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遙想萬家開戶外(續)(1 / 2)

唐殘 貓疲 2420 字 2020-06-22

已經自監軍院密道連接的別宅出奔在外,並換上一身賣水販夫行頭的張承業,也突然心有所感似得重重的跪下來,做出最後的道別。

然而,當他低頭掩面坐在水車上穿街而過之時,卻發現這片原本官宦富紳雲集坊區內,大多數朱門甲地不是早已經被貼上新舊不一的封條,就是門庭冷落鞍馬稀而緊閉異常。

就算是偶然有人出入,也是行色匆匆的唯恐令人窺見了一般的局促和緊張;時不時還能看到院牆背後所高掛起來的白幡,以及壓抑極低的拗哭聲。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趾高氣昂的巡夜軍士,以及被恭敬有加夾在其中道士打扮的人物;他們往往也代表著廣陵城中,最有權勢的呂用之麾下,道院出身的爪牙和門徒。

張承業甚至親眼看見,一家被某個道士敲開門戶的人家,是如何驚慌失措四散奔逃,又是如何哭天喊地的爆發出悲嗆聲來。然而這些人等還不是最令人害怕的。

因為除了這些明面上行事的道院班徒之外,又有許多出自市井民間的閑子無賴、浪盪少年,無良潑皮,自甘為之耳目和眼線偵伺各方。

因此,每每有富貴人家因此蒙難,便就是此輩上下其手,居中取利的一番狂歡盛宴;哪怕是曾經的顯貴、豪富之家也不得其免;就更別說是始終被那位高渤海壓得毫無脾氣的監軍院了。

如今張承業回想起來,淮南監軍院被此輩盯上的理由,也是頗為可笑和荒謬又似乎理所當然的很;因為他的養父張泰,從前前任的淮帥李蔚、劉鄴開始,歷經三任而頗有些私囊和身家。

不但城內有所數處別宅和一處園子,城外亦有大片田產和時刻都可以產生出息的水碓;以及在城下坊中經營的牙所和坊櫃,乃至在港市渡頭中坐地收錢的行棧。

更別說他作為代天子宣索天下,主持進奉和土貢之物的權柄,也在監軍院下積攢了一筆可觀的數目來。因此,在彼輩貪得無厭的胃口之下,自然難以置身事外的。

而且,在此之前張承業曾經建議過養父,姑且舍出錢賄買呂用之身邊的諸葛殷、張守一等人,以為寰轉和說項;然後再將院內的貢物,轉而奉上節衙一並處置。

然而,養父張泰終究還是過於樂觀的估錯了形式。他雖然聽取了張承業的前一個主意,派人轉托吉平里的干系,給分別打點了諸葛殷和張守一,以備萬一;

但是又自詡與高渤海的交情親厚,而對轉運司過來的判官蕭勝,裝痴作傻而含糊其事,就是不願交出貢物的花冊。然而,他又暗中親自與掌握衙外兵馬大權的梁贊交通。

用他養父張泰的話說,就是自家私囊里的錢財怎么用都不為過,但是留給聖主的進奉,卻是不能輕易的亂動,能夠保全一時就是一時,才對得起世受的君恩榮祿。

而且,這次淮南軍光復江東的行事,張泰也是暗中厚厚出了一大筆襄贊諸軍的資財;就是為了將張承業安排上事後的鎮海監軍院位置;然而,這一切都隨著南征失利而破滅了。

但更糟糕的是,梁贊突然回城之後,大張旗鼓的清算轉運司中的弊情,卻也把張泰在其中動過手腳瞞沒下來的賬目,也給捅穿出來。

還沒有等張承業親自前去寰圓和彌補,卻又聽到想要掀起偌大風波的梁贊,居然虎頭蛇尾的因為呂用之的區區手段,就此淪為階下囚而又株連了一大批從屬和親近人等。

然而被捅出來的東西卻是沒法在遮掩下去了;隨後張守一就使人上門來,名為盤問暗為索逼的又敲走了一大筆的資財,才暫且消停下去。

然而,還沒等肉痛不已而又忙著變賣家當的張泰,得以安生上好幾天;卻又有意外發生了。右驍雄軍使姚歸禮,居然陰使親兵部曲,火燒了呂用之、張守一等人會宴的苑所。

結果呂氏黨羽當場死傷大半。張守一跳樓逃亡不成被砍殺於當場;諸葛殷藏在暗室之中被找到之時也就是被熏得人事不省;剩下一個被燒傷的呂用之反倒是活了下來。

因此,呂用之在事後發了瘋似的在城中大開殺戒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張泰這邊卻少了可以作為說項和求情的人選;因為半途離席而僥幸得免的判官蕭勝,更是大權在握之後掛念起了張泰。

這次若不是運司的屬吏之中,有人冒死報恩搶先一步過來投書告警,只怕就連張承業自己都走不得了;他正在思慮間,就聽到同行的院兵虞候低聲道:

「郎君,子城內門到了,還請小心低頭。。莫要過多露臉。。」

張承業從諫如流的連忙壓低了頭上帶著的竹笠,然後,又在門內守兵滿臉肅然和森嚴的表情、眼光當中,度日如年的排隊等候,又有驚無險在守兵用力敲打壁板之後,得以穿走出去了。

只是當他按著竹笠重新抬起頭,用眼見余光看到的,卻是子城門樓兩邊的城堞外,像是葡萄一般的掛滿了新舊不一的人頭。而其中一些血水方才凝固的面孔,赫然才是前日里與他一起喝過酒,打探過消息的內衙官屬或是宦門子弟。

再想到養父張泰的遭遇,他心中不由像是被針尖扎了一般的抽痛起來;卻又腳步不停的想要加快離開這個凶險的是非之地。然而他才沒有走出多遠,就在另一個外郭的聯絡點得到了壞消息:

「郎君,北景門是走不通了,」

作為監軍院在城中的暗子之一,面露苦色和無奈的告警到:

「莫邪都的人已經占據和封鎖了外郭水陸八門,原本北景門的丈夫頭也不見了蹤影,亦是想要聯絡都聯絡不上了。。」

「那我們就試著走水門好了,如果那位郭門使還在任上的話。。或許還有些機會。。」

然而,這一刻張承業卻是當機立斷到。

不久之後,重新換上一身破爛褐衣,又把發髻打亂而頭臉皆塗上煙灰的張承業,就坐在一條裝滿廚余的小船上,慢慢悠悠的向著西水門外撐去。

在這里,雖然守著許多綠袍灰胯的莫邪都軍士,虎視眈眈的望著一切敢於靠近和往來的人等;但是在見到船上堆積老高而散發著厚重氣息的廚余,還是不免望而生畏起來。

最後只有一名被推出來老大不情願的莫邪都軍士,帶著一群門卒走上前來拿篙子捅了幾下,確保沒有人能夠藏匿期間,就迫不及待掩面而走的放行過去了。

因為,這也是如今揚州城外的一項重要生意,把這些廚余加水一煮,就賣給那些聚集在城外的流民,也是一項無本多利的買賣;因此各門的城官都有參與其中,更不會去刻意為難和阻撓了。

「郎君,我等下一步當往何處去也。。」

隨後,重新在河道里沖洗了身體和衣物,又拎著船下取出包袱和兵器,濕淋淋的聚集在道路上的十幾名扈從,再度請示道:

「我們先去新里館把,那兒的館丞乃是阿耶的舊人。。或許可以先獲得幾匹代行腳程的驛馬。。」

張承業一邊重新綁起發髻,一邊決定到。

然而,在他們跋涉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卻先看到的是遠方慢慢升騰起來的黑煙;然後就有前出探路的扈從,滿臉汗水忙不迭的跑回來喊道:

「不好了郎君,新里館已經被許多流民給圍了,剛剛被打破了外壁沖進去。。」

「那我們就轉向南走去平口鎮,那兒的水驛也有一位舊部,」

張承業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決定到。

「或許可以租借條船來代步,不然就我們的腿腳,在這個野地里走不了多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