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請君莫奏前朝曲(中(2 / 2)

唐殘 貓疲 2336 字 2020-06-22

而在岸上,遠處一些山頭上,已然是隱隱有人聲開始聚集了起來,而在敲鑼打鼓的伴奏聲當中,開始爬上了這些視野較好的樹梢高處,卻是被江上的動靜給吸引了過來。

雖然,太平軍士卒在岸上已經進行了清場和警戒。但是還是擋不住十里八鄉的百姓偷偷溜過來,而遙遙對著江上發出隱約轟鳴和震響,而煙柱繚繞遠近可聞的莫名事物,各種焚香插燭的頂禮禱告、膜拜不止;乃至弄來鼓吹唱奏不已。

按照他們私下了流傳的說法,太平那位大都督雖說是佛門還俗之人,彈實際上乃是應運而生的天人降世,擁有各種不可思議的非凡手段。是以但凡地方太平軍治下之後,就開始風調雨順、水旱不經,就算偶有災變也能很酷愛得到處置消停。

這是因為他在擊敗了朝廷官府所代表的崩壞氣數之後,又慣用調伏之法降順了那些應劫而生、為亂世間的魑魅魍魎,令各路水旱蝗瘟諸害盡皆逃避他處;而在其大威能之下,各方的土地山神河伯更是任其移山填海而莫敢不從。

如今,更是在降伏洞庭、鄱陽諸大澤的水神之後,打算繼續馴服四瀆龍神之中的大(長)江王。而這種奇異的聞煙自走之物,便就是為了震懾和制服大江王而專門營治的人道法器,可比上古禹王鎮壓水猿神無祈支的鎮水鐵柱雲雲。

還有人拿出之前峽江道中阻絕商旅的自古天險——瀲灧堆,就此消失作為有板有眼的證據所在。所以在專門劃分出來作為改造船台的禁區水面附近,一時間跑來觀覽和禮拜的人等,竟然就形成了宛如趕廟會一般的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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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周淮安也鄭重其事的簽發下了最新一封,發往江北新得的黃、蘄、舒三州的調撥令,以及相應鎮反會副署呈上的《戒嚴條例》和《軍管諸事細則》、《新地權宜考核的試行法》。

太平軍進入和接收淮南之後,自有一套相應應用成熟的對策和運作體系,只要應地制宜的進行調整而已。然而眼下他們所要面對的問題既不是遍地餓殍的飢荒,也不是滿地流竄多如牛毛的盜匪,更不僅是崩壞社會秩序下的災害連綿,而是戰亂積累下來隨時可能爆發的瘟疫苗頭。

沒錯,就是瘟疫。古人將凡能傳染的病統稱為「疫「。「瘟「則是烈性傳染病,可以在禽畜動物與人之間相互感染。特別烈性的瘟病可以朝發夕死。所以中國古代把傳染病、流行病統稱為「瘟疫「。幾乎從始至終伴隨著王朝更替的周期律,而在盛世和末世之間往復交替著出現在各種記錄當中。

這個結論看起來好笑,但是說起來一點都不好笑。因為在另一條歷史線上,憑借老家廬州一地之力而聯合多方勢力,最終通過漫長而殘酷的大半年圍攻才打下揚州的楊行愍,隨後又面對來自淮西蔡州的孫儒軍,所裹挾來號稱「五十萬」的大軍。

當時揚州城中正是倉庫空虛。飢民互相殘殺充飢,丈夫將妻子、父親將兒子爭相賣給屠宰場,被賣的人如同羊、豬一樣被屠夫宰殺。偌大「揚一益二」的天下第一富邑、淮左名都,凄慘的就只剩下幾百戶家破人亡幸存者的空虛之城。

最後楊行愍也為能夠再揚州當地取得足夠贍養軍隊的資源,而不得不前往江東兩浙開拓局面,奪去了宣歙觀察使之地才得以站穩腳跟,這就是有名的「棄揚奪宣」事件。然而面對來自孫儒勢力的圍攻,根據謀士建議采取了「據守疲敵」的方略。

結果後來孫儒的軍隊因為人口太多,吃光地方之後就陷入到飢荒當中,又因為放任自流的惡劣衛生條件,而在野地里應時爆發了大瘟疫,結果所部不戰自亂。相反在廣陵城中依靠發達的公共設施,整好以暇的楊行密軍馬一亦反攻,孫儒就迅速兵敗身死。

殘余部眾在投降之後,被挑選出數千名精壯健兒組成了親兵,又因為人人皆披黑袍罩甲,所以就被稱為「黑雲都」。但是相應的淮南地方也被打的十室九空而遍地荒蕪。而不得不靠軍屯和分田為由,重新招徠人口來耕作和居住。

所以楊行愍在歷史上所建立楊吳政權,在後來號稱是「寬仁雅信,能得士心。」「選拔賢才,招集流散,輕徭薄賦,勸課農桑,未及數年,公私富庶,幾復承平之舊」的治世,是建立在淮揚人口幾乎逃亡、死絕之後,從江東重新大舉填戶移民的基礎上。

按照後世朴素唯物主義大思想家王夫之《讀通鑒論》的評價:

「當是時,人各自以為君,而天下無君。民之屠剝橫屍者,動逾千里,馴朴孤弱之民,僅延兩閑之生氣也無幾。而王潮約軍於閩海,秋毫無犯;王建從綦毋諫之說,養士愛民於西蜀;張全義招懷流散於東都,躬勸農桑;楊行密定揚州,輦米賑飢;成汭撫集凋殘於荊南,通商勸農。此數子者,君子酌天地之心,順民物之欲,予之焉可矣。」

列舉出的這幾個人算是五代將相王侯之中善存百姓的典范了,所謂「其各守一方而不妄覬中原,以糜爛其民,與暴人爭衰王。以視朱溫、李克用之竭民肝腦、以自為君而建社稷,仁不仁之相去,豈不遠哉?」

現在閩國的王潮尚且「不知所蹤」,前蜀王建還在西蜀小朝廷麾下做一個小軍頭;張全義還在自己手下待得好好沒有改名的跡象;成汭好像實在天門山聚眾造反的時候,被太平軍給順手給收拾了;因此,真正需要太平軍慎重對待的也就剩下這個同樣還沒改名的楊行愍了。

所以,眼下能夠通過有限的兩線兵力和資源投入,把這么一個後世稱為「起於盜賊,其下皆驍武雄暴,而樂為之用者」帶有時代氣運的風雲人物,給變相的關困在廣陵城內;而在短期內不至於出來添亂和壞事,周淮安已然算是比較滿意了。

而話說回來,歷史上幾度游竄於江淮之間,而在對陣中罕有匹敵的蔡州悍將孫儒的失敗,也是真正敗給了看起來似乎屬於偶然,但是遲早也必然會爆發的瘟疫上。這也是如今已經介入淮南局面,所要審慎對待的潛在問題。

所以,光靠相應的人手和糧食還不夠,還有抽調相應醫葯衛生資源和前線駐軍的協助,才能建立起來足夠穩妥的檢疫、防疫和治疫的防控體系來。著看起來雖然後續投入不少,甚至會比之前出兵軍費更多一些;但是帶來長遠布局上的好處卻是難以形容的。

況且,以目前的條件和形勢上看,只要確保堅持過秋後入冬這段時間就好了。接下來就是冬天嚴寒肅殺的氣候,自然會消滅掉大多數游離在太平軍控制體系之外的潛在活體傳染源,無論是這個時代的傷寒、痢疾還是霍亂、鼠疫,沒法在經過一整個冬天之後還保持活性。

這就是令人覺得格外殘酷又無奈的事實所在。而太平軍也只能確保做到,在自己控制范圍內進行力所能及的隔離措施和有限救治而已。這是人類社會演變和進化過程當中,偶然或又必然出現的挑戰和考驗之一。

只是放到物質大豐富而衛生醫療條件發達,大家習慣遠離這些舊事物的現代社會之後,才會被地方官僚系統的無能提給一下子凸顯出來,而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和據有社會影響力。要是放在新中國建立以前,那一年能夠在此起彼伏的瘟疫當中少死一點人,那就是不得了的太平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