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四十九章 本府不樂意(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54 字 2020-12-19

趙老太爺想起那句『你也會有今天』的話,一道寒意直透骨子里。

難道當年被自己整的申冤無門的那人,就是自己的今日嗎?

趙老太爺不由合上了眼睛,他感覺自己陷入了無盡的泥澤,無數雙手在拖著他陷入這覆頂的沼澤中。

趙老太爺睜開了眼睛,但見趙大公子猶自激憤地道:「案子被打回,按察司怎能視若無睹,我爹可是禮部員外郎,還有按院的親筆,這中間一定有什么環節出了差錯。」

這時候一人忽道:「會不會林三元請動了閣老出面……故而按察司不敢不理。」

趙大公子道:「有這個可能,不過可能不大,但狐假虎威定是有的。我還是不信,按察司楊臬台會打回我們的案子,這中間定然有何處出了差錯。」

「按察副使會顧及林延潮,但是按察使卻不必賣他這個面子。」

趙大公子走向趙老太爺道:「爺爺,若是按察司不受我們狀子,我們就向巡撫衙門去告狀,我親自遞狀子。我是趙家的長子長孫,還有舉人的功名在身。」

「一省巡撫,必然會重視!按察司不接,我們就告巡撫,巡撫不接,我們告到大理寺,大理寺再不行,我們就告御狀!」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案子我們趙家無論如何也要打到底,我就不信林三元真的就可以一手遮天,無法無天,眼底沒有朝廷綱紀在!」

趙老太爺聽了身上一寒,他突然想起了,當年他那個趙家同宗的話,他也是這么說的,縣里不行,告府里,府里不行,告省里,省里不行,就上京。

但是結果呢?

難道那家人申冤無門,告狀無路的一幕,今天真的就要落在自己身上。

趙老太爺待要開口,但在座的人都是贊許,為趙大公子叫好,一個個表示願意出錢出力。

趙老太爺見這一幕,搖了搖頭道:「糊塗,告京狀?去大理寺?告御狀?狀不是這么告的。」

趙大公子問道:「爺爺有什么不妥的嗎?」

趙老太爺道:「我們趙家經營至今日,也不容易。對於本府州縣官員的脾氣喜好,甚至省里大員,以及各種門門道道,我們都可以說得上了解一二,可是朝廷上面什么樣子的?在座的有人知道嗎?」

「告大理寺,當今大理寺正卿性子如何?要告御狀,天子喜好又是如何?宮里哪個太監能在陛下面前說上話?這些恐怕連你爹都不清楚。」

「可是這些我們都不知道,但林三元他知道,別忘了他曾經是翰林,當今天子的老師,罵了太後,馬玉死了還能全身而退,官越當越大,你以為靠的是運氣?」

趙老太爺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嘩地一下將所有人的希望,都迎頭蓋臉的澆滅了。

大家都是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現在事情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至少人還在提學道,沒有轉到州府衙門,這案子朝廷沒下文前,我們都有機會。」趙大公子強自撐著面子,然後向趙老太爺問道:「那我們是不是這邊也派人與林延潮談一談?」

趙老太爺搖了搖頭:「此人身懷利器,殺心已起,這時候談了……多半也沒用。但還是要試一試,就讓吳通判去吧,他一向喜歡白費力氣。」

府衙的後院里。

這正是六月的天,日頭還算和煦的。

林延潮在府衙後院的池塘邊,親自剛剛種下兩株柳樹。

這兩顆柳樹是主管河工黃越送來的,眼下歸德沿著黃河大堤上都種上了這樣的柳樹。

這柳樹易成活,抓地牢固,在堤上種植柳樹不僅好看,還能防波固堤。

林延潮親手在此種下柳樹,心想若是自己以後能成名臣,那么這兩顆柳樹以後大約也是能陪著自己留名歸德。

他日這府衙新官到此,旁人與他介紹時,都會說上一聲,此乃前知府侯官林延潮所栽,大約就是如此了。

林延潮忙的汗流浹背,然後至院里的亭子下休息。

下人給林延潮奉上熱巾香茗,早侯在一旁的陳濟川上前道:「老爺,按察司楊臬台來信了。」

「哦?說什么了?」

換了一般的知府聽說主管一省刑名,監督官員的按察使給自己來信,還不得嚇了一跳。

但是林延潮就這么好整以暇地坐著擦汗。

陳濟川道:「楊臬台說,趙家尤家他們告狀的事,他已是壓下,請老爺你盡管寬心。」

林延潮聞言手上動作一停問道:「怎么你們替我招呼過楊臬台了嗎?」

「沒有,我們什么都沒作,是,楊臬台自己派人送信來了。」

林延潮點點頭繼續擦汗後道:「楊臬台有心了,替我謝他一聲。」

但見林延潮口里說謝,但語氣里卻是理所當然。

「還有老爺,幾位通判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

不久幾位通判入內,以下屬之禮參見。幾位通判6續道:「啟稟府台,今年府內夏糧豐收,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不過有些地方抗繳拒繳,但大體上百姓們都還是支持的,今年夏稅不會拖過八月。」

「漕船也已是准備北運,本來都與漕丁說好的,但突然他們又鬧起來,向官府要開撥的銀子,否則就不開船北上,這銀子不知是給還是不給?若不給,怕會不會延誤了漕期。」

「還有疏通賈魯河的事,本預計六月中旬完工,但近來有人鬧事,明里暗里阻擾河工進度,幸好影響不大。」

「簡直是些刁民,」吳通判有些憤慨,但仍是道,「近來地方鬧事的多了一些,不過府台放心,下面官吏都一直尊奉府台的諭令,辦事都還算得力,只是百姓方面卻是難以溝通。」

「百姓難以溝通?」馬通判問道,「政令下行,府衙至州縣,州縣問六房,六房問里甲老人,里甲老人再知曉百姓,何來難以溝通。」

吳通判道:「難就難在,里甲老人,以及地方官紳,他們是民也是士,他們曉得朝廷政令,與老百姓也是切身利益相關。」

「官府要想百姓配合政令,需先安撫官紳才是,恩威並用,才能服人。」

林延潮道:「吳別駕,在座之中,你在歸德任官最久,論資歷也在林某之上,對於近來政令不暢,你有何高見?」

吳通判聽林延潮這么說,心底很舒服然後道:「在府台面前,下官哪有什么高見,只是下官所司商虞之事,平日里常與地方官紳大戶打交道,對於他們心思倒是了解一些。」

「下官以為官府與官紳里甲老人的關系,應該是同舟共濟。現在上下有誤會,乃是隔閡所至,若是官府能放下架子,聽一聽地方官紳們的意見,那么很多事必然是水到渠成的。」

說到這里,眾人都看林延潮臉色。

但見林延潮喝了一口茶,然後點點頭道:「這絕對是老成謀國之見。本府一直願意與地方官紳溝通,正如吳通判所言,大家是一家人,應是同舟共濟。偶爾有些不快之處,大家開陳布公談一談也就是了。」

吳通判聞言大喜,心想近來林延潮因淤田分田之事,與地方官紳產生了對立。現在趙家他們在告狀,地方也不配合他的政令,現在林延潮終於是有和談的打算了。

為政不難,不罪巨室。

你斗知府斗馬玉都行,但鄉紳是不可得罪的。張江陵的前車之鑒,你可是親眼所見,也應該是明白個一二了。

吳通判當下道:「府台從善如流,下官佩服之至。不知府台何時准備談一談呢?」

林延潮安靜地喝著茶,在吳通判看來他是在如何給自己找台階下。他也年輕過,也懷有抱負過,不少年輕的官員初任時,對讀過的聖賢書還是相信的,懷著為國為民之心,一意對付地方那些不仁的官紳,然而最後被現實狠狠的打磨了一番後,他們也就退去了棱角。

自己當初為官時,不是也是如此嗎?久而久之,大家都是學會和光同塵,或者反過來助紂為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