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羅衾不耐五更寒(續(1 / 2)

唐殘 貓疲 1698 字 2020-06-22

丹徒城外,臨江遠眺的金山之上,華美絲綢圍成的臨時幕帳之下。

作為內府司贊的崔琬婷,望著城下魚驪而出列陣,又分批向著遠處渡頭開拔的鼎盛行伍,不由面帶喜色的開聲道:

「恭喜小娘子,賀喜小娘子。。。此番既是功德圓滿,又得心想事成了。。」

然而被她所恭賀的對方,卻是一時有些魂不守舍的姑且微微一笑,權作某種回應;卻是大部分的心思和情緒,都被一首名為《青玉案》的詞子給填滿了。

「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反復吟誦著這兩段,閨名紅葯的曹小娘子,只覺得一顆少女徘徊的心思,都被揉碎了搗散了又掰成無數片,才能深深品味到其中的豐富蘊意。而後又一想到這可能是轉為自己所做的,更是心中暗有甜蜜熏染的滋味一絲絲的沉泛而起。

至少,在大將軍府里見慣了那些粗鄙不文或是謹小慎微。或是畏畏縮縮、拘謹木納的身邊人之後。就像是一下遇到了難得共鳴與同感的知己,又仿若時照進蒙塵心靈里的澄澈陽光一般,讓整個人都豁然綻開起來;而腦補出對方的種種好處來。

而在幾步之外,同樣為此心事重重的還有作為陪同,而笑顏以待的窈娘。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而對於窈娘來說,她更喜歡得失此間的詞句。卻是讓她想起了少時,在吳興最出名的「三元燈會」上,身為當地淵源流長的書香門第沈氏之女,在門第尚未跌墜和遭逢大難之前,所能夠享受到的最後燦爛、開朗的女兒家時光了。

那時候,她和一眾手帕交的小姐妹們,各自對著放水而下來的燈花許願前程;有的是希望嫁的才具無雙的當世俊秀,比如那位傳說中的「江東詩才」(羅隱);亦有人只求嫁的對等的宦門、世家,富貴安泰一世無慮爾。有的自詡要出為女冠,像前朝名家魚(玄機)幼薇那般的逍遙自在。。。

而她卻是不知怎么想的,出人意表的聲言要終身所托,賦給個江左周郎那般,名動天下鼎分三國的不世豪傑與傳奇人物;然後,夢想總歸是夢想。而做夢的人卻是隨著殘酷的時間,逐漸的相繼凋零而去。

在世事驟變的大潮之下,無論是經年日久的書香門第還是累世的纓冠人家,都無法逃脫治世敗壞、倫理崩解之下,所帶來的種種覆頂之災。

曾經夢想著嫁個才子、俊傑成就一段佳話的,終究被屢屢欺騙和辜負而沉淪下去,最後見到的時候,是蓬頭垢面背著孩子,屈身於販夫走卒之家。

而寄望於嫁得好門第而一世富貴無慮的,也不免在家門殘破無法自保之下,為驟起興勃的亂兵、流匪所劫奪去,就此不知所蹤而音訊全無。

想要戲言欲以出世為女冠,謀得一番先代名家般超脫和自在的結果更慘;所謂的清修之所其實藏污納垢的魔窟所在。在家門破落後慌不擇路的躲進去了之後,也逃不了任人魚肉的下場,很快就傳出了急病暴亡。

最後連變得不堪入目的屍體,都是她私下找人掩埋的。

這些日子里,她幾乎是親眼所見那些相熟、相知的人家子女,在驟起著落當中怎么變成一個個,昔日所鄙視和不屑的微賤與寒陋之流;或是墮落成為里坊私巷里的娼門之屬。

最後就連她所在的吳興郡望沈氏也不得其免;接踵而至的「白著」、「捉驛」和「船頭」的苛繁之下,雖富實之家亦不得免。很快沈家子弟就凋零消散,族人相繼亡走;

(初,州縣取富人督漕挽,謂之「船頭」;主郵遞,謂之「捉驛」;稅外橫取,謂之「白著」。人不堪命,皆去為盜賊。。。。而吳越州縣賦調積逋,郡吏重斂,不約戶品上下,但家有粟帛者,則以人徒圍捕,然後薄錄其產而中分之,甚者,十去八九。見《新唐書·劉晏傳》)

然而相比那些命運多坷慘遭蹂躪,又被配給軍漢、發賣下寮的同族姐妹們。她因為出色的容資和名聲,得以苟全一時么;而作為奇貨可居的對象送進最大的行院里,由此輾轉過了多處的歸屬,吃盡了苦頭也飽經了辛酸血淚使然。

最終在一次「義軍」攻略城中的戰斗中,殺光了她所屬的最新一任當主。又將其繼續奇貨可居的奉獻給了大將軍府中,就此開始一番新的生涯。

又在一眾歌舞宴賓之選的可憐人之中逐步脫穎而出,獲得不用拋頭露面而飽受覬覦的領班兼教導身份,也塑造出了這么一個清冷絕近的「窈娘」來。然而又像是格外命運弄人一般的,卻是遇上了這個出人意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