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五章 林學南傳(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43 字 2020-12-19

但是學生們卻說,眼下林部堂先出任會試考官,現在又是禮部侍郎,有他在朝,必是推動林學入科舉之事,我們去向陶望齡請教,說不定對於將來也有好處。

學生說到這里,刺痛焦竑的心思。焦竑身為舉人屢次會試不中,而林延潮身為禮部侍郎,將來也是要主持科舉事的。

想到這里,焦竑也不好再阻止學生,這時候他又有一名好友前來拜訪。

這名好友不是別人,正是湯顯祖。

歷史上的湯顯祖早就中了進士,但眼下因為之前為林延潮辦報之事被革除功名,現在雖說恢復了舉人身份,但科舉的事是耽誤下來了。

不過湯顯祖現在正在南京,他與焦竑是好朋友,他們都曾師從於大儒羅汝芳,當初結下了很深的友誼。

但見湯顯祖來見焦竑二人聊了一陣,待談及陶望齡在天界寺講學時,湯顯祖大笑道:「我當年在京,承學功先生教導,他的學問見識吾難以窺測,然又與他門下的弟子卻交往頗深,陶周望就是其中一人,當年為了上諫之事,他被囚於順天府衙,衙役要他詆毀學功先生,他卻不置一語,如此之士就算不問學問,也是可以一交的。弱侯有意,我可以引薦你們認識。」

當下湯顯祖,焦竑還有無念即來到了天界寺。

但見天界寺的山門下,讀書人於道上絡繹不絕,還有不少商人,僧人,甚至農夫,匠人。

天界寺本是禪門聖地,與大報恩寺,靈谷寺並列為南京三大寺。

當年朱元璋在南京時就多次來過天界寺。陶望齡在天界寺講學,攪擾佛門清凈,但寺里上下都知道他的老師林延潮乃當今禮部侍郎,僧錄司歸於禮部管轄,所以也沒有會得罪陶望齡。

不過陶望齡卻知道不好打攪寺人修行於是就在寺旁擇地居住,幸好天界寺甚大,也給他找到了一處居所。

三人來到陶望齡在天界寺的下榻之地時,卻見這里正在進行講會。

陶望齡與一官員模樣的人坐在台上,這名官員焦竑也認識,乃現任南京太常寺丞林世璧。

這林世璧乃萬歷八年進士,出身於科舉望族濂浦林氏,聽聞此人不好做官,特別喜歡風雅之事(逛青樓),廣交僧道俗流。

而與陶望齡,林世璧對坐的,則是顧塘,李登等人,這幾人焦竑也認識是出自於江南名家,也是當地名士。

講會以相互辯難開始,這也是一貫路數。

在台下則席地環坐著上百名讀書人,聽著台上辯難。

焦竑,湯顯祖,無念三人即來也不著急著辯論,而是坐在地上聽幾人辯難。

但見李登出面問道:「陶先生之學是傳自學功先生,聽聞學功先生之流又傳自荀子一脈,聽聞荀子之學又傳自子弓,子弓是聖門十哲之一的冉雍,冉雍以德行見長,荀子以自己之學比作傳自子弓,陶先生以為然否?」

李登質疑的就是荀子道統,荀子在書里多次說自己的學問來自於子弓,與此與子思,孟子這思孟學派區別,並言思孟學派曲解了孔子的意思,自己與子弓一系才是正宗。

但有人就質疑荀子根本沒有得到儒學真傳,冉雍的學問以德行為主,根本沒有荀子這王霸混合的一套,他自己說自己傳自冉雍純屬往自己臉上貼金。

聽了李登之言,下面的陶望齡的門生有些露出憤怒之色。

但見身穿葛衣陶望齡笑了笑道:「此誤也,子弓並非冉雍,班固《儒林傳》曰:「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這世系早有名言,何必將子弓與冉雍混為一談。」

李登問不倒陶望齡,這時顧塘出面問道:「林學自持為儒門一派,以傳承聖人之學而自居,按照林先生的說法,那么朱學,王學都不是荒謬,不出於聖人之教嗎?」

聽顧塘之言,焦竑心底一緊,陶望齡這答不好,會引起當今儒學三派一場大爭論。

陶望齡聞言則道:「敢問顧兄師從何門?」

顧塘當即道:「先師近溪先生。」

陶望齡點頭道:「原來是近溪先生,聽聞近溪先生於鄉里去世,實是我儒學的損失。但我有一事不明請教顧某,近溪先生傳自於王學哪一脈?」

顧塘當即不好說,王陽明死後,王學一分為七,哪一派都說自己是正宗。

陶望齡道:「聖人之後,儒學一分為八,都說自己是聖人真傳,漢武帝獨尊儒術,但百家仍在,到了宋時,始掃盡百家歸於宋人,而今又掃盡宋人歸於朱子,對於朱子一門難道就是孔門正道嗎?」

「那么依先生所見呢?」顧塘有些不服氣問道。

陶望齡笑了笑道:「當年學功先生曾與我說了一個故事,他說有一個南方人北上求學,遇到大風雪,都快要餓死了,幸虧一家人收留,主人家給他端來黍飯。南方人只吃稻米,從未吃過黍飯,但飢餓下無暇分辨問主人家,這是什么如此好吃。主人家笑著說,這是黍飯,因為你肚子餓,所以覺得好吃,因為好吃,故而能吃得飽。故而不會去分辨他是黍米還是稻米。」

聽了陶望齡之言,焦竑,湯顯祖都是點頭。

眾士子也露出恍然的神色來,陶望齡繼續道:「今人小至儒學,大至問道,猶如擇食,只問喜不喜吃,不問吃不吃得飽,無論朱學,王學,林學猶如稻米之南,黍米之北。是以謀道如謀食,只要是真飢之人,何來擇食之說。至於平日是愛吃稻米,還是黍米,從心爾!」

陶望齡之言,迎來了下面讀書人的一致掌聲。

一旁林世璧也是鼓掌道:「真知灼見。」

陶望齡起身躬身謝過,臉色淡然,半點沒有自驕之色。

而焦竑這時候對陶望齡,林學已是大為改觀,這時候他在台下忍不住道:「林學只談事功,只談外王,為何不談性命,不談內聖?」

眾人看去,已有士子叫起來道:「這不是焦先生嗎?」

「不錯,崇正書院的焦先生!」

「我應天士林翹楚,不料他也來聽陶先生講學了。」

而台上陶望齡聽聞對方是焦竑後當即起身道:「陶某在浙江時早就聽聞焦先生之大名,今日一見實在是幸會,還請台上一敘。」

焦竑當下走到台上與眾人對揖,焦竑在應天名氣很大,有他在如李登,顧塘都退居一旁了。

陶望齡道:「願一聞先生高見!」

焦竑當即道:「儒釋道三家都談性命之學,以脫生死,理學也談內聖至外王,以正心誠意,格物致知為修身之道,但林學只談事功不談修身性命可乎?」

焦竑之言可謂人深省,釋道兩學都是關注於性命,比如人看重的,人從哪里來哪里去,如何脫生死,看透這些來獲得心靈的平靜。

理學作為對儒學的補完最大的作用就是性命之學,以往儒學只關注出世,如何治國平天下的外王之道。

而理學的開創,開始關注於自身,並開創了由內至外的的方法,是以有了正心誠意,格物致知,再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整套的體系。

至於王學更不用說,他在性命之學更進一步。

但見陶望齡道:「聖人之學本沒有性命之道,當年子貢曾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陶望齡道出,眾人都露出了認真傾聽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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