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渭水咸陽不復都(中)(1 / 2)

唐殘 貓疲 1881 字 2020-06-22

長安城外的荒野之中。長征戍卒出身的太平軍校尉張東,也在指揮著手下用弓弩、刀矛和鉤排,交替掩護著與不斷沖上來的小股敵兵且戰且退;

時不時還仗著一身護胸鐵甲的防護優勢,出其不意反身殺入來敵之中,而將其驅散和擊潰當場;卻是一點兒都看不出多少慌亂與緊張、局促的意味來。

按道理他已經加倍實現了打回金州老家去的心願,可以就此退居地方的二三線部隊,而在安康縣內已經面目全非的家鄉,以軍轉官吏的身份和待遇,好好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他反而不想在離開軍隊了;一方面因為他已經厭倦了隨波逐流、渾渾噩噩度日的過往,而習慣了眼下現狀和境況,自覺再沒有比這里更能適合發揮自己一身技藝的所在了。。

也因為他在轉戰南北當中,實在見過了這世上太多悲慘的事情之後;突然就發現這天下之大居然還有那么多人,可以通過自己微薄的一分努力,而予以拯救或是獲得解脫。

而對於他們這些早年廝殺無算的前官軍而言,能夠用擅長戰陣殺戮的手段來直接或是間接幫助更多的人,這無疑是一種變相的福報和令人心安的救贖。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這些改造過來的降人,大都會變得並不怎么畏懼受傷和死亡;而指望著在自己完全拿不動刀槍、行不了路之前,究竟能夠走出多遠又獲得多少福報呢?

因而,他們私底下甚至由此產生某種傳說和猜想。

既然那位大都督乃是為了解脫眾生苦厄,而降下救世孔雀佛母明王的地上化身;那追隨戰死的將士們也有可能,會通過陵園里留下香火供奉的刻名,得以就此往生極樂或是超脫天人。

乃至在他們之中又衍生出了另一種頗為自洽的相關道理。為了什么這位自從起兵以來,就專與形形色色寺觀之屬過不去;屢屢有所。

乃至在如今太平軍的治下,除了少數自家修行的伽藍堂,或又是只有小貓兩三只的鄉村祠廟之外,幾乎所有的宗教場所都受到了肅清和整治,哪怕是荒僻在外的野蘭若也不得免。

正因為這位大都督乃是佛門關系密切的天人轉生,所以格外看不過那些充斥、混跡與世上叢林浮屠之間,濫竽充數或是為惡多端的盜世欺名之徒。

所以但凡是有機會遇上了,就要行那正本清源、克己復禮之事,令其回歸真正出家人修行度世的本色,而堅決剝奪那些可能令其耽於享樂和紅塵繁華的多余事務。

正所謂是一度流傳過「要錢糧,找寺觀」「要學問,找和尚。」「打翻了祠廟啥都有」的歌彥。因而在破除這些淫祀和佛門害群之馬的過程當中,太平軍最初的基業也得以建立起來了。

而扛著隊旗一聲不吭跟在他身邊沖鋒陷陣的,則是大個子前官軍俘虜王弘范——如今的團旗頭;他則是個不擇不扣的地道關中漢子,甚至還是個神策屯營的軍戶子弟。

只是連綿不絕的大災之年,哪怕是身為天下腹心的京畿之地,也難以在天災人禍之前獨善其身;而屢有飢饉之時。

尤其是那個號稱「蝗蟲畏威,不入京畿,皆抱荊棘而死」的「蝗蟲京兆」楊至知,更是讓無數人家破人亡流離出亡的罪魁禍首。

乃至到了最後地方上毫無賑濟和減免,反而繼續加攤以為祥瑞賀;這下他們這些神策左行營配下,營田為生的軍戶之家也實在過不下去了,而開始紛紛逃荒到外鄉去,

只是王弘范他們還沒走出多遠,在半路上又被長安城派出來的稅吏和巡營兵給堵了回去,以逃兵的身份狠狠吃了一頓刑罰,本來還要有更進一步的懲處。

只是因為他們這些營田軍戶生得比尋常流民更加壯實,而被正巧路過即將上任的山西節度使牛勖所看見,就把他們索要了去充軍山西洋州,這才有了他後來在入寇金州時被俘的一番際遇。

結果真正跟了這些太平賊之後,他才第一次知道,世上居然還有這般給予士卒吃飽喝足,餉錢從不克扣和拖延,還限制操行以外辱罵打罰手段的軍伍所在。

據他所知,就算是山西節衙最親近的牙兵,除了不定期的考上之外,平日里也不過是如此的優待而已;更別說時他們這些新降的改造兵員了。

更何況,除了日常執行起來極盡苛酷的森嚴條令之外,居然還給士卒提供各種傳唱、說書的娛樂手段,強制要求士卒啟蒙學子,定期討論和問候家中的情形。

因此,王弘范初來乍到之時是在很有些不適應,甚至幾度生出想要逃亡的心思來;畢竟,對著一群陌生之人說自己過往的一些生活瑣事和對於家鄉的記憶,實在有些羞於啟齒。

但是在同舍里聽別人說了多了,也忍不住產生了心有戚戚在的共鳴,乃至有了表達和傾訴的欲望來;然後在分享了心聲之後,他就一下子沉淪了進去。

在將其他自己老家種種情形的時候,他甚至會和其他人一起嗚咽流淚,一起大聲的在咒罵著那些禍害鄉里的官府胥吏,那些其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屯營官長。

王弘范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子過下去好了,結果大半年之後太平軍就打回了關內,也讓他再度確信了大都督率領的太平軍,乃是為天命所鍾應運而出的存在。

因此,就在這種參與和見證革舊鼎新時代的振奮和激勵之下,他們這些新舊降軍和俘虜出身的改造士卒,甚至能夠比那些新卒,爆發出更加強大的斗志和信念來。

因此自從戰斗開始之後,作為戰場之中最顯著的目標之一,擎旗的王弘范已經先後身背數箭,肩頭,腰上和腿上都是血淋淋,卻依舊談笑風生的大聲鼓舞著左近同袍。

直到再度擊潰了這股劫掠地方的官兵,足足留下了七八十具屍體倉皇而遁之後;他們才在過火的廢墟里三三兩兩的落座下來;相互包扎傷口和整備起器械來,

而王弘范也在隨行救生兵的催促下,用專門大鉗剪斷外露的箭桿,又脫下血水浸透的罩衣和兩檔鎧、夾衫,露出幾處嵌在皮肉里的箭頭;用鑷子撐開拔出再粗線縫合起來。

然而他居然還能齜牙咧嘴的喘聲道:

「不礙事的,只是些許皮肉傷,我在山西可是受過比這更厲害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