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窮,翰林更窮,故而素有窮翰林之說。
如林延潮正六品俸祿,朝廷給俸明面月俸只有十石,加上各種公費補貼,『年薪』也不過百兩。
百兩對於中產之家而言,很不錯了,但對於京官卻是不夠。
王世貞就提他任京官時,一年花個六七百兩,勉強只能算個溫飽。
故而一句話『大小京官,莫不仰給於外官之』。
如何仰給,名目種種大約是,炭敬,冰敬,別敬,喜敬,年敬,節敬等。
如林延潮手中一堆拜帖,大約就是官員們所送就是別敬(京官外出辦差,別人給路費),節敬(端午節馬上到了,意思意思)。
林延潮聽陳濟川說,今日上門送禮的幾乎被府門前那條街都堵了,不由大是頭疼。
眼見面前如此多名帖,林延潮也懶得看了,讓陳濟川念給自己聽。
陳濟川道:「老爺,此乃你翰林院同僚黃鳳翔送的別敬,一共紋銀八兩銀子,還有葛布袍一件。」
黃鳳翔是林延潮老朋友了,這一次自己去應天主考,他相贈禮物,也算是朋友往來之意。
林延潮點點頭道:「鳴周兄有心了,他身在京中,日子也不富裕,他不是愛喝茶嗎?家里的六安茶我記得還剩一罐,你取了命他下人帶了送至府上。」
陳濟川稱是一聲,吩咐人辦了,又抽出一封名帖。
「老爺此名帖為山西巡按張又定送的別敬,贈耳順一部,懇請與老爺你當面一晤。」
六十者耳順,就是六十兩銀子。
林延潮皺眉道:「這張又定我與他從未有往來,為何贈此厚禮。」
陳濟川對著名帖念至:「老爺,張又定在信中說,他曾擔任過江蘇省某縣知縣,其縣丞的師爺乃泉州人士,師爺的三叔亦曾在洪塘住過,與老爺你家隔著一條街,故而與老爺你有半個鄉誼。」
這就屬於沒關系,強行生關系。
「我洪塘老家,就一條街,哪里來的隔壁街,」林延潮沒好氣地道,「竟這等擠門縫的本事,一見面就封六十兩,必又是請托,好言替我拒之。」
陳濟川又抽出一封名帖道:「老爺,這是內閣張中書的名帖,他引薦應天府胡員外求見一面。信中言胡員外的三個兒子都為南國子監貢監,今年赴鄉舉,懇請你關照一二,另奉節敬兩百兩,燕窩一盒,信中言若是老爺你取一子,再送兩百兩,若三子皆取,就送紋銀六百六十六兩!」
六百六十六兩,這真心666。
林延潮道:「帖子退回,不過張中書與我交情不薄,我會附信一封,改日再往他府上拜會。」
片刻後下人回稟道:「張中書下人回稟老爺既是不收此金,那這盒燕窩還請收下。」
林延潮眼睛一眯對陳濟川吩咐了一句。
陳濟川出門後,片刻即向林延潮回稟道:「老爺果真神機妙算,這燕窩盒底放著三張永豐祥票號的銀票,張張都是一百兩。我已是替老爺拒收了。」
林延潮搖了搖頭,陳濟川拿取一名帖,正要念時突停住了。
林延潮突見陳濟川神色神秘問道:「怎么?」
陳濟川拿著這封名帖道:「還有一胡商送來一對波斯美女,呈給老爺。」
波斯美女?還是一對?
當時明朝上層,頗喜波斯美女,納胡姬入室,也是風流之事。
「這胡商有何請托?」
「沒有,他只是說想結識老爺而已。」
陳濟川心想,林延潮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恐怕會答允。
林延潮尋思道:「我忽想起京城的胡商與御用監來往頗近是嗎?」
陳濟川道:「是,有這么說。」
「我記得穆廟在時,太監孟沖就曾送一波斯美女,深得先帝喜歡,還被封為宸妃,」林延潮道,「這胡商八成是馮保的人,替我拒了。」
下面幾封名帖,若贄敬太貴的,林延潮就拒了不要。
這給贄敬是重官階而輕交情。如送三輔臣,幾百兩都不嫌多。
林延潮聽說有位同年給某閣老送禮,第一次奉上兩百兩銀子,對方都不出來一見。
第二次奉上三百兩,也只是見了個面,謝都不道一字。
至於林延潮因是天子近臣,外官常有送贄敬的,但他這品級的,一般幾兩至十幾兩這樣就封頂,但再多就另有意圖了,這就不收了。
這才剛看完手上的帖子,然後又有人送來一帖。
林延潮不由心道,這簡直沒完沒了了。
陳濟川取了念至:「老爺,此名帖乃浙江參政胡定送得,只有一封帖子,沒有攜禮。」
林延潮訝道:「什么?胡恩師?」
陳濟川也驚訝道:「恩師?我記得老爺你幾位座師,案師中沒有姓胡之人啊?」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這你有所不知,這位胡恩師,原曾任過福建提學道副使,一省督學。他當年觀風洪塘社學,曾收我為門生,後來確聽說他右遷為浙江參政。」
陳濟川恍然道:「原來如此,老爺,這胡……胡大人,雖只送了帖子,但人就在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