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章 經史並重(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404 字 2020-12-19

下面的劇情,季道統與眾翰林知道張良跪下給老者穿鞋後,老者將兵法傳授。

一般人解讀這一段的意思,就是張良德行很好,能給老者穿鞋,如此低三下四,不,是尊敬老人。老者覺得這年輕人人品不錯,於是將兵法傳授給他。

沒錯,這是人品考驗,所以打不還手,罵不還嘴,才是君子所為。

或者說張良這人有眼光,提前識出黃石公不是普通人,所以故意先裝孫子,取得他信任後,再得到兵法秘傳。

季道統想了半天道:「學生不知,還請翰長示下。」

林延潮見季道統沒有不知而強答點點頭,當下道:「留侯何等人?韓國宰相之子,剛剛在博浪沙刺殺秦王,如此之人,怎么會容忍老者故意之戲弄。」

眾翰林陷入深思,蕭良友問道:「莫非想看老者待之?」

林延潮道:「正有此可能。老者擲履戲留侯,履之再戲留侯。留侯先怒而後忍,再忍而厚禮,更非常人所為,留侯想的是什么?」

眾翰林心想,若將張良想成正常之人,老者先前丟鞋時,是怒然後忍,後來要履我時,面上不怒,反而跪下給他穿鞋,這不是逆來順受,而是心底要報復。

若老者穿上鞋後,道一句&#o39;老夫方才是戲弄你年輕人的&#o39;,而這時張良將老者鞋脫下,丟至橋下,又是誰戲誰?

要吊人,一定要出乎意料的吊人。張良不惜下跪給老者穿鞋,將禮數作足,一忍到底,然後吊人。

林延潮道:「留侯為何大驚,因為數回合之中,張良與老者都欲&#o39;驚&#o39;彼此,出乎彼此意料,但張良此刻已是怒極,老者卻大笑置之,說明張良輸了。」

眾翰林已是深深震撼,史記里短短幾十個字,將一段交鋒說的如此巧妙。之前那等說張良脾氣好,尊敬老人,故而忍耐處下,完全想當然的,誤了多少子弟。

但偏偏書里不會說的明白,而是讓你自己去想,這就是思辨。

然後林延潮續道,後來老者去而復返,告訴張良五日後天明在此見面。

張良此刻受了教訓,知道老者是高人,跪著道諾。

五日後天明,張良到了橋上,老者已經到了。老者生氣說,與老人家約會,你年輕人怎么敢遲到,五日後再來。

五日後張良等到雞鳴後,到了橋上,看見老者又已經到了。老者看見張良怒道,你怎么又慢了,五日後再來。

五日後,張良等到第四日夜半即前往,到了橋上後片刻,張良就看見老者,老者喜道當如此。

這一段故事眾翰林都知道啊,這是強調我們要守時啊,要培養尊敬老人家這么良好品德。

或者是秘籍不可輕授,費心得到的才會珍惜,這又是一個人品考驗。

但其實不然,老者之前橋上穿鞋告訴了張良一個&#o39;忍&#o39;字道理,而這一次告訴了一個&#o39;先&#o39;字。

兵法上爭先的道理,每次張良去都比老者晚,那么要想不比老者晚,爭到先這個字,就必須比老者有更萬全的准備。

坐在橋上苦等五日是傻逼的做法,要想不晚就要在第四日晚上,第五天的凌晨趕到。

若是老者第四日半夜趕到,張良也可以說,你不是說了第五天嗎?你第四天來了,不可以怪我哦。

所以張良第四天夜半來後,無論如何都立於不敗之地。張良到後,過了片刻(少頃),也是就是第五天的凌晨,老者稍晚了張良一會趕到後,見到張良反而大喜。

因為他知道張良懂得了他的意思,通過了考驗,老者傳授張良太公兵法,太公就是姜子牙。

所以這就是道家挑選傳人的方法,重在一個&#o39;悟&#o39;字,他不會告訴你辦法,而是自己領悟。

大部分人解讀留侯世家這一段,往往用品行這個方面去解析,往往就是錯了。黃石公傳授張良兵法,是因為張良有悟性,而非張良是一個好人。

聽了林延潮講後,眾翰林都不由震撼,什么是史學,如何讀史書,為何我們讀的,與林延潮讀的完全就是兩個樣子。

林延潮為何為日講官,能受天子賞識,正是因為對方讀史錘煉智慧,能夠經世致用啊。

季道統此刻面色漲紅,半響後方道:「林學士之史學功底,下官實是心服口服。」

林延潮點點頭笑著道:「客氣了。」

駁倒了季道統,林延潮目視過眾翰林,現在恐怕再也沒有人會在林延潮面前說出讀史無用的話來吧。

說到這里,林延潮看向眾人道:「道家重悟,不重傳授。因為道德經第一句話即言,道可道,非常道。講出來的道理,就不是原先的道理。」

「而佛家是明心見性,傳授越多,點撥越多,越成識見障,知道越多越會覆蓋了本性,所以禪宗推崇是以心傳心。」

「而唯獨我們儒家不同於佛道,先聖從不虛言。孔聖作易,程朱解釋四書,即以直白之語注釋經義。是先賢不知道可道,非常道?並非如此,這是先聖之志,先聖們相信哪怕三尺蒙童,有心向學,循序漸進,人人皆可成聖賢。」

眾翰林聽了林延潮之言不由正色,說的好啊。

雖說儒學平日講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但從五經到四書,從論孟到大學,在到四書集注,難度是越來越低,話越來越淺白。

要不經講解看讀四書五經,那要多高的悟性啊。所以儒學通過講解一直在放低門檻,孔子當年三千門徒,咱儒學從來走的都是平民教育,而不是精英教育的路線。

但因為後人解釋越多,也是別人的道理,對自己反而是識見障,離明&#o39;道&#o39;更遠了。

因此儒學功夫就在&#o39;思辨&#o39;,王明陽通過格竹子悟出&#o39;致良知&#o39;,書中的話說的再有道理,但我不認同就不是我的道理,這是思辨。

而通過讀史,將自己的道理用在古人的場景,古人身上,以古鑒今,這也是思辨。

故而經書得來的先賢之言,於經義史書中思辨,於事功中實踐,這就如同舂米過程。

眾翰林們聽林延潮從講史至治經,從理學講至事功學,從開始的質疑,到後來的一臉懵逼,到最後的佩服。

如果說理學取專而精,事功學取博而通,

理學是先知後行,那么事功學知以識路,行以進步,故而知而後行,行得真知。

理學固然宏大,但事功之學也實為可觀,確實為儒學一脈,這實在是扭轉很多翰林對事功學派的偏見。

從南宋以來,事功學派一直主張經史並治,若如此真能產生經世致用的效果。那么這一次會試,加大策問的比重,讓讀書人能多一些經世致用之學,又有何不可?

ps:這一段張良黃石公故事解析,是來自呂世浩先生的講解,搬到書中使用,特此說明一下。呂世浩先生對史紀極有心得,書友有興趣可以了解一下。

這一章死了好多腦細胞,寫的慢了,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