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1657 字 2020-12-19

林延潮想了一下,自己需與朱賡打好關系,少不了得說些真話。

林延潮道:「經筵講官,日講官乃翰林所望,小弟當然有此想法,只是我為官不過一年,資歷太淺,恐怕幾位閣老不會題請我為日講官。我想來等輪直內閣期滿後,向學士直內書堂,再待三五年後就夠了。「

朱賡不由搖了搖頭道:「宗海,你這么想就錯了,你所擔心恐怕是資歷二字吧?」

「如金庭兄所言,正是如此。」

朱賡與林延潮先進了恭房,待出了恭房後。

林延潮取木瓢倒水給朱賡凈水,朱賡邊抹手邊道:「大丈夫豈可持俗見,而束手束尾?宗海你可知停年格?」

林延潮聽朱賡這么說,頓時明白他話中所指了於是將木瓢放下道:「可是北朝魏國吏部尚書崔亮所創的停年格。」

朱賡笑著道:「狀元郎真博聞強記,考不倒你,正是停年格,時人崔亮行此法,從此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史書上亦有雲,自是賢愚同貫,涇渭無別。魏之失才,從亮始也。」

朱賡說完,也是取水來替林延潮凈手。

林延潮琢磨朱賡話中的意思,他說的是北魏吏部尚書崔亮創停年格,即今日官場論資排輩之始。

當時北魏官少,應選之人多,吏部的官員無論選誰,都遭來滿朝官員上下的怨恨。於是吏部尚書崔亮創立了停年格的選官辦法,即不問人才高下,專以年資淺深為標准。

這也是今日所說的論資排輩。

崔亮創此法後,有人勸他說,過去方法選官,雖不怎么樣,但天下人才總能收個七八分。但造你這個辦法,選拔人才,大家比命長就行了,誰還去努力修行名厲好好當官呢?

崔亮聽了也是無可奈何地解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只是為了安撫上下。昔年鄭國執政子產鑄刑書以救天下之弊,晉大夫叔向譏諷說,有了刑法,人人就會想著如何鑽法的空子,天下亡矣。我立此法也是如子產的初衷一般,希望天下君子能知我的用心。

朱賡拿崔亮創的停年格作例子道:「古人選士,殷周以鄉士,兩漢由州郡,魏晉置中正,何來有論資排輩之說,今日循例,大家竟習以為常,豈非怪哉。」

朱賡這一番話,林延潮打心眼里認同,今天大家都覺得官場上論資排輩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但卻不知這並非是一個好方法,只是古人創出一個權宜之策而已。朱賡拿此來反駁,打破林延潮原先心底的定識。

之前林延潮聽過朱賡講過幾次經筵。朱賡是治易的大家,但他在經筵上給天子百官講經,林延潮只覺得昏昏欲睡,絲毫精彩的也沒有。但今日二人私下而談,朱賡這一番見識可謂人深省,這絕非經筵上空談的腐儒,而是有真知灼見的。

這點王家屏也是差不多,在私下談論時風趣健談,還能給來個黃段子,但到了經筵上時則又滿口道德文章。

於是林延潮問道:「金庭兄提及停年法,可是說選日講官,不以論資排輩為限?」

朱賡撫掌而笑:「孺子可教,與宗海說話就是輕松。」

林延潮道:「那羅侍讀為隆慶二年狀元,張修撰為隆慶五年狀元,理應早就為日講官了,但至今仍不是,而金庭兄乃隆慶二年的庶吉士,卻為何先他們一步,其中訣竅在哪里呢?」」

朱賡嘆道:「宗海有所不知,羅康州,張元和若能為日講官,早就為之了,眼下怕是沒有機會了。」

林延潮聽朱賡的言下之意,似羅萬化,張元忭不得內閣賞識,故而不能成日講官。

朱賡道:「宗海,你眼下正得天子賞識,正是入直侍駕的好機會,若是你以論資排輩自束,就大錯特錯。試問一句兩房中書幾品,六科給事中幾品?國朝又為何要設次位卑權重之官?」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聽了朱賡這幾句話,林延潮就知這朱賡太強大了,有這等見識,難怪能以庶常,反而居他兩位同窗狀元之上。

林延潮心底對他佩服簡直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為何六科都給事中僅僅正七品,兩房中書舍人不過從七品?為何明朝官制上喜以小制大?那因為品級低,所以可以繞開官場論資排輩的規矩,給當權者安插親信的機會啊!

至於輪直內閣,日講官,經筵官又是幾品,這乃是有職無品,既是如此,又何談論資排輩呢?

果真史書上都是騙人的,什么醇謹無大過,搞得老朱好似屍位素餐的閣老一樣。

甚至自己初與朱賡打交道,也覺得他是老實人一枚,沒有什么出眾之處。但在他幾句話點撥下,林延潮知這位朱賡,對官場規則的熟稔把握,自己是遠遠不如。

此人厲害之處,絲毫不遜色於申時行。

於是林延潮停下腳步,向朱賡行禮道:「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