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自古貧賤出良才(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3880 字 2020-12-19

耿定向所言確實戳中了林延潮的心思。

地瘠栽松柏,家貧子讀書。當年他在金鑾殿上的一席話,令他成為了天下貧寒人家出身的讀書人表率。

不少貧寒書生都以林延潮的例子來激勵自己,在困苦中以林延潮為榜樣,覺得自己遲早也能有出頭之日。

但是林延潮自己提出的經史並重,無疑卻斷了許多貧寒出身的讀書人上進渠道。

古代讀書人成材難,在於識字率低,識字率低部分也是因為印刷術的制約,導致書籍奇貴。

萬歷版的封神演義一本二兩銀子,而明朝一名七品縣令,每月官俸也僅僅是二兩銀子。

當然縣令還有其他收入,萬歷年時一名小販月入也差不多二兩。

儒林外史里范進的岳丈胡屠戶,如同能一天殺一條豬,一個月也不過三兩銀子。

由此可想一本書多貴,故而有句名言書非借不能讀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書買回來了,放在家里就不能用心讀,但是你借別人的書,整天擔心被書主人要回去,所以就必須趕在期限前讀完還給人家,所以這樣讀書的效率最高。

因此不少古代家境清寒的名臣都有一段借書讀書的佳話的,比如王充家貧不能買書,於是就逛於書肆上,裝著要買書的樣子將書讀了一遍,他記憶力過人,讀過一遍就能將書里內容記下。

元代趙弘毅,小時候家貧,為了讀書,不惜給富貴家打工,工錢可以不要,條件是晚上可以借書讀。

因此若將史籍加入,可想而知貧寒讀書人就更讀不起書了,在耿定向眼底林延潮此舉等於令家境貧寒的讀書人更難出頭了。

可林延潮卻想既是為國求賢,那么一定要認真負責地為國家選拔人才,讓更適合的人去當官。

如此有一些錯漏也沒辦法,他的目的至少要在鄉試,會試中讓每個考生都能八股與治術並治。

於是林延潮准備招考時候,請耿定力來親自督考。

耿定力聽後是欣然答允,他倒要看看林延潮如何治書與八股並重的取士。

就在林延潮送耿定力離開後,但見陳濟川面色凝重地匆匆趕到書院來。

林延潮見陳濟川的臉色不由問道:「何事如此」

陳濟川道:「老爺,大事不好了,我從外面聽到一個消息,有人聽聞書院招考學生如此優厚,不少人在外面請來高手能士來冒名替考以圖僥幸。」

林延潮聞言冷笑,竟有人敢鑽自己的空子。

不過話說回來,在縣試府試里朝廷為了防止有人冒名替考,采用了五名考生聯保,若有一人冒名頂替就革除五人的資格,或者請廩生出面為考生作保。

但是作為書院的招考,不可能達到如此高度,所以如何鑒別替考之人

林延潮道:「既然是如此最後取一百五十人就是,入學前加一關面試,到時我當親自篩查,我倒要看看哪個人敢在我的面前搗鬼」

書院外考生仍是排成了長龍,曹學佺亦在其中緩緩挪動,就在這時候但見書院門口又貼了一張榜。

一人高聲道:「諸位靜一靜。」

說了數次,書院外方才安靜。但見對方道:「此處書院招考乃部堂大人為家鄉選拔人才,故而對於學子不僅給予食宿衣物,還以膏火銀,勵學銀資助,可是卻有人不知好歹,妄圖想要冒名頂替,對於這樣妄圖濫竽充數,魚目混珠者,部堂大人有言在先一旦查出定嚴懲不饒,故而他決定在入學前進行面試,一旦發現文不對人者,一律拿去官府嚴審今日在此言明,勿謂言之不預」

聽了這話,眾考生們頓時議論紛紛,大多人對於這等妄圖舞弊的行徑都極為憤怒,但也有的人則是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有人道:「文不對人難以考定,難道僅憑書院一家之言嗎」

那邊答道:「當然不是由書院一人而決,招考復試時本書院都會請大宗師到場監試,若是要拿人也會請大宗師決定,你還有什么異議嗎」

對方當即道:「在下不敢。」

不少讀書人都是點頭,書院招考竟請了一省督學監臨,那么文章作得好說不定還能得對方賞識,萬一舞弊那就是身敗名裂,永久革除功名了,風險太大了。

而曹學佺想到有大宗師監試心底也是一熱,雙手緊緊握起。

書院門外那人又道:「招考試四書題三道,五經題兩道,策問題三道,兩道為史策,一道為時務策。策問題為選作,只在參定高下,而不定去留七日之後,請諸位於貢院招考」

此話一出眾考生們一片嘩然。

五日之後的招考,天色陰霾,間還有一場下雨。

貢院之中,有官兵看守,這考試的戒備堪比鄉試。

考生們一一進入考場,曹學佺拿了考牌入內坐定後,卷子已是攤在桌案上了。

一般而言,無論是小三關,還是鄉試。任何考試都要開考後再下發卷子,但今日要考八道題目時間很緊,故而打算是考生一到即開始考試。

曹學佺坐下後,即奮筆疾書開始答題。

林延潮立於考場上看著下面答題的考生,心底也是尋思。

這策問題有經策,史策,時務策之分,過去科舉的策問都是經策,時務策,很少有史策。

策問題中,時務策考讀書人對天下民隱,政事利弊的見識與才能。

史策就是考考生對史書的修養,以及審時度勢。

但是林延潮出的第一道史策後,就被眾人一致認為太難了,並告訴林延潮這一道題不說這些考生,就算是舉子里也沒有幾個人可以答得出來的。

這一道題題目是算緡告緡之論。

算緡告緡出自史記平准書,說得就是漢武帝對百姓征稅一等算法。

漢朝時一緡為一千錢,如工商業者財產以兩緡為一算,平民百姓以四緡為一算,這稱為算緡,工商業者要如實將財產向朝廷,然後朝廷以財產多少征稅。

任何膽敢隱匿不報的大商人,若有人告發,那么商人會被重罰,而告發者分得商人一半財產,這被稱為告緡。

對於大部分讀書人而言,讀史記估計能記幾個名字就不錯了,至於算緡告緡那就拉倒吧。就算明白了,但這文章怎么寫,如何寫,也是很難辦啊。

所以耿定力見林延潮出這一道題時也是搖頭,這哪里是在選拔讀書人,這是在選拔官員。

面對眾人如此反對,林延潮卻是堅持,為國舉才不在於多,最重要是得人,五六千學生里只要有一二能合乎他的心意就已經足夠了。

不過林延潮還是考慮眾人意見將史策第二道題難度下降,甚至時務策也是放低標准。

一日考完,提前交卷的讀書人很多。林延潮將收上來的卷子一看,大多數人都是將三道策問題空了不做,當然亂答一氣的也有不少。

三道策問題答得好的,特別是最後一道能答得上的少之又少。

三日後,鰲峰書院內。

一百五十名篩選出來的書院弟子站在堂下,他們既是緊張又是興奮,只要過了這一關就是書院弟子了。

然後他們一一地被喚入堂上。此堂就是書院以後的主講堂崇正講堂。

堂上掛著一副孔聖畫像,林延潮,耿定力,徐貞明三人面南而坐,如徐火勃,徐熥,翁正春,林慎都是分坐左右。

緊接著一名考生進入堂上。

徐火勃道:「汝當堂默寫這一次招考里四書題第二道君子不重則不威,便寫便答話。」

這名考生一愕隨即道:「學生有些不記得了。」

徐火勃面色一沉道:「才考得三日就不記得了莫非是替考的嗎」

那名考生色變道:「學生記起來了,記起來了。」

這名考生走到案前,案前筆墨都已備好。

一旁徐貞明問道:「汝是哪里人」

「泉州府晉江人士。」

「現在有何功名」

「晉江縣附生。」

「家中三代履歷」

「家父盧建經商」

問完話後,對方苦笑道:「倉促間好容易記起來了,若是有錯了幾字,還請見諒。」

徐火勃收了卷子交給徐貞明,耿定力,林延潮三人過目。

徐貞明看後率先道:「你此卷與原卷相較一字不差」

那人敢露出喜色,卻見徐貞明道:「筆跡與原卷也相似,顯然這書寫原卷的人刻意模仿過你筆跡,但形容易仿,筆觸輕重卻」

那考生當即道:「學生冤枉啊」

林延潮拿過卷子接著道:「你方才說你父親單名一個建字,但在此文中這建字卻沒有缺筆,身為人子你連避諱都不知道嗎」

那考生頓時汗如雨下。

耿定力一拍道:「你還敢撒謊嗎」

那考生如搗蒜般磕頭道:「狀元公饒命,大宗師饒命」

耿定力冷笑一聲道:「本提學尚且不計,部堂大人回鄉辦學,爾居然敢在他面前妄圖僥幸過關,如此之人就算為官也是奸官,朝廷如何用你本提學現革去你的功名,再發回原籍發落」

那考生整個人癱在地上,然後被人拖走。

堂下的考生不知堂上發生了何時,但見大門一開,方才還躊躇滿志的考生就如死狗一般的被拉出來,頓時都是嚇了一跳。

崇正講堂上,一名考生將卷子交上,林延潮,徐貞明,耿定力看了此人原卷低聲議論一番。

然後林延潮道:「你叫周如磐」

下面的考生道:「學生正是。」

林延潮道:「你制藝幾年了」

周如磐道:「學生學文十年了。」

林延潮道:「現在是何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