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十九章 土豪(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61 字 2020-12-19

難怪上輩子憑實力單身十幾年。

不過張鯨這一次設宴,意思也不言而喻,大家在座的以後都是自己人了,不要互相傷害,要同舟共濟。

我們一起吃過飯,在座的都是見證,你林延潮以後不要想下船了。

在這一刻,林延潮不由想起了當年的掌院學士陳思育,他與馮保結交,最後也因為馮保之事牽連,最後被罷官奪職。

林延潮忘不了當初陳思育被錦衣衛從自己眼前帶走一幕。

昔日無比風光的翰林學士如同階下囚。

林延潮又想起王錫爵說的故事,那個怕沾鞋的轎夫,一旦新鞋子臟了後,也就無所謂了。

申時行再三警告,但林延潮卻沒有擺脫張鯨的意思。

張鯨與馮保哪個貪得錢多張鯨。

張鯨與馮保哪個更令天子討厭馮保。

只是自己這結交太監的名聲看來是洗不掉了,既然洗不掉就要為自己攥來最大的利益。

不久張鯨吩咐那中年人開宴,這一頓飯眾人說說聊聊。

林延潮自不會在宴席上代徐貞明向張鯨求情,如此目的性也太強了,但吃了這頓飯後,那么事情也就成了。

宴後梅侃來至林延潮身旁道:學士不知有空否

林延潮點點頭。

於是二人在一處雅間,雅間本有兩名侍女服侍,梅侃那捧箱子隨從一人賞了一封一百兩的銀票,讓她們下去歇息。

二人入內後相對而坐,梅侃的隨從在外將門關上。

以往林延潮任知府時,梅侃就是平起平坐的態度,今日他任學士後依舊如此。

當時梅侃已表露身份自己替張鯨做事,也正是有著一層關系,林延潮才敢從對方手上借了幾十萬兩。

林延潮問道:梅兄進京怎么也不知會我一聲

梅侃笑道:前日方到,本要拜會學士,但是聽聞督公宴請,索性就今日相見

林延潮點點頭問道:那么梅兄這一次進京是幫督公做事

也算吧,隨便替家父進京收賬

收賬

人情賬梅侃直言不諱道,以往不少官員曾向家父借過錢,這筆錢久了,我們梅家自然要收回。

林延潮恍然。

以往自己新中進士時,每天都有幾個掌櫃,伙計在自己門口這轉悠,第一句話就是問自己要不要借錢。

對於剛中進士的人,不少都是囊中羞澀的,拜見座師沒有拿得出手的禮品,吏部那邊選官授職沒錢打點,京城居大不易,同年之間交際不能太寒磣,至於衣服座駕,不和官員體面,也是要換的。

如此下來一年沒有大幾百兩銀子打不住。

當年王世貞剛中進士時,也是一年花了六七百兩,不得不借錢度日。

王世貞乃官二代出身,都不經如此花銷,至於其他進士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就有人專門給這些進士賒賬。

進士身份就是保障,不怕你不還錢啊

將來你外放當官了,借賬的人還會跟著你上任,當師爺什么的,一面辦你辦事,一面替你收錢,很多官員就是這么腐化了,把柄也被人拿在手里。

梅家作這生意可謂目光長遠。

林延潮看了梅侃一眼,但見對方笑了笑道:為督公辦事,也不過是我梅家一樁生意,當年在河南買田運糧只是小打小鬧,至於放賬更是順手為之,天下的生意有幾門,我們梅家就通幾門而在蘇浙,福建,廣東,也不獨是我們梅家如此,只是那些人大都不顯山不露水,所謂真人不露相就是如此。

這話不虛。

明朝除了雲南外,是不產銀的,但在日本,在南美洲都有特大銀礦。

為了換取中國的陶瓷,絲綢,西方人經過太平洋貿易不斷將白銀輸入中國,到底多少,誰也說不出,因為這是一個天文數字。

有說法是在鴉片戰爭前的三百年內,世界上所產出百分之七十五的白銀都流入中國的。

可是不說之前禁海,就說隆慶開關後,國家海關貿易所得,就那么一點點。

看到這里不免要問,這多得如同大海一樣的銀子,最後都到哪里去了

梅侃坐在那笑而不語。

林延潮道:梅兄何必與我說這么多呢

梅侃道:因為學士與我們梅家交情非同一般,家父與我都認為學士是一位值得我們梅家交往的朋友。

不敢當。

梅侃正色道:梅某雖是商人,但從不會官場上花花轎子抬人的那一套,說話想來絕無虛言。當初學士在歸德替我們梅家賺了錢,還將歸德大治,百姓稱便,造福一方,如此翻雲覆雨的手段,不說是梅某,就是家父也是贊不絕口。

林延潮失笑道:林某這點微末本事,倒是讓令尊見笑了。

梅侃正色道:學士不必自謙,當今官員要么貪財輕義,要么就是滿口道德文章,視利為無物。要知道錢不是好東西,但也不是壞東西。朝廷若不用錢,哪里能在西北,遼東養得幾十萬雄兵,朝廷若不用錢,何必修運河,從江南調錢糧至京畿,朝廷若不用錢,又如何打緬甸平川中

學士與其他官員不同,先借貸,在民間興修水利,屯墾淤田,再賣掉淤田拿來還錢,而其他官員不敢做嗎不敢,他們連向民間錢庄借貸這第一步都不敢。銀子就如同水,水不活,金山銀山也是沒用,而當今朝堂上太多短視之人,守著一潭死水,這邊要用了,挪一點,那邊要用了,支一點,最後如何一天天敗掉家當。

林延潮笑著道:依梅公子之見,朝廷應當如何呢

梅侃認真道:在下研究過學士在歸德之政績,以為朝廷若要一改這左支右絀的局面,可以向民間借貸,數年後還之可以,或許朝廷也可以不還錢,只要將幾處稅關借用數年就好。

林延潮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梅侃還真敢想啊,居然將注意打到了朝廷的稅關上,你這話被天子耳里,你梅公子就要變成沒公子了。但若依他這么說,那么以後什么礦稅的事,就可以免了,但問題是有可能嗎

林延潮道:梅公子,不說朝廷會不會借錢,正所謂財不外露,梅家如何向天下人解釋這富甲東南的財貨呢梅公子不怕自己是下一個沈萬三嗎

所以林某良言勸梅公子一句,千萬不要如此想,自取其禍。

梅侃長聲一笑道:多謝學士提醒,若是當今天子,當然不敢,但若是學士大人他日為宰相,我們梅家或許可以試一試。要知道信用這二字,只有合作過的人方才能佩提及,而學士在林某眼中當得起這二字。

林延潮聞言目光一凜。

梅侃仔細看了林延潮神色,然後道:學士不要多慮,當年太祖定下鐵律,重農抑商,不許我等商人穿絲綢,甚至功名上也是歧視,但是呢國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朝廷插手經鹽,礦山,海貿,是謂利出一孔,但是錢賺到了嗎隆慶時太倉一年歲入不過兩百萬兩僅兩淮一年偷漏的鹽稅又何止兩百萬兩

林延潮道:我知梅兄的意思,但是我若是梅兄,悶聲發大財就好了。或者就如前首輔張蒲州,前內閣大學士馬同州,他們也是出身商賈,但通過科甲而居高位,任誰也不會說什么

梅侃笑著道:在下此來正有此念,梅某有十二個兒子,唯有三子,七子是讀書的材料,從小請名儒教導,他日我想讓他們拜在學士的門下。

三十多歲,十二個兒子,真心溜啊。

林延潮點點頭道:這才是正途,我答允就是。

梅侃笑道:那多謝學士了,我也知道之前此想太過驚世駭俗,所以至今也沒有與家父商議過。但請學士明白,我梅家不僅僅是將學士當可以結交的朋友。

以學士今日的地位,以及年紀,加上天子的器重,或許會發現將來與我們梅家的合作只是個開始。

林延潮失笑道:那么我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