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十七章 謚號之爭(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214 字 2020-12-19

林延潮『滿臉為難』地道:「此事我已有計較,請諸位放心,此事著就落在本部堂身上,林某無論如何也要讓衙署里的官員過一個好節。」

聽了林延潮這一句兜底的話,頓時迎來滿堂喝彩。眾官員們聞言都是大喜,困擾在他們心底已久的事就如此被林延潮一句話給解開。

於慎行也是對林延潮刮目相看,他本以為林延潮沒有辦法的,自己是不是能暗中支持他一二,但見林延潮卻是一力承擔了下來。

看來林延潮確實是有本事的。

於是眾官員一並向林延潮稱謝。

有了林延潮這一句話,這部議的氣氛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這節費的事看似小,但其實大,對於禮部如此清水衙門而言,很多官員就是靠著這些錢來維持著日子的。林延潮能把這事當作自己的事來辦,不說其他,僅僅是人情味一事上就很令禮部的官員們很感動。

在官場上久了,見慣了一心往上爬,對上極力阿諛,對下不把下屬當人看的上官。所以一位有人情味的上官,是很難得的。

本要用此事試一試林延潮的高桂見了這一幕,也是沒有話說了。

林延潮但見下面官員如此高興,也是不由笑了笑。禮部真不愧是清水衙門,大家都是窮怕了,所以這收買人心也是太容易了一些,看來今日之事不用強壓,順水推舟即可,如此省事多了。

這時候幾位禮科給事中終於趕到禮部,部議可以開始了。

於是林延潮向汪可受點點頭。

在部議前,汪可受早就得到林延潮授意。

眼下見部議上氣氛如此,汪可受當即清了清嗓子,拋出了他的觀點。

那就是張璁的謚號不變!

汪可受這么一說,禮部的眾官員們揣測他必然是得到了林延潮的授意,如此等於將天子的聖旨給駁了回去,林延潮膽子很大嘛。

隨著汪可受說完,然後主客司郎中董嗣成,也是表示支持。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這張璁謚號的事雖然小,但對於自己卻很關鍵,這關系到變法派是否能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的問題。

如果自己在禮部侍郎任上連張璁的謚號都保不住,將來還提什么為張居正恢復謚號,恢復名位的事。

當年張居正托付給自己的事,自己口上沒有答允,但心底一直都記著。

但見汪可受道:「依謚法,寵祿光大曰榮,此乃下謚也。得之者類非名碩。聖上初登極時,前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贈太子太保袁宗皋,即謚號榮襄。此舉是因他初為王府長史,後因從龍之功位列部閣,在位不過數月的緣故。而張永嘉在朝為相多年,其功勞遠勝袁公,謚號字豈能為榮字。」

頓了頓汪可受又道:「至於文榮也是不妥。當年袁元峰(袁煒)以青詞受知於天子,位在於徐文貞上。袁以少傅戶書。建極殿大學士得請,歿贈太傅,謚號就是文榮。當年袁公之謚出於徐文貞所定,徐文貞與袁公不和,故而以下謚與之,諸位以為張永嘉不如袁公否?」

聽汪可受之言,禮部眾官員不由將張璁與袁煒比較起來。

袁煒就是青詞宰相,張璁以大禮儀出身,兩個人都是靠著巴結嘉靖皇帝上位的。

但同樣是巴結,論對於國家社稷的功績,袁煒給張璁提鞋都不配。

論功績,明朝的宰相之中,張璁是可以與張居正一較長短的,而且兩人的謚號也都是文忠。

所以有人拿二人相提並論,評價說張璁其人險,張居正暴,都是剛愎自用,對於異己,百般排擠,所以說兩個人都不是端人,更談不上純臣。

但張居正修世宗實錄時,對於張璁極力推崇,張璁當年從宰相位子上下來回鄉時,滿朝的官員都很討厭他,但他上疏給天子說,雖然百官都說我的不是,但是從沒有人敢說我張璁貪污半字。

董嗣成贊成道:「張永嘉居朝十載,不進一內臣,不容一私謁,不濫蔭一子侄,始終以清廉自守。如此官員,豈是阿上為己之輩,僅憑這清廉二字也不能與袁公並列。」

眾官員們都是點頭,別說將張璁謚為『榮某』,就是『文榮』,僅憑這身居宰相之位,為官清廉成這個樣子,也不可用下謚。

這時候林延潮道:「我禮部給官員議謚,根據在哪里?上意?眾論?韓侂胄被宋人所殺,函於金,滿朝文武都視韓侂胄為大奸,反倒是金國厚葬了韓侂胄,並稱其『忠於謀國,謬於謀身』,謚其為『忠謬』,其謚公允否?」

「本部堂以為對於官員議謚,當有定見,不可為外因所奪。事事朝令夕改,要我等禮卿何用?」

聽了林延潮一席話,就是定了調子了。

天子下旨禮部重議張璁謚號,在林延潮推動下就是如此原封不動的頂了回去。

在林延潮授意下,如葉向高,李廷機也是上疏支持。

同時禮部下的天理報也是表了一篇文章與都察院的皇明時報打對台。

若再加上之前就已經文支持張璁的翰林院的『新民報』。

在輿論力量上,頓時形成了二打一的局面。

因為三份官報,同時提及了張璁議謚之事,以及林延潮主持下禮部強硬的態度,甚至敢於駁斥天子的聖旨,一時之間成為了官員士子樂議之事。

對於張璁的褒貶,不免引申至張居正新政,又從張居正新政,展到對於變法一場爭議。

三份官報里都有文章大家,雖說彼此罵戰,但還是寫了不少有真知灼見的文章。

其中翰林院的孫承宗,方從哲都因文章展露頭角。

對於這些通政司,內閣,天子也是抱著聽之任之的態度,讓下面的讀書人去議論。

特別是天子,聖旨被駁回雖在明朝不是一件稀罕事,但對於向來說一不二的當今天子而言,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是聖旨被禮部駁回後,天子卻沒有再下旨令禮部再議。

如此在這場議論中,張璁謚號的事就如此不了了之,過了不久,朝堂之上又被更重要的事情蓋過。

而對於張璁的爭論,大部分人都已是忘之腦後。

但有識之士會看到,在這場爭論浪潮退去後,林延潮為自己的永嘉學派守住了最後一個山頭,即便是風雨最猛烈之時,也不曾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