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期尹應元帶著合府鄉紳去山庄感謝林延潮的救命之恩時,才知道林延潮已是悄然離開了真定。
林延潮確實再度推掉了任命,然後悄悄的回京了。
在辭疏里,林延潮說自己才疏學淺,不敢擔當此重任。
奏章經過六科廊傳抄後,百官都知道了。
對於東宮輔臣,官員們都很慎重。
明太祖朱元璋就說過,廷臣與東宮官屬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或**謀,離間骨肉,其禍非細。若江充之事,可為明鑒。朕今立法,令省台都督府官兼東宮贊輔之職,父子一體,君臣一心,庶幾無相構患。
這話的意思,就是擔心江充陷害漢武帝太子的事重演。所以東宮輔臣,不能由廷臣兼領,所謂廷臣就是九卿。
皇帝與皇太子之間,很容易產生一個二元化的政治體系。
縱觀歷朝歷代,皇太子在位久了,都沒有什么好事。
所以出任東宮輔臣是一個風險與機遇並存的事情,最重要的關鍵在於,在朝的皇帝能夠在位多久。
對於林延潮而言,當然知道歷史上萬歷皇帝在朝多久,但問題是除了他以外,滿朝文武,包括申時行,張鯨在內心底都沒個數。
林延潮上表推辭,當然是真心。
但百官都以為他這是謹慎,太子的顧命之臣誰不願意擔任,但是這與天子關系如何相處,又是一個難題。天子對林延潮有知遇之恩,故而林延潮推去太子師傅的職責,反而被認為是對當今天子的忠心。
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對於官員們的反應,林延潮心底有數,不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說破,這次回京先把逼裝了再說了。
就在眾官員都在猜測林延潮心底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盤的時候。
大理寺副劉贏已是後悔了。
他一直不理解的是,為什么張鯨信誓旦旦的與他說,林延潮已是完蛋了,申時行已是拋棄了他,為什么林延潮反而能升任少詹事。
官員任命有的是經會推,部推,閣推。
如翰林院,詹事府的官職,就是經閣推,也就是內閣舉薦的。
所以少詹事的任命是申時行上報給天子,而天子報聞。
若申時行真的與張鯨妥協,放棄了林延潮,怎么可能推他任少詹事。
劉贏現自己實在是錯的離譜。
這日劉贏在刑部大堂門口徘徊良久,終於等到於玉立走出刑部。
劉贏立即走了幾步上前道:「於兄!」
「季時兄,你怎么在這里。」於玉立看了劉贏一眼,有些驚訝但隨即也是釋然。
刑部與大理寺都是三法司,大理寺的官員到刑部公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於玉立雖覺得二人已是道不同,但畢竟是同鄉,還有舊情在:「季時是來刑部公干嗎?有什么事愚兄可以幫得上。」
劉贏輕咳了一聲道:「並非公干,有私事相求。」
於玉立有些明白了問道:「私事?」
劉贏笑了笑道:「當初之事小弟覺得自己還是太草率了,經過這幾日的思量,小弟覺得是沖動了,我就想問一下,林大人那邊是否還有要我效力的地方,在大理寺這一塊地里,小弟還是能略盡綿薄之力的。」
於玉立一愕然後道:「這……這恐怕你要與方翰林,林給事商量一二,讓他們給林大人那邊求情。」
劉贏其實也想,但這幾日遇見了方從哲,林材時,他們都拿自己當空氣,連個招呼都不打,所以他最後還是回來求於玉立。
他道:「我與他們不熟,還是懇請於兄念在同鄉的份上再幫小弟一次。」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於玉立嘆道:「對不住,此事愚兄恐怕幫不上了,當初你退出時說的話,大家都已是聽見了,覆水難收,說話也是如此,當初為何不三思而後行。」
「你以為林大人失勢,故而棄之,現在他升為儲端,你再回來,是否太勢利了?不能同患難又何談富貴。我聽聞你已經攀上了張鯨這高枝,那就不要再改換門庭了,至於大理寺這邊……」
於玉立想說,已有比你更位高權重的官員加入了,現在已是看不上你了。
但於玉立還是沒說出來,大家還是好聚好散吧。
說完於玉立向劉贏一揖,大步離去。
至於劉贏則是遠遠看著於玉立的身影。
問他悔恨嗎?
當然如此,只是正應了那句話覆水難收。
劉贏面容扭曲起來,然後冷聲道:「莫欺少年窮!大家走著瞧!」
劉贏不知道是莫欺少年窮這句話,是別人說的,而不是少年人說給自己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