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世事漫散隨流水(續二(1 / 2)

唐殘 貓疲 2061 字 2020-06-22

而在淮陽城頭上,哪怕戎裝在身也難掩形容清俊,而一把美髯,時人風評為「博學多識,好功名,精於弓馬。」的「美髯將軍」陳州刺史兼防御使趙犨。剛剛領著部下例行參拜過張(巡)中丞的神主。

只是說完了例行鼓舞士氣的話語之後,他看著聚攏在身邊難掩面黃肌瘦的大多數守軍,又看看城下已經具列完成,並一字排開各種攻城器械,心中不免生出「在劫難逃」的悲涼與哀嘆來。

作為朝廷在河南乃至中原之地,最為能征善戰的忠武軍分支;陳州子弟也在連年征戰和喪亂之中,死傷累累而疲敝不堪了。就算屢屢擊敗了城下圍困的賊軍,也改變不了陳州軍民可以憑仗的糧草、器械和物用,越來越少的現實。

雖然他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而開口閉口亦是自信十足。但正所謂是孤城不守的道理,放眼偌大的河南之地乃至是關東大地上,舉目皆是賊勢而又有誰人能夠成為他的外援和呼應呢。

他祖上本是天水人,隨勤王兵馬平定中原後,就留在了陳州成為世襲的牙將。因此當忠武三州之一蔡州秦宗權自立又轉投賊眾,理所許州為賊所破而屠戮殆盡之後;

他就在鄉里斷然散盡家產招募丁壯應時而起,果斷擊敗和屠滅多股本地響應作亂的賊寇,乃至乘勢收聚了忠武軍逃亡而來的殘部和眷屬,自稱為防御使兼刺史。

又在入主陳州後就地整修城牆,疏浚溝洫,屯積糧食和柴薪,同時加強軍隊訓練,招募四方勁勇之士,修繕兵甲,做好長期據守的准備;而在周邊淪陷之下一直堅持到現在。

但是這種堅持,看起來也已然要抵達某種極限了。因為,雖說王黃為首的反賊是起於天平軍治下的曹州,但是於忠武軍的血海深仇卻也是各路剿賊官軍之中最深的。

道理也很簡單,因為前兩任的天平軍節度使薛崇,就是個靠裙帶關系和賄買重臣上位的債帥,除了家門淵源顯赫之外就根本是一無是處的廢物點心。

因此在面對遍地蜂起的亂賊勢頭,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如何主動出擊和平叛於未然,而是坐困大軍於城中任由賊勢到處肆虐做大,然後一邊拼命向朝廷求援。

等到朝廷派出接任的人選,他已經被賊軍給聲東擊西的手段嚇得疲於奔命,最終成為了貞元以來第一個沒於賊中的朝廷藩鎮大員;也是當今天下六十四鎮守臣之中,唯一死於暴民之手,而不是牙兵或是均旨的一時笑話和恥辱。

是以朝廷一時間不敢再信任和借重天平軍的力量,而從臨近許州崔安潛領下的忠武軍和青州宋威的平盧軍,分別發兵前往討伐之。結果就是率先進入曹州「賊鄉」的忠武軍,以斬草除根殺一儆百為由大肆屠戮。

尤其是黃逆故里的冤句(今山東菏澤市牡丹區)當地,更是被殺的人頭滾滾而男女老幼皆不得免;因此在官軍過後之所在,遍地老弱稚子橫疊於溝壑田野,婦女赤身溺斃於荷塘池泊之間。

而後忠武軍又在河南討賊之中,無數次擊敗黃王二賊首屢起屢覆的人馬;但是始終未能將其根除之。哪怕忠武軍報功的斬首越來越多,但是追逐轉戰距離和范圍亦是的越來越遠,賊勢越攪越大。

現如今,便就是他們回頭品嘗這剿賊不盡,而又無法約束軍紀之下,最終得以反噬己身的苦果了。

聽說許州城被打破之後滿城軍民百姓皆不得免。當賊軍閉門大殺三天之後,從各條溝渠里流出來的血色,直接染紅了漕河的十數里。而清理出來填埋的屍骸,更是遍地新坑得令郊野之中無處下腳。

也因為這個傳聞所激起尚未陷落的陳州,滿城士民百姓同仇敵愾的恐慌與驚懼之心,趙犨才得以人心可用的因勢利導,清理和整合陳州州城內的大部分力量,又一直堅持到現今的局面。

但是不管他擊退和挫敗多少次賊軍的攻勢,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的麾下其實是忠武軍主力和精銳人馬,相繼外調討賊和出征勤王之後,所剩余下來老弱殘兵所構成的成色。

因此,也不是沒有城中的士紳、大戶比較隱晦的勸說他「與賊虛以逶迤周旋一時又如何」、「但凡能維持住眼前的局面,又何須在乎暫時的虛名和毀譽呢。」

然而,據聞那賊酋黃逆早已有言稱:「世人皆可赦,忠武決不饒」。而但凡是被俘與忠武軍有關的軍吏和眷屬,更是足足有兩千多人都被押到東都去斬首剖心,以祭奠那些歷年死沒的賊眾;這才斷了他們大多數的想念。

盡管如此,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僅僅是他一樣破家赴難的兩個弟弟,防遏都指揮使陳旭和親從都知兵馬使陳栩,以及分領左右都將的兩個兒子趙全和趙藝,還有追隨在他們身邊的趙氏族人而已。

然而,這次與過往哪些只懂扎制些簡陋木梯和擋板,只會靠人多來蟻附攻城的多數賊軍不同;這支賊眾看起來更加進退有度而裝備精良,甚至還有看起來像模像樣的大型攻城器械。

他正在思量間神色如常的巡視和鼓舞這,城頭上猶自疲憊和畏然的士卒們;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和出身,攀談一句父兄輩上的淵源,或是回憶下安史之亂中奮勇殺敵報國,而封妻萌子或是廣大門楣的那些典故和人物。

哪怕是無話可說的新卒,他也會給予如沐春風的眼神,或是用溫厚長者的笑容給予鼓勵。忽然城外那些賊軍的橫列突然就動了起來。

在隆隆擂響的鼙鼓聲中,先是立樁在地上開始搖動的旋風炮,和大號筆架似得的發竿綳緊起來,然後是牛車拉過來帶著輪轂和框架的車弩,最後被豎起來的是那些數丈高的石砲架子。

而在城頭上的守軍也像是被驚醒過來了一般,頓時一掃隱隱的萎靡和不振之氣;按照無數此操習和對陣過的習慣驅使,將將一張張弓箭、短矛、叉把和撓鉤,從架放的位置上抓取起來,而依次俯身到城牆垛口和敵台、馬面的邊沿上。

然後在城頭小旗的揮動和急促叫喊聲中,守候在城牆內側的民夫,也開始如同流水一般的將各色囤積在身邊的磚石、檑木;成壇成瓮的生灰,成筐的沙土,特別熬煮過得桶裝「金汁」,給流水一般的肩挑手送上來。

原本留在城頭上只留余燼火種的炭爐和火盆,也隨著依次吹響的短促號角,被重新添加進更多的柴薪燃料,而在青煙裊裊中變得逐漸旺盛起來。

當連續三遍號角響過,具列在城牆內側的甲兵們都做好接敵准備之後;又有無甲的士卒貓著腰將插著一筒筒箭矢的架子,給對方到了這些擎弓捉矛的甲兵身後。

其中一些被整把的拔取出來,浸在收集來的馬尿等混合液體之中,再將已然變得污濁晦暗的箭頭放回箭筒里去;而另一些箭矢則被手腳麻利捆扎上浸油的細布條。

這時候,城下的賊軍才徐徐然開出一陣,奮力推舉著帶輪斜遮頂的大排為一線前驅,又緊隨排成數列橫隊的弓弩手,沿著之前往復攻戰中被填平的城壕趨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