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十八章 把柄(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193 字 2020-12-19

乾清宮里,天子與林延潮商議仍在繼續。

天子倒是輕松,他順手拿起榻邊小幾上的一本線裝書,口吻之中帶著調侃道:「朕今日讀漢書其中有一卷言,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守;縱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家者流,蓋出於稗官。」

「而林卿你主張通商惠工,是什么主張,是商家嗎?難道出於司農之官?林卿莫非有意從翰林院改至戶部?」

林延潮能說,經濟科學就是社會科學中重要一支嗎?任何學派沒有不研究經濟,從道家的黃老之術,儒家恢復周禮的井田制,法家的利出一孔,揚朱的一毛不拔(非貶義),以及墨家兼愛交利。

理論與經濟不分家,各自學派提出國策。

林延潮言道:「臣之學承自子貢,子夏,荀子一脈,只是子貢,子夏,荀子都是孔子門徒,但為理儒所貶罷了,算是最不成器的一道。」

聽林延潮如此『自謙』,天子不由大笑道:「是嗎,依朕看來,你是雜家,當為御史!」

雜家是什么學派都略通一點,比如秦朝的呂不韋。

林延潮心底不認同,但見天子龍顏大悅也不反駁,又道:「聽聞雜家的呂不韋出身商人,而臣也主張通商惠工,故道近於司農,陛下如此之說,臣也以為然。臣以為財乃國家之本,縱觀歷朝歷代之敗亡,都離不開財貨二字。」

這一句話倒是說到天子心底去了,眼前之天子正是一位視財如命的皇帝。與唐德宗有一拼。

天子想了想道:「通商惠工之事,先秦儒家卻並無所載,你說是出自陳亮,葉適,但從古至今都沒有這個做法……。」

林延潮道:「陛下,從古至今成功之事,未成之事,我等怎么說都沒用,但成功後,待臣不用說,人們都會蜂擁而至。」

天子將傷腿緩緩挪至榻下,坐直身子來。天子喝口茶,但見林延潮目光堅定不移,一副固執的樣子,令他不由想起當年張居正在自己面前推行新政變法的樣子。

天子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此事朕知道了,對了,你這一次保薦徐貞明起復。他倒是學乖了,在奏章里說興修水利,改以屯種旱田,並以番薯,旱稻在京師試種,這莫非是出自林卿的主張,你除了工商,還真通農事嗎?」

林延潮道:「農乃國之本也,與通商惠工並舉。農若不固,何以言商,年初臣獻陛下以番薯實在太過冒昧,不知番薯在北方不能過冬,現在臣吸取教訓,在北方試種,若是能得其法,那就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了。」

說到這里,天子點點頭,他欣賞林延潮心憂社稷,但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輕易相信大臣的皇帝,這些誇獎的話不會輕易出口就是。

生怕天子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林延潮繼續道:「陛下北方多水田,少旱田,番薯之物可種於旱田或者山林上,十分利於北方耕種,放在南方多雨多水卻是顯不出其功效來。陛下或許以為番薯只是蔬果,不可以作為主糧,但是臣以為番薯至少可添為雜糧,起備荒之用。只要給徐貞明一些時日,他日必然可成。」

「只要條件成熟,在京畿興以屯田,如此朝廷大可降低備用倉的倉儲,免遭鼠食蟲咬,有了足夠糧食結余,京師可以減少對漕運的依賴,稍減沿河百姓軍丁漕運之苦,朝廷也不用日日擔心遼東,宣大邊軍的缺糧之患……」

天子聽林延潮幾乎是在『事無巨細』,『不厭繁瑣』地說著,先是有些不耐煩,但聽到後面,卻卻覺得林延潮思維縝密,事事都想在自己前面,真不愧周密二字。

天子隨口問問,但見林延潮對答如流,如何屯田,如何備荒,如何管理倉儲,都是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

天子不由吃驚,然後不解問道:「林卿現在只是翰林,但如此操心國事,求得是什么?」

林延潮擔心自己說的是不是太書面化了,讓天子聽不懂,但卻聽天子這么說後,不由愕然一陣,然後道:「陛下,這是臣應該作的事。」

天子失笑道:「朕是覺得林卿說的太瑣碎了。」

林延潮立即道:「這是臣的過失了,臣另行起草一份奏疏給陛下就是了,但陛下番薯之事雖小,但在臣的眼底關乎於民生社稷,天下之事哪里有一件不是起於微末的,臣以為只要能夠事功,其實瑣碎一些,也不為過。陛下……」

天子見林延潮於政事上無盡較真,一定要將事情說明白的樣子,有時見自己露出疑惑的神色,立即加以反問然後解釋。

此刻連天子也不由心道,難怪朕聽聞林延潮在歸德為官苛厲,下面奏事時戰戰兢兢,不敢欺瞞,今日可以想當然了,連朕在他面前都不敢有片刻之分神。

其實朕也不是怕他,而是此人之意志,無人可奪。若朕用他為宰相,在政事上恐怕反而要事事聽他的。不過他倒是從不過問朕的私事,譬如這免朝,以及立太子之事,他倒懂得如何遂朕心意,這又是他的高明,也是他的君臣之道。

見林延潮將事情一一道個清楚,條理之清晰,天子好生佩服,正要贊林延潮一番,但想想他之政見,以後君臣間的矛盾怕還是不少。

最後天子有些無奈,仍是點點頭道:「好了,林卿,朕累了。」

林延潮當即告退,心底不免憂慮,是否自己的這一番闡述,仍是無法打動天子,若真是如此,那么徐貞明屯田的事,也就難了。

天子看著林延潮離去的背影心想,也是無妨,如林延潮如此大臣,就算自己用不上,將來輔佐太子也是可以的。

至於太子是皇長子,皇三子,天子倒是沒想。

經過乾清宮里一番勸諫後,林延潮心底忐忑,現在皇帝的意思,他也摸不明白,到底是要用自己呢?還是不用自己呢?

若是不用,自己回鄉教書,留著名世,憑著自己的關系網,以及為官數年的積蓄,日子過得簡直不要太好。

但若是天子要用自己,但卻沒有絲毫明確的暗示,這也是令人捉摸不透了,難怪說是聖意難測。

林延潮正出宮之時,卻見一人半路截了自己,說了幾句話。

林延潮卻露出不屑之色。

原來此人是張鯨派來的,請他去見說張鯨有話與自己解釋。

林延潮只是冷哼一聲,當即甩袖就走。對方連忙追上不住賠禮道歉,但林延潮就是不予理睬。

林延潮回府後,外面人就送來帖子,帖子上言錦衣衛指揮使劉守有拜見。

林延潮看了帖子心底呵呵二字,錦衣衛指揮使,這要在嘉靖時,是何等顯赫的人物。

6炳的赫赫威名,很多人都是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