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肇慶光復(一)(2 / 2)

臨高啟明 吹牛者 1531 字 2020-11-28

我出生於原廣東肇慶府的高要縣,排行老二,所以小名叫劉二仔。家里是軍戶,祖祖輩輩都是當兵的。現在年輕的同志估計已經不知道了,以為軍戶是家里祖傳當兵的,參軍光榮,威風八面。其實不是的,同志們。參軍光榮那是我們開天辟地的伏波軍,在舊社會,講究的是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當兵是和農民、工匠一樣,要被別人看不起的,甚至比普通百姓受壓迫更深。

在偽明,軍戶也分三六九等,像百戶指揮之類的,那當然是威風八面,吃香喝辣,官職世世代代傳承。而普通的軍戶呢?說好聽些是老爺們的長工,其實是老爺們的奴隸,也是受剝削,受壓迫的,同樣是我們伏波軍的解放對象。

我家相對於別家來說好一些,因為我爺爺當年當過百戶家的佣人,帶過後來的百戶孫十萬。因為這層關系孫家很記得和我家的煙火情分,對我家很是另眼相看。所以我家受的壓迫也就要輕一些,但別人就沒那么幸運了,我的童年玩伴大多是軍戶,但他們家里十分貧困,給孫十萬勞作辛苦一年到頭,到手的不過幾百斤糧食,連糊口都難。因此一般平民百姓都不願與普通軍戶通婚――誰樂意自家女兒跟著受氣受窮呢?當個老百姓平日里只要不進城見不到官,受得壓迫要輕一些。軍戶天天都在上官的眼皮底下操勞,累死累活不算,稍有違拗就會被軍官「軍法處置」,一打幾十軍棍,皮開肉綻不說,打死也不算稀罕事。打死了往野地里一拖一埋――比大戶人家的奴仆還不如。

所以那時候軍戶逃跑的很多,我們屯所里的軍戶,據說原來有一百多戶軍戶,每戶一丁就有一百多兵丁了。可是在我出生那會,屯所里的軍戶只有二三十戶了。一片蕭條破敗的景象。除了百戶孫十萬家之外,就是總旗、小旗這樣的「官」,日子過得也很窮困。

軍戶日子過得窘怕,破罐子破摔,軍紀極為敗壞,應募去當營兵的,見外敵逃跑其疾如風,欺負自家百姓卻是侵略如火,完全沒有手執鋼槍,保衛百姓的意識。在自己家鄉還好,畢竟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敢太過分。可外地來的軍隊呢?人生地不熟的,就搶劫騷擾百姓。我就「有幸」見過一回。

我有個發小,叫侯海生,我叫他海哥。他母親姓侯,父親姓海,是入贅過來的。外祖父家里在肇慶祖傳的豬肉鋪子,本來生活還過得去,可惜他母親好賭,把家產都輸光了上了吊,父親也氣得卧病在床,靠他勉強維持,只能糊口,更不要說上學了。然而就這么困難的海哥,也被廣西來的客軍給纏上了。那年伏波軍剛剛打了澄邁大捷,消息傳回肇慶,很是人心惶惶。時任明當局兩廣總督是王尊德,明明是他挑起了戰爭,卻害怕元老院和人民的清算,就把梧州的駐軍調來協防肇慶。廣西兵毫無同仇敵愾的樣子,平時也不訓練,到了肇慶就上街搶劫商鋪,騷擾婦女。特別是里面的狼兵,不但搶東西,還隨意殺人,一時間人人自危。

那時經常聽到的就是誰家的鋪子被砸啦,誰家的小媳婦兒受了欺負,哪里客軍又殺了人――一時間滿城烏煙瘴氣,雞飛狗跳。我家里的幾個妹妹也成天在臉上抹了黑灰,藏在家里不敢動。那天我去給海哥家里送些柴火,剛和海叔聊了幾句,就有街坊沖了進來,說海哥和廣西兵打起來了。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有三個廣西兵上街禍害百姓時,割了海哥的豬肉不給錢。海哥也是強項,抓住廣西兵的領子一定要他給。廣西兵說:「老子上行院嫖娘們都不給錢,拿你幾斤豬肉算個屁!」兩邊就這么打起來了。

我當時就急了,生怕海哥被廣西兵殺死,這些客軍兵痞是殺人不眨眼的。趕緊回家叫了朋友,提著槍棒到了現場。海哥生得胖大,也有力氣,一打三還占上風。我們趕緊過去「拉架」。搭胳膊挽手地把三個廣西兵拉開,借著混亂把那三個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頓。趁著廣西兵沒回來報復時,把海哥和他父親藏到我家里。廣西兵找不到正主兒,又不敢到本地衛所造次,只好把海哥的豬肉鋪子砸了出氣。後來王尊德被元老院嚇死,廣西兵撤回梧州,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海哥和我一起參軍,為元老院和人民立下不少功勞,只可惜後來犧牲在解放馬尼拉的戰斗中,沒能親眼見到最後的勝利。不料廣州一別,竟成永遠!

雖然軍戶被百姓頗為看不起,又危險又窮,還沒半點榮譽可言,可是想脫離也不是這么容易的事。明當局對軍戶的戶籍管理極為嚴格,雖然也說你怎么怎么著就能脫離軍戶,可那畢竟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和修真一樣,雖然也聽說過萬歷朝的張閣老就是軍戶出身,考科舉當大官脫了軍籍,但那是從來沒有親眼見到過的,親眼見到過的只有哪家的平民犯了事,當了「恩軍」歸到軍戶里頭來得。

我家也是做著這樣虛無縹緲的清秋大夢。那時我家里還比較好過,就想著讓家里的男丁上學開蒙,以後考上科舉全家脫籍。我原本排行第二,前面本來還有個哥哥的,可惜五歲時夭折了。這下家里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爺爺出面跟孫十萬求情,不知道磕了多少頭,孫十萬才讓我陪著家里的「少爺」們一起念書。說好替他家服侍「先生」,不用出錢,還供兩餐一宿。

我爺爺和我爹對孫家感激涕零,拉著我專門去給孫十萬磕頭。從此我就在孫十萬家讀書了。

孫十萬家的子弟,是專門請一個「先生」在家里教的,當時叫「家塾」。我去陪著「念書」其實就是給他家當不要錢的佣人。每天除了打掃家塾的衛生,還要侍侯這個所謂的「先生」。

說起這個先生,當時已經有五十好幾了,讀了一肚子的所謂「詩書」,考了個秀才,他也一直以此自傲。可是呢,除了吟誦些之乎者也,寫幾篇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之外,一點真才實學也沒有。我開始還以為他是個有學問的人,可是遇到些不明白的事情去請教總被他吹胡子瞪眼的罵一通。我知道他沒把我當學生看,就拿我當個奴仆。整天把我呼來喝去干活,根本沒有時間上課念書。半年下來,百戶家的子弟都開始讀《詩經》了,我連百家姓,千字文還沒學熟。這讀書人卻總說我「愚不可及」、「呆若木雞」。孫十萬的幾個兒孫,也時常拿我取笑捉弄,把我當作他們取樂的對象。但是我為了念書,為了所謂的「光宗耀祖」,對這些欺侮都忍受下來,幻想有一天自己能高中舉人、進士,為自己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