過些時日,就可以眼不見為凈了。。」

按照他的後續說辭,原來為天子登極六載賀而做四海升平態,開始驅除長安城中的微賤小民,尤其是寓居京師操持賤業謀生者,謂之「清理低端人口」,啊不是,應該是「下九流人微賤等」。

然後,作為徐泗節度使(武寧鎮)長期駐留京城,管理名下邸店、質鋪、錢櫃等產業和承兌財貨的代理人,他也說起了最近京中其他的一些見聞和風物、軼事。

雖然有草賊在嶺外攻城掠地,破州陷縣的消息不斷傳來,但對朝堂諸公言,不過都是邊遠地方的介蘚之患了;正所謂是賊遁嶺外而財賦重地——東南諸道得以保全,這就是最大的勝利和階段性成果;為此,位於江東道的鎮海節度使和淮南節度使,都相繼貢獻了一大筆額外的賀禮作為表態。

唯一可慮的不過是廣州陷賊之後,不但宮中的左藏庫和大盈庫,無疑斷絕了一大海路的財賦來源,還少了許多市舶使那頭,諸多海外舶來物和藩貢珍奇的來源,而未免有些令大朝的場面失色不少。

比如在東大市之中,許多專售海貨和舶來物的鋪子里,那些以精巧裝飾著稱的硨磲、玳瑁、珠貝和真珠、螺鈿的珍奇物件,已經相繼斷貨了,而令那些混跡在平康里的王孫貴人、五陵少年們,不禁紛紛唱詞哀嘆道「使我婦妝無顏色。。呼」

於濆卻是有些隱隱的擔心,畢竟他是來自當年龐勛之亂泛濫過的淮泗之地;當年龐勛能夠以區區一個桂林戍卒的糧料判官,而逞時而起席卷半壁天下之勢,便是得到了無數流離失所飢寒之輩的爭相追隨;因此,雖然彼輩已經被朝廷挫骨揚灰十數年了,至今故地猶有人懷念和暗中祭拜亂首龐勛。

如今,為了天子的體面和排場,把這些數量眾多的「下九流人等」,都給從京城驅走了,固然是令朝堂上那些大人們可以繼續歌舞升平的眼不見為凈了;

但是如此之多的人失去生計和立足所在後,卻又不知該往何去,卻變成了地方上的一大患難;難道要指望他們重新回到鄉下的土里去刨食么。卻不說有幾分可能性,一旦令其再度聚眾而成的話,與地方上怕又不是效法王、黃之輩蜂起賊亂的新根源了。

只是,當他把這個擔憂稍加對友人透露出來後,卻得到的是劉舍毫不擔心,或說是杞人憂天式的調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