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節 原則與從權(1 / 2)

臨高啟明 吹牛者 1560 字 2020-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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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邁城下,敵我軍士,傷者不知凡幾,當時之勢,言稱是『人歇台子不歇』。首長們說了,盡人事,聽天命,能救治幾個便幾個。以我等當時所學,雖說是助手,原本所做也不過敲敲邊鼓,消毒鋪單、扛腿抬手,此刻顧不得這許多,凡那不甚疑難的,也分一二個於我等料理。有的術科只觀摩首長做過,有的,干脆只是聽首長講授過。那時候傷員如潮水,會與不會,都得硬著頭皮上。彼時莫道是我,就說幾位首長,立於台邊手足無措,也是常有之事。乃至於未能救回來的,不勝其數,哪日不有幾個?

「旁的不多說,單就一個明軍的兵勇,叫炮彈砸碎了脛骨,截肢時少不得清創。此台截肢,適逢林首長並我兩人施術。事後回想,不知那時中了什么邪祟,一心只覺得新配發的雙氧水合用得緊,便拿紗布蘸飽了,攢成紗球,竟便把這雙氧水紗球塞入骨髓腔里去擦……」

聽到這里,陳瑞和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說話,謝耀就自嘲地苦笑一聲:「是了,你既去過了急診,自然極易想到:這雙氧水,倒下去便生出一堆氣泡;紗球一堵,許多氣泡出不得外面來,當不過只能往骨髓腔里面擠……壓力這樣高,你說能出什么後果?」

「……空氣栓塞?」陳瑞和小心翼翼地問道。

謝耀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早先但聞空氣栓塞凶險非常,不曾料其來勢之迅猛遠過人力之所能及!不待林首長轉頭看我手中是何葯物,傷員便大叫一聲『好悶』,霎時便人事不省,就……一剎那,人便不中用了。你若誠意遞狀子去告,不妨先同我說說:一塊紗布要了人性命,我該當何罪?督導不力乃使助手醫死傷員,林首長該當何罪?」

陳瑞和一驚,隨即回答:「這……這豈能相提並論!謝主任您的水平在元老院誰人不知,哪個能有資格來審你,自然不該領罰;首長們……當然更不能受罰……可、可我聽說,這在澳洲,叫『醫療事故』,醫生要去蹲大獄的――哪怕官府不究,傷員的家里人也會要醫生償命的!」

「還用得著去澳洲?若是此事出在百仞總醫院,就已經是醫療事故了!」謝耀頗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但此事卻是前線之事。償命?這兵勇連姓甚名甚都不曾說得出,逢此亂世,大抵也是無親無故,誰會為他找來此地要人償命?」

「這不是……」陳瑞和脫口而出,卻被謝耀一抬手止住了話頭。

「你休嚷。我且問你,澳洲的醫學是何等水平,這新光復的故土,又是何等水平?」

「這……」陳瑞和語塞:誰也沒去過澳洲,大家只知道首長怎樣——可首長們的水平不就是澳洲的水平嗎?這跟是不是「醫療事故」又有什么相干?

「我曾聽聞林首長提及,雖在澳洲,京師的醫生和邊鄙之地的醫生,犯了同樣的錯誤,受罰也是不同的――京師罰得更重、更嚴,而窮鄉僻壤的草頭醫們則要輕得多。」謝耀說道,「王初一這條腿若是丟在臨高,堪夠讓這衛生員直接去找符有地報到,當上一二年的苦役營衛生員;但是在這前線……呵呵呵呵……」

「可這……這個,這個不對呀……」陳瑞和只覺得哪里有問題,可好像又說不出具體是什么:「都是元老院歸化之民,憑什么區別對待這么明顯!」

「今天吶,我作為一個長者,有必要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教你個乖,你只記著:此事出在這准治安區的地面上,就是民不舉則官不究。衛生員水平低,連你我都看得出,宋首長難道看不出?林首長難道看不出?元老院難道看不出?為何不讓他們去蹲大獄?為何還是讓他們上前線?這其中關節你想過沒有?」謝耀問道。

「……」陳瑞和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想起自己上培訓課程的時候,好幾位元老大夫都說過衛生培訓「太過簡陋」,據說澳洲一個大夫培養,前後要十多年功夫,方能獨立診療病人。

而元老院這里,博鋪總醫院里最好的歸化民大夫也只有五年的資歷――多數人還是從護士和衛生員起步,根本沒受過多少醫學教育,都是「實踐中成長」,靠著不斷給人治療再參加各式各樣的短期培訓班培養起來。可想而知,這樣的「速成大夫」手下,類似謝耀的「雙氧水」事故不知出過多少了。

「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通……你好歹是聽過政治課的,明國治下的世道,所述章節不少,不可不讀。平日里上工,莫帶這么大氣性。」謝耀也不再多解釋,只是無奈地笑笑:「跟老謝學技術可以,這脾性可莫要學我。」

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讓陳瑞和滿意,但他似乎理解了謝耀的潛台詞。這種潛台詞讓他隱約覺得這種雙重標准的縱容和當初宣誓的精神似乎不相符,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也可能只是他心里並不真正想去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