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富春江上(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88 字 2020-12-19

這綱運法完全是從林延潮袖中而出的。

但現在李汝華必須把它變成自己的意思:「不錯,此法法自唐時名相劉晏。」

一旁莫仰之道:「莫非就是三字經里那個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身幼,身已仕的劉晏。」

李汝華點點頭笑著道:「莫大人一定知道當時典故了。」

莫仰之道:「吾試言之,當年唐朝在安史之亂,國庫空虛,急需兩淮鹽法充實,怎奈鹽法敗壞。」

「當時朝廷既是從鹽民手中購鹽又是銷鹽,采用官購官銷之法,然後劉晏以借商銷鹽,將利分於商人,而後其鹽政沿用至今。」

林延潮以現代人的觀點看來這劉晏改革鹽法的辦法,就是原來朝廷壟斷了鹽業的購買以及銷售所有部分。

然後劉晏將銷售,也就是銷鹽的部分分包給商人,等於今日朝廷作為批發商供應商,專門從鹽民手里收購再提供食鹽,然後由商人作為經銷商,負責運輸銷售。

換句話來說,就是朝廷控制了上游,商人控制下游,如此鹽法一改,天下皆稱其便。

梅老爺子將紙片放在了一旁,梅大公子接過看過,但見他臉上流露出一股壓抑住的喜色隨意又恢復了平靜,梅侃則看了則十分平靜。

梅老爺子當即笑著道:「人老了,眼睛也花了,一時也看不明白了,堂兒你怎么看?」

梅大公子道:「爹爹,此事孩兒看是有好的,以往鹽法確實有弊端,隨便一個小商人即可拿著鹽引出入鹽場,如此容易造成私鹽的泛濫。若是將行鹽之商家皆名列綱上,並且子孫永繼,規定何人取鹽,何人不准取,那么鹽課之事必然得以井井有條。」

梅老爺子搖頭道:「不妥,此舉如同將那些小鹽商都踢出局了,他們豈肯干休,同時販賣私鹽的人,也怎么肯將鹽業讓與我們這些鹽商。」

林延潮點點頭這才是高明的商人,旁人看到機遇,人家看到風險。

梅大公子眼中有幾分焦急地,但他知道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與父親保持一致,不可讓人看出分歧來。

林延潮不會吭聲,這話要讓李汝華來說。

但見李汝華與莫仰之對視一眼,莫仰之道:「本官與按院商議過了,朝廷會在各處要津加派官兵緝查私鹽。」

梅老爺子等人都不說話,言下之意很顯然,朝廷打出稽查私鹽一百多年了,到了現在也沒半點效果,兩淮走私私鹽已經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方。

李汝華道:「私鹽的事,朝廷是屢禁不止,既然如此本官也給你們一句話,若是此法可行,朝廷會將緝私之權下放給鹽商。」

李汝華說到這里,言語里有幾分沒底氣。

梅老爺子幾人久經商場哪聽不出來,於是都不接話。李汝華無計可施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知道這時候當他出面了:「我雖是致仕官員,但鹽業的事還算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

「總而言之一句話,鹽不復入官倉,任由商人自行買補,只要各綱鹽商能夠足額繳納鹽課,並善待鹽民灶民,那么朝廷絕不干涉。」

聽了林延潮這話,梅老爺子,梅大公子,梅侃三人都是微微點頭。

梅老爺子笑著道:「有部堂大人這句話,老朽也就放心了。老朽這就回鹽商總會與馬會長,吳會長他們商議此事。」

李汝華點點頭道:「若是梅家能促成此事,那么朝廷必不忘梅家的功勞。」

說完梅家三人告辭了。

李汝華臉上則還是憂心忡忡,向林延潮道:「部堂大人,這等於將銷鹽之事完全交給鹽商,以後兩淮鹽民唯鹽商為衣食父母,眼底哪里還有朝廷,還有鹽商可以自行緝私,這公器若授於鹽商,將來後果如何實在不堪設想。這權易放,收則難啊。」

林延潮道:「茂夫所慮不無道理,但劉晏曾有一句名言是,論大計者,固不可計小費。眼下我等當務之急,乃是將兩淮一年六十八萬兩的鹽課上繳朝廷給,同時給予開中邊商的鹽引兌換,此為重,其余皆為輕。」

莫仰之也是道:「在下也同意部堂大人這句話,這些鹽商再怎么不好,但朝廷這每年六十八兩的鹽課都是出在他們身上,至於那些私鹽販子才是我等的大敵。部堂大人定這綱運法,就是聯合這些鹽商,將那些私鹽販子趕出了兩淮。」

李汝華聽了莫仰之這句話是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既是部堂大人有此方略,在下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了,但怕只怕我們與鹽商議定了,皇上那邊又是不許。」

莫仰之笑著道:「按院多慮了,部堂大人為陛下近臣多年,若說是揣摩聖意,朝堂沒幾個人在他之上。」

李汝華聞言安心了不少,他身為巡鹽御史就怕的就是自己的決定,得不了朝廷的支持。

林延潮也是看了莫仰之一眼心想,此人很是上道。

莫仰之又道:「部堂大人之法定是可以一勞永逸解決兩淮鹽法積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白,為何要在淮南先行,而不是兩淮皆行。如此不是飯分兩口吃,在下愚鈍還請部堂大人給解惑。」

林延潮笑了笑,他這點小心思就不足為外人道之了。

這綱運法是以李汝華的名義上奏朝廷的,如果讓他得了全效,難保他以後吃干抹盡忘了衣食父母,所以必須留下一個手尾在那邊。

對於梅家而言也是這樣,兩淮鹽稅,我先拿出一半來把這個蛋糕分了,剩下一半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是不會放出來的。

但見林延潮道:「莫兄言之有理,但我何嘗不想得以全功呢?但是貿然提出改革兩淮鹽政,實在是茲事體大,我沒有十足的把握皇上那邊一定會點頭。所以此法先在淮南試之,若是兩三年內實有成效,那么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聽了林延潮此言,李汝華,莫仰之都露出佩服的神色,一並道:「部堂大人料事周密,深思熟慮,在下佩服之至。」

林延潮點點頭道:「其實朝廷將權力下放,也是不得已之舉。若是到了將來有一日政治清明,普通百姓的冤情隨時可以抵至檢察官員的案頭,或者昨日發生的事,到了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天子也是知悉,那么這些貪官污吏,奸商惡霸又哪里去遁形呢。」

李汝華,莫仰之都是笑了笑,心想林延潮說的怎么可能。

林延潮繼續道:「大鹽商囤積鹽引,有多少兌多少,致使邊商無力兌鹽,而鹽場官員又哪個不通私鹽販子,故而當今鹽法敗壞都是官商勾結之故。」

「所以要說治吏,以現在手段是治不了。既是治不了,那么該放的就放,該舍的就舍。」

用現在的話說,如果說劉晏治理鹽政是我生產你銷售,那么綱運法就是徹底直營改加盟。

這時候衙門通傳是張泰征,兩淮鹽運使,揚州知府都是到了,林延潮點點頭,當即見了他們。

之前林延潮有將他的鹽法與張泰征透了風聲,現在他與兩淮鹽運使,揚州知府一並前來就是商議最後的細節,細節就是他們山西的鹽商能在這十綱之中占多大的份額。

揚州城里,梅家的府邸里。

梅老爺子,兩個兒子也正在商議。

梅老爺子向梅堂,梅侃問道:「你們看這鹽法在朝廷有無同意的可能?」

梅堂道:「若是李巡按提的,那么一成也沒有,但若是林部堂提的那么就有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