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征衣卷天霜(續(1 / 2)

唐殘 貓疲 2143 字 2020-08-02

不久之後,灰頭土臉的曹皇後跌跌撞撞的奔走在荒野之中,而在她身後最後三名衛士也早就不見了蹤影,而唯剩一個手中牽著的孩童而已。最後這些護衛是在曹皇後失去了坐騎之後,在疲累和麻木當中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帶著另一名馬上昏睡的幼兒跑遠了。

當他們想要回頭的時候,新的追兵也從新出現在了視野當中。因此,接下來的事情就只能依靠曹皇後自己了。如今在野地灌叢中一路狂奔下來,她的靴子早就磨穿磨破了,頭發也隨著丟到的冠帶而披散下來,身上的衣袍也被掛成了一條又一條;然而卻沒有能夠讓她停下自己的腳步。

因為關內接連大戰的緣故,長安城近郊和沿著渭水邊上稍微粗大一些的樹木,都已經備砍了去充作營寨、防柵、器械的物料了。所以這些新長起來的纖細樹木,儼然不足以成為她們掩蓋蹤跡的遮護。不得不走上一大段距離,才能找到一處勉強藏身和休息的所在。

她們就像是一對驚弓之鳥一樣,在遠離大路的地方僅憑著一點點的直覺,而向著大致的方向躲躲藏藏的努力奔走和跋涉著。而對於曾經多年追隨黃巢於軍中的她來說,上一次類似經歷的記憶仿佛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那是在蘄州渡過大江的江東和江西的交界處,遭到了來自還是鎮海節度使高駢麾下頭號大將張磷的攻打,而在浙東之地大敗塗地之後。自從婺州(浙江金華)穿過衢州,在崇山峻嶺之間「開山路七百里」,進入福建觀察使(今福建省)境內的時期。

那也是一條以屍骨和血肉鋪就而成的道路。幾乎每天都有人成片成片的倒下,也有人不顧一切的就此逃跑和失蹤,就此變成山野之中猛獸蛇蟲的口中餐。而她作為黃王的親眷,走到本路上連帶不動車子和馱馬都不得不拋棄掉,而只能帶頭用腳跋涉在亂石嶙峋或是泥濘深重的山林間。

然後走著走著鞋子就壞了,包腳的布也爛了;但是她依舊堅持背著年幼的葯兒,一聲不吭的跟隨在那個曾經相當寬厚的身影背後。雖然不斷有人建議她放下這個孩子,或是交給別人去負擔。但是,她卻自己咬著牙一力堅持了下來。

因為,那時候的她根本不放心其他人,是否會在下一刻就把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給舍棄在了山林之中自生自滅呢?就像是那些已經走不動的老弱婦孺,或是因為傷病跟不上的士卒一般,無論她們怎么哭喊和叫喚,只能備慢慢的遠遠甩在身後。

既然當年那種艱險的困境之下,她們母女都能夠活了下來,並且迎來了各自的歸宿;那現在的曹皇後也自然不會輕易的放棄和絕望的。只是隨著行路日遠,她還是感覺到了隨著年紀增長和養尊處優的生活,所帶來種種無力和虛弱。

要知道當初她還能夠在路上用疲憊的嗓子唱出歌子來,鼓舞那些同樣疲憊不堪的義軍眷屬們;雖然她們在後來大都死在了福州城下,叛變的畢師鐸等人的屠刀之下。對於如今曹皇後而言能夠支持到現在的唯一動力,就是她還想親眼見到自己外孫的出世,並且為之享受天倫呢?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中突然一松,卻是一直被她拉扯行走的小兒黃鼎,再度失足摔倒在了地上。只是,已經變得臉上浮腫起來而身子青一塊紫一塊的黃鼎的,在這一刻卻是怎么撐著身子都站不起來,而不由惶急著哭泣道:

「娘娘,不要舍了我去。。我定會好生聽話。。」

然而下一刻他就備曹皇後抱了起來,然後又撐掛在了後背上繼續緩緩向前行去,就像是早年她曾經背負著葯兒穿過閩地的數百里群山一般,口中猶自還在念著:

「鼎兒,你阿耶當年最艱難的事後沒有舍棄了我,如今我也不會舍棄你的。。」

然後話音未落的下一刻,曹皇後的身體就驟然向前一傾,兩人一起再度滾落在了一條不起眼的淺淺土溝當中,卻是曹皇後再也沒法站起來了。因為她原本就是傷痕累累的腿踝徹底崴了;而她只能將黃鼎推到土溝邊上,滿頭冷汗喘著氣擠出一個藹然的表情道:

「鼎兒,你要自個兒走了,娘娘歇一些就跟來。。」

然而她下一刻的臂膀,就被淚流滿面的黃鼎給緊緊抓住不放了。

「沒有娘娘,我哪兒都不去了。。」

「好吧,那我們娘兩就在這兒等著吧。。」

曹皇後聞言卻像是徹底放松了身體,撫摸著跌坐在身邊的孩子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道;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終末之期了,只是難免要在著野外淪為獸腹之餐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曹皇後覺得自己恢復了一些氣力,就強忍著腫脹的劇痛想要攀著溝邊站起來。

然而,就在她探頭出去的那一刻,卻不遠處的稀疏稀疏樹叢中冒出一個身影來,幾乎是與她打了一個照面就大叫一聲;隨後數名皮袍背弓的胡馬子幾乎是爭相現身出來,而對著她一邊叫囂著一邊沖上前來。

此時此刻的曹皇後卻是心中冰冷而又格外的平靜下來,她握住手中僅存的一支尖銳物——半截束發的精鐵篦子,決然的看了淚流滿面的小兒黃鼎一眼,口中卻是抱了萬一的心思嘶聲喊道:

「我乃大齊皇後。。。不得無禮。。」

她將篦子按在了哭的渾身顫顫的黃鼎脖子上,暗中期待著自己接下來死之前,不要受到太多的苦楚才是。正當她深吸了口氣想要用力按下去之時,卻聽到了一聲慘叫和痛呼;不是身前的黃鼎發出來的,曹皇後轉頭過去就見沖在最後的一名胡人一頭栽倒在地。

而其他人也驚覺起來而頓然停下腳步,然而又有一人在肩頭崩血滾到在地,其他胡人也不由挽弓捉刀在手而聚攏了起來四下戒備著。下一刻,就聽的更加清晰的接連噼啪聲,這些胡人就接二連三的在身上噴血,而哀呼慘叫著再度逃散開來,然後沒跑出多遠就在後背被接連擊倒。。。

而仿若是看了一場荒誕默劇的曹皇後這才回神過來,卻見自己反向的林子里突然就蠕動了起來,而又慢慢站出來數團會行走的枯枝敗葉;還沒等她腦中從「山精樹怪」的揣測當中轉過來,一句熟悉的口令聲就響起在了她的耳邊。

「天補平均。。」

「再造太平。。」

然而下一刻,滿心激盪的曹皇後只來得及應出這一句,就驟然脫力失神抱著小兒黃鼎的昏死了過去。

——我是劇情分割線——

而在長安城內,被粗粗清理過卻依舊還殘留著大片血跡的升陽殿前,卻是難得聚集了西北行台所屬的大半數軍將。

「這就是賊軍得以堅守不墮的憑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