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天子忽道:來人
侍駕的司禮監太監田義入內。
但見天子道:傳朕旨意,賜羅衣,玉帶,鐵柱杖,坐墩,裘馬於前禮部侍郎林延潮,給驛還鄉
次日,林延潮於皇極門陛辭。
天子不朝,當然也就不見,所以也沒有面辭之說,但作為大臣入宮辭行,卻是必備的禮儀。
林延潮頭戴儒巾,身穿襴衫來到皇極門,聽著太監轉述旨意,然後天子還賜了一頓酒飯。
這也是朝官陛辭天子時的慣例,天家的恩典。
這酒飯有羊肉,有御酒。用完飯後,天子又賜了羅衣,玉帶,鐵柱杖,坐墩,裘馬五樣器物。
羅衣就是赤羅衣,大臣的官袍也是羅衣所制,不同的是沒有紋飾與補子。
至於玉帶明朝一品官方允著玉帶,如林延潮平日穿是金帶,這也就是緋袍腰金了。
御賜玉帶,也是一等越級的賞賜。
至於鐵柱仗,也就是鐵制的手仗,蘇東坡詩中就有柱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而官員到了一定年紀都喜歡持拄杖,特別是高官,持此鐵拄杖常有些老干部的感覺。當然這也是朝廷常給致仕官員的賞賜。
坐墩,又稱鼓墩,乃陶瓷所制的圓凳,看上去令人愛不釋手。
至於裘馬就是乘馬上精致的鞍飾。
林延潮看到這些賞賜後,倒是十分平靜,這些的風光都是給別人看的,自己在乎的卻不是這些。
自扳倒張鯨後,朝堂上的人事也有些變動。
孫承宗升任中允,擔任起新民報之事來。
反而是葉向高任北京國子監司業。
李廷機去內書堂教習,升為司經局洗馬。
另外林延潮的門生彭健吾在南京戶部主事任上病逝,此事令林延潮著實惋惜了好一陣。
還有一位門生侯執躬調京任吏部主事。
馮琦升為翰林院侍講,經筵講官。
其余的也在醞釀之中,但是對於林延潮而言,那些消息再傳到他耳中時,已是在他還鄉的路上了。
陳濟川與數名下人捧著天子的賞賜搬運到宮外的馬車上,已是平民百姓的林延潮一人出宮。
沿途上官員往來,看見林延潮離宮都是站在原地作揖,目送他離去。
也有一些久在宮里的官員不由道:當年林部堂上天下為公疏時,也是從這個廣場上離去,時天下壯其行。
是啊,當時老夫剛剛入朝為官,目睹一幕,忍不住拭淚。現在一轉眼六年過去了,今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林部堂。
不論是否再見,但幾百年後他人著史定有林部堂的一筆。
不錯,後世的讀書人看到這里,會感慨一句為官者當如林宗海
未必,林部堂還不過三十,難說不會再啟用。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來,而幾名年輕的官員聚在一旁聽了不由心生向往,紛紛道:兩位大人,說說林部堂當年的事吧。
是啊,就說說林部堂當年上諫的事。
二人聞言笑了笑,當即道:好吧,你們不要說是老夫這傳出去的。
那人看向廣場上,仿佛看到當年慷慨激昂,為民請命的那個年輕的林延潮。
而此刻林延潮已是飄然離去,天下少了一個林部堂,而多了一個洪塘林二郎。
此時此刻。
離京十余里的郊外,一道僻靜的小路上,一輛普普通通的牛馬車停在路邊。
牛馬車上坐著正是昔日權傾天下的東廠督公張鯨。
從高位上退下來的張鯨,頭發已是蒼白精神不振,他坐在馬車上勉強支撐著,卻仍不知覺的打了個盹。
等醒來時,張鯨渾濁的眼睛警惕的張望四周,等到看到馬車四周站著數名從屬他多年的死士後,方才放下心來。
他知道他的名聲不太好,這一次天子允他生還家鄉若半途上為人撞見,是少不了麻煩的,眼下他之所以冒險侯在這里,是為了等一個人。
不久來路上行駛來一輛馬車,張鯨猶如驚弓之鳥,一下子握住了車桿,左右死士也是戒備起來。
但駕駛的馬車只是一名普通的漢子,但見他將馬車一停,朝張鯨這里打量了幾眼,然後他挑開車簾從車中請出了一名中年女子,以及一位少年。
張鯨見了這女子啊地一聲,當即躍下馬車。
二人一見即擁在一起,相扶痛哭起來。
然後張鯨看向了那少年,那少年有些膽怯,那女子道:快,叫大伯。
張鯨擺了擺手道:十幾年沒見,別嚇壞了孩子,以後我們三人死也不分離。
那女子點了點頭,張鯨走到那男子面前,忽然道:多謝林部堂言而有信,讓咱家與家人團聚。
這女子本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奈何當年家鄉大旱,家里沒有一顆米,咱家為了一家生計就入宮後來她就嫁給了我族弟
說到這里張鯨抹淚道:這些話讓你見笑了,請你轉告林部堂,咱家與他雖為政敵,但他的為人,咱家心中是佩服的。
說到這里張鯨從懷中掏出了幾封書信然後道:這是林部堂要的東西,咱家從來沒有將它放在自家的地庫,而是貼身藏著以免不測,今日奉還給他,也算完璧歸趙了。
那人將書信看了幾眼,然後揣入懷中當即道:多謝了。
張鯨點了點頭,當即攙扶那女子和少年上了自己馬車。
隨即張鯨一行駕車遠去。
而那代表林延潮而來的人,自是展明,他目送張鯨馬車遠去後,同時朝兩旁樹林里作一個手勢。
但見樹林里埋伏著幾十名刀手,也是悄無聲息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