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微山湖上(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14 字 2020-12-19

數日後運船過了濟寧,來到了微山湖。

微子死後葬於微山,其湖稱為微山湖。要知道古代微山湖沒有現代這么大,明朝的微山湖已經與郗山呂孟湖連成一片,但卻沒覆不到留城這一帶。

林延潮立在座船的船頭上,看著黃昏時夕陽在湖面上印出粼粼波光,遠處更有萬畝荷田,漁民劃著小船隱隱約約出沒於荷田之中。

這時候眼前飄過一陣煙,原來船娘在船後燒飯,炊煙飄盪在湖面上,這一幕令林延潮倒是充滿了幾分煙火氣。

現在他的心情倒是平復了一些,船艙里徐貞明與徐光啟二人一直在談論,從水利到屯田,從地理到河勢,二人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林延潮聽了笑了笑,二人倒是十分投趣,成為了忘年交。

其實林延潮與徐光啟年紀仿佛,但是自己為官近十年,官場上的人都將他當作三四十歲的人看待。

而自己的兒子林用則是一臉崇拜的聽著二人在聊天,雖然他這個年紀什么也聽不懂,但仍是十分投入,並連連發問,雖是幼稚了一些,但徐貞明卻很喜歡他這求知好問的。

但見徐貞明道:卻說農桑之術,傳自神農,老祖宗們從屯墾之中,學得了因地制宜,要應時,取宜等等的天人之道。

到了神農以後,就是後稷。後稷是周朝之祖,也是五谷之祖,被譽為上古功德最大的三公之一。這後稷有相地之術,擅種稼穡,百姓都是效仿他。書里曾言,堯水九年,湯旱七年,天下弗安,黎民飢阻,拯民降谷,功在後稷。

林用聽得悠然神往,而徐光啟對他到:中庸有雲,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其實在我等看來大功者,雖未必有大德,但也可得其位,得其祿,得其名,得其壽。

林用認真地點點頭,然後向徐貞明問道:那么後稷之後就是農家了嗎

眾人都是一笑,林延潮聽了也很欣慰,看來兒子學問有進步,連諸子百家的農家都知道了。

徐貞明笑了笑道:不必這么著急,後稷乃周之始祖,你可知周字如何寫

陳用道:曉得,曉得。

當即他用手沾了水,在木板上一筆一畫地寫出。

徐光啟點了點頭,甚是欣慰,徐貞明笑著道:不錯,今天的周字是上田下口,但最早的周是不帶口的,這口像四周田界,其中阡陌縱橫,像田中所植,田言種植之地,所謂周字就是一個田字。

陳用笑著問道:那依徐世伯的意思,那周人取周字為名,就是說自己會種田了。

眾人都是笑了,徐貞明笑了笑道: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周人原先並不定居在周原,而是在豳。

你若讀詩經就會知道,豳風是詩經里十五國風之一。

如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無衣就是出自同為十五國風之一的秦風,若說秦風里體現秦人的尚武精神,那么豳風則是多是農家生活,可謂說的就是田園之情了。

林延潮聽了點點頭,種田種菜可是我大種花家的民族天賦,從能種啥種啥到走到哪種到哪。

徐貞明道:接下來就是農家,這方面部堂大人深有所得,不如一聽他的高見。

與徐貞明,徐光啟的畢恭畢敬不同,林用待林延潮卻沒有這個時候官宦子弟家對嚴父那樣的畏懼常道,平日最不喜歡聽爹老氣橫秋地講大道理。

林延潮也拿他沒辦法,自己平日管教的就不多,況且林淺淺也從未有夫為妻綱的覺悟,所以林用自然而言對自己也就不怎么畏懼。

但林延潮當即輕咳一聲道:子先你來說吧。

徐光啟點點頭,他要講時林用又是恭恭敬敬了。

徐光啟道:諸子百家中,農家之學相較他學則朴實無華,在於強本節用,農家有兩等,一在於盡地力,二在於勸農桑。

前者在於奇技,後者在於為政。在為政上農家提出了,君民並耕,市不二價,以我看來這就是此乃農家之弊端。

林延潮點點頭,先秦百家爭鳴,後世不少人對於農家的事功都抱有好感。

但其實不是這樣,諸子百家的農家完全是兩個樣子。

但見徐光啟娓娓道來,農家強調君民並耕,也就是所有人都要種田,包括天子,社會上一切的事為農業讓路。

這讓士大夫階層就很不滿,憑什么叫我去種田。

另外市賈不二,就是國家規定價格,不許商人倒買倒賣,以達到童叟無欺,同時避免了谷賤傷農之事。

所以農家遭到了二者一致反對。

但後來法家從農家里吸取了重本抑末,發展成鼓勵耕戰,韓非更提倡減少工商游食之民,鼓勵耕戰。對於儒生這樣對國家沒有用的人,就被列入游食之民。

到了漢朝罷百家尊儒,農家就沒有地位了。

說到這里徐光啟長長一嘆。他與徐貞明都有為農家嘆息的意思。

徐光啟這時道:其實我以為農家之道在於盡地力,而不在於為政上。

聽了徐光啟之言,林延潮才道:子先所言極是,罷百家而尊儒後,儒家雖有重農之說,但自己卻從不務稼穡之事,這就如同道離於器,無實踐難出真知。

務農者不識文字,視文字者卻不務農,農學如何傳開,又如何盡地利,似賈思勰的齊民要術,王禎的農書這樣的大作實在太少了。

林延潮說到這里,徐光啟,徐貞明都是目光一亮。

歷史上徐光啟可是寫出了農政全書這樣的大作,親歷親為在天津組織屯墾了數萬畝農田,積累了大量經驗。

至於徐貞明這么多年屯田,也當有心得吧,早在萬歷三年時他寫了一本潞水客談,書里用船中一主一客問答的方式寫就,書中有他振興京畿水利的方案。

此書由張元忭作序,現任順天府丞李禎保薦,前應天巡撫朱鴻謨推舉,後為李植,鄒元標賞識。

不過林延潮以為徐貞明興水利的做法不太對頭,因為北方本來就水少,要興修水利就要重新分配,這必然觸動權貴的利益。

歷史上徐貞明水利之事因此郁郁,最後再也沒有得志,這個時空里林延潮倒引他用番薯,玉米來對北方旱田屯墾,而大生成效。

算走出了歷史的彎路。但僅僅這樣並不夠。

徐貞明道:朝廷眼下對於盡田力的辦法太少,雖然口口聲聲都在說荒政,但用到實地的乃是為政在人之道,譬如賑濟,減刑,停征,平糶,興工等等辦法,其實此乃事後補救,倒不如農政為先,預弭為上這幾個字。

徐光啟點頭道:先生高見,這又回到了盡地力上。

徐貞明嘆道:朝廷對於嫻熟於農事的百姓不重視,又對於番薯,苞谷推廣不用心,不盡地力,又如何談的上事功呢

徐光啟道:先生不如書一書記載備荒其法,然後再傳授熟悉農事的官吏,再讓這些官吏傳授給百姓。

徐貞明點點頭道:剛剛方有此意,之前罷官萬念俱灰,但是在船上聽了部堂大人幾句點撥,頓時茅舍頓開。

徐光啟道:部堂大人的實學就在這里,學生領教了。

而一旁林用聽得一頭霧水,方才徐光啟,徐貞明二人談論農事頭頭是道,他爹不過隨便說了兩句,他們怎么就佩服到他爹的身上去了。

林延潮笑了笑正要說話,這時候他的幾個學生同鄉徐火勃,謝肇淛等人走進船艙請林延潮用晚飯。

林延潮卻來了談興,當即道:其實我也有感觸啊,我常言,事功切不可落於口頭上,要彎下身子到實地中去,但如何道在器中,也是一個難處。

農政之事乃工商之本,農不穩,則工商也無從談起。事功之學,當在農政一事上務先,將來還有商,還有工,要讓天下讀書人都知道,務農,務工,務商,都能叫真正的事功,而不是只有做官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