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無復雞人報曉籌(下)(2 / 2)

唐殘 貓疲 1659 字 2021-01-10

就算是他一個從天朝上國回來的博學之士,也已經看不過去的事實,這些衣貴朱紫的人家為什么就看不到,也想不明白呢?後來暨此三番的親身遭遇,他才明白過來並非這些貴人視而不見或是充耳不聞,而是在彼輩眼中能夠稱之為人的,也就「骨品制」下的這幾千戶門第及其眷屬、附庸而已。

他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學問和從中土大唐所帶來的聖人教誨和道理,可以改變人心而置其向善而行,令百姓得以教化純良,令官吏知畏天命而勤於王事,最終改變然國中大多數人困苦不堪的積弱格局。然而現實卻毫不留情的給了他一次次挫折和打擊。

因為,那些掌握著權勢和義理的貴人們,卻是根本沒有想到要有任何的改變;就算是歷代引進了煌煌大唐的官制,引進了佛法的精深高妙,引入了三墳五典、四書五經的聖教學問;卻還是努力維系著千百年始終不變的陋俗,一切都是為了固守著權勢與尊位不動。

崔致遠也由此越發明白了,以中土的天下之大,為什么只有太平軍才能應時而起獨領風騷而卷盪天下了。若非這種改換天地式的激烈滌盪和不惜一切的以死相爭,又怎么能夠為那些積重深遠的卑微小民,開出一條活路來呢?

畢竟,此起彼伏了上百年的宗室內訌之下,新羅國勢的頹敗與衰微,已經不是坐在高高朝堂上的那位真聖女王,或又是「和白會議」上一眾執事重臣們,想要改變就能夠改變的了;或者說其中就算有人希望看見變化,也被來自親族、朋黨、部曲和附眾的所牢牢束縛,乃至遭到反噬。

雖然有歷代景文王、憲康王試圖重振王權,然而無力回天。比如元聖王任內著手強化王權,效仿中國唐朝的科舉制度,於貞元四年(788年)實行「讀書三品科」,通過對國學學生實施考試來選拔官吏。但是由於骨品制度的根深蒂固,再加上出身門第的渡唐留學生,輕易壓倒了新羅本土學生,而讓新羅推行科舉的初步嘗試就此衰微。

而這些已經延續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王姓和公卿世族,之所以看重他這么一個歸國的士人,也不過是看在他曾經在天朝上國中舉並出仕的官身和光環上,更指望的是他所帶回來的上國光環,能夠「諸州郡不輸貢賦,府庫虛空,國用窮乏」的局面下,威懾那些在地方上令王權搖搖欲墜的亂臣賊子們;

或又是用重新闡釋的聖人之言、經典要義,為朝廷聲張權威和彌合分歧、嫌隙,乃至就像是弘揚在新羅山河之間的佛法一般,繼續麻痹和安撫那些苦難深重的黎庶百姓、奴婢隸民,繼續如如塵泥一般微賤的永世做牛做馬順服下去。

或者那位王上從一開始就深謀遠見的看穿了他的本質,也看透了這世間積重難還的弊情和苦難的根源,才對他格外寬縱的予以種種自行其是的便利和協助,讓他能夠自己幡然醒悟過來而重歸到,那條相對正確的道路上去。

無論如何,新羅國也需要改變的時候,無論這種改變是來自內部的豪雄和亂黨克上犯亂,還是來自外在天朝上國的介入和干預。但至少在太平軍面前他尚有一些用處,也可以扮演好一個恭順而良好的合作者身份,而讓事情不至於敗壞和崩決到無可接受的地步。

只是當他的牛車回到了自己的賓館所在之際,就見到一個平日交好的王邑舍人,正在清掃出來的雪地里度著腳步,吐著煙氣不知道等候多久了,見到崔致遠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來低聲道:

「崔先生,不久前執事省已經發出了王大誥,委派數十位擇撿官帶領部曲,前往各州郡地方催稅和清欠,凡所過之處軍主、僮主皆須協從。」

「壞了。」

這是崔致遠全身激靈起來的第一個反應。

要知道自從自安東都護府歸來的權臣清海鎮大使張保皋被殺之後,籍著新羅金氏王族內亂不止而地方豪族、宗姓勢力迅速做大,分駐新羅九州之境的十幢王軍,卻是因此愈發馳廢和衰微不堪。

以至於地方豪姓已經滲透和掌握各地總管、都督、刺史之屬,而架空和挾制了王臣將吏,逐漸對王京陽奉陰違、不順王命,就如中土的藩鎮割據一般的;以至於如今王令真正所出之處,僅限於五小京在內的近州少部分地區了。

而這些地方的黎庶百姓、奴婢隸民,因為要供養和敬奉王室及諸多貴姓門第,早已經是煎迫不堪而盈反鼎沸如干柴焦油了;他雖不知帶真聖王為什么會如此下令,但如果再在這個冬日里繼續催逼的話,那可真是一點就著的大亂可期了。

「快快,快給我換馬,火速出城前往金海京(慶尚南道金海市)的淮南館」

這一刻的崔致遠酒意已經小時的無影無蹤,而對著驅車的傔從急促吩咐道:太平軍的遠行商團在金海京(今韓國慶尚南道金海市)建立所謂的「淮南館」,以及相應船團護衛所控制的港市和城防,將是接下來最安全的地方了,

當地還有一個作為擺設的仕大等(新羅官名,別稱大尹)庶王子金圭,在接下來的局面當中無疑是有所大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