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五十七章 潘季馴的奏章(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812 字 2020-12-19

潘季馴沒有貿然下斷語。他當年治河的時候,車駕所至,行數千里,與民役都在第一線,任何事都親力親為。現在賈魯河疏通的如何,他也要親眼所見。

他與十幾個親隨,就沿著壩上走。

其余隨行的眾官員本來是裝著隨意看看的,見潘季馴走了立即跟隨在後。

潘季馴沒有叫他們跟來,除了臧惟一,龔大器,付知遠等省里大員,其余人也不敢離得太近。

這一次河南遭災,下面的州府隱瞞災情,臧惟一,龔大器,付知遠他們都知道。這是官場吏治多年積弊,非短短的時間可以消除。

但下面的州府如將災情如實上奏潘季馴,潘季馴再上奏朝廷,萬一天子震怒,他們搞不好是要被問責的。

現在潘季馴來到歸德府視察。他們心想林延潮乃能臣,任歸德府知府不過半年,但很有政績。所以他們就指望林延潮給他們打一個翻身仗。

三人心思都很微妙,卻不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就看潘季馴如何想的。

眾官員陪同潘季馴到了淤地。

但見沿河的壩里,都種了庄稼。不少百姓都在地里耕種。

潘季馴站在田邊負手看了一會,然後令人下到還未種上庄稼的淤地,抓了一把土給他。

潘季馴與幾位官員一並看了問道:「你們以為這土怎么樣?」

一名官員道:「好土啊,就如同平日吃的細面。」

潘季馴點點頭,他身旁一名懂農稼的師爺,取了點土放在口里嚼了嚼道:「甚好,極為潤膩。」

又一名官員道:「啟稟制台,下官雖不甚懂農桑,但也知道如此的土不用如何澆水施肥,也能長出好的庄稼來,勝過沙土十倍。」

潘季馴命人招了幾名老農過來。

潘季馴道:「我們幾人不懂的庄稼,有幾句話想請教幾位老丈。」

幾名老農連忙道:「老爺有什么話盡管問,草民等知無不言。」

潘季馴把土捏在手里問道:「你們管這土叫什么?」

幾名老農看了一眼,然後稟道:「我們管這土叫花淤土,這樣的田叫花淤田。」

「哦,為何名之花淤?」

一名老農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

半天才有一名官員翻譯成官話道:「這老農說,這要從放淤說起了,老百姓從河邊放淤到這田里,淤土沉降不均,土少沙多色紅,老百姓將之稱為赤淤,而土多沙少,色雜的,老百姓將之稱為花淤。一般而言近河口多赤淤,遠河口多花淤。」

「六月時引的河水,稱為礬山水,容易成花淤田,至於其他月份的河水,就多沙少土了。花淤乃是上田,一般要比赤淤田貴一倍,而赤淤田又要比非淤田貴數倍。」

潘季馴點點頭,但見龔大器笑著道:「宋史食貨志有載,朝廷定田,隨陂原平澤而定其地,因赤淤黑壚而辨其色;方量畢,以地及色參定肥瘠而分五等,以定稅則。」

付知遠也是笑著道:「龔兄真是博聞強記,本官也有一得,當年王荊川頒農田水利法其中雲,民修水利,工料自籌,若工役浩大,民力不能給者,許貸常平倉錢物給用。」

「當年本官在歸德府任官時,就說林知府常效王荊州變法之舉。」

又一名官員則道:「不錯,聽聞林知府在歸德,所用青苗法,市易法,百姓稱便。這也是當年王荊川的遺法,不過似又有不同。」

付知遠點點頭,但單知府出面質疑道:「王荊川的農田水利法頗有爭議,此舉常被後人稱作勞民傷財之舉。」

付知遠看了單知府一眼,他也知道對方不服氣,若是林延潮的歸德府政績出眾,那么身為開封府知府,河南府的他顏面何哉?

兩個知府都是河南舉足輕重的官員,他也不好在面上去斥單知府,如此顯出偏幫之意,特別他還是曾經的歸德知府。

一名官員向老農問道:「你家在壩下有幾畝地?」

老農有些畏懼地道:「不敢欺瞞大人,二十畝。」

那官員和顏悅色地問道:「老丈,那這壩下有多少畝?」

那老丈畏畏縮縮地道:「大約有小一萬畝吧!草民也說不清楚。」

潘季馴點點頭,心想這里有一萬來畝,那么沿河三十多萬畝看來也是不虛的。

單知府忍不住問道:「那官府修這大壩,你們村繳多少錢?」

老農聞言一臉茫然的樣子道:「繳錢?繳什么錢?」

眾官員不由吃驚,林延潮辦這么大的工程,竟沒有向民間攤派?

「沒有攤派?那修這壩,有無征役?」這官員追問道。

「那倒是有,官府當初要修這壩,咱們老百姓是一呼百應,老漢我也賣了兩個月力氣。」

「那這次工料,堤上堆的石頭呢?」

「那是官府挑的頭,工料錢他們出的,然後今年村里參與修壩的人,一律免去田租!家里沒有田的,一律給誤工錢。」

眾官員聽的有些了然。

「這么說,恐怕與勞民傷財說不上吧。」有的官員質疑道。

單知府則是辯道:「一個老農知道什么?能說出什么所以然來?」

那官員聽了不敢頂嘴,連連稱是。

潘季馴捏須道:「不過是幾畝淤田而已,與當年本督在江西任官,見的鄱陽湖邊動則幾千傾圩田,實不可同日而語。」

「再說我等也不可聽老農的一面之詞。」

有了潘季馴的撐腰,單知府一下子底氣就足了起來。

眾官員都是稱是。

當下又一名知州道,此處歸德最靠近開封的地方,省里官員最容易經過,林延潮將所有本錢都花在了這里,搞一個門面工程。

所以沒有什么好奇怪的,若是林延潮真的將兩百多里賈魯河都這么修,那是過百萬兩銀子的大工程啊,這錢從哪里來?短短幾個月時間怎么可能辦到?動員民力又是從哪里來?

當然他也不會說的這么直接,但話里都是先誇再疑後貶的套路。

不少官員也是附和,是啊,這一次整個河南各府都是受了災,唯獨歸德府搞了一枝獨秀,他們不是很沒面子。

單知府更是如此,他與林延潮的梁子眾所周知,特別林延潮任歸德府知府後,從開封府手里搶走了一半疏通賈魯河的主導權,而且還將湖廣要過開封的糧船分流大半。

現在林延潮如此不厚道的行為,令他與單知府二人早就勢同水火了。

眾官員視察了農田後,潘季馴終究上了年紀,走了一陣就累了,就在路亭里歇著。

不久臧惟一向潘季馴道:「啟稟制台地方官來了!」

潘季馴笑著道:「看來地方官消息還是頗為靈通。」

來的是本地知縣與另一名官員,他們一並來見潘季馴。

二人跪下磕頭後,潘季馴第一句話就將這知縣嚇了半死。潘季馴問道:「本縣打壩淤地,可淹了多少民舍?」

這知縣顫栗道:「回稟制台,具體數目說不清了,但已補償百姓了。」

「可有民憤?」

「初時有,後來平息。這打壩淤地,是好事,與老百姓們初時不理解,後來說通了,就都擁護了。說實話,淤地至今,本地百姓皆是稱便,百姓上下感念朝廷疏河之舉啊!」

潘季馴不置可否,卻見另一人卻覺得有些眼熟,似想不起來然後問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