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855 字 2020-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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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林延潮坐著馬車回到府中。

今日他剛去過林陽寺與龔子楠聊了許久,回到府里時,林延潮邊走邊抬起頭,但見月華如霜,灑遍庭院里。

林延潮頭戴儒巾,身穿一件氅衣,寬袍大袖一副隱居林下的士大夫打扮。

歸隱之後,身上沒有公事,故而對於如此美妙絕倫的月色也是有了欣賞的閑暇。

深秋賞月,片刻悠然自得之感。

林延潮駐足許久,這才到到庭中,但見對面走廊上一個人影走來走去。

那人影正是大伯。

林延潮一見心底有數,當即換了條僻道。

不同於中道,這僻道是府里下人平日走的。平日府里貴客來的時候,未免下人沖撞,故而都有僻道繞院通往各屋,一般官宦人家的宅院都是如此布置。

林延潮換了僻道走,就是不願見大伯,但哪里知道他一見如此卻趕著過來。

「潮囝潮囝」

林延潮不能裝著沒聽見,只能停下腳步道:「大伯有什么見教嗎」

大伯陪著笑臉道:「潮囝這幾日都不見你在家,這不是有事與你商量嗎」

「那請大伯長話短說,小侄今日甚是疲倦。」

大伯點點頭道:「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今年收成不好,下面的佃戶都懇請減租,潮囝你看」

林延潮道:「大伯此事,你與三叔商議一下,確實有難處該減租的就減租,或明年再繳,此事我一向不問的。」

大伯道:「誒,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今年咱們家放賑的事,就用去不知多少米糧,這今年的租子又收不上來,咱們家今年拉了不小的虧空啊。」

「所以呢」林延潮反問道。

大伯低聲道:「潮囝,你看哪個是不是這樣,放賑的事咱們先停一停。」

林延潮道:「放賑可以停,但那些災民怎么辦」

大伯道:「該怎么辦怎么辦,都是有手有腳的人,難道還能餓死不成。」

林延潮道:「男人有氣力還好一些,但老弱婦孺呢總要等到冬稻收上來了才好吧。」

大伯道:「誒呀,潮囝你就不要再作濫好人了」

「濫好人」

聽得林延潮質問,大伯神色一僵,隨即又道:「潮囝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看這兩個月賑濟,我和你三叔都忙得足不點地的,倒是你卻整日不在家,四處游玩,更何況你看賑濟要是你一人賑濟,我雖二話不說,但錢都是從公中出的,你三叔三嬸意見不小啊」

明明是大伯的主意,但他總要拉別人來背鍋。

林延潮見怪不怪地道:「錢是公中的出,但爺爺首肯的」

「誒,不是不出,那總要量力而行,之前大災時幫一幫就行了,現在都兩個月,怎么樣也緩過去。」

「既是為家鄉辦好事,幫人不幫到底,反而會落得埋怨。大伯,這幾年咱們林家攢了不少家底,買了幾千畝的良田,這樣的日子換在二十年前如何也沒想到吧。」

「那倒是,還不是靠了潮囝你嗎要不是你中了狀元,當了官」

「大伯,你錯了,同鄉里三千考生,我中了解元,會試三千舉人,我中了狀元。這不是延潮一個人得了功名,而是替家鄉,以及天下讀書人取了功名。我既是文魁,也是讀書人的顏面,也當為天下讀書人的表率。」

「這表率不是御街誇官,金鑾殿上唱名,而是朝廷有事,家鄉有難,我當替讀書人們站出來有所擔當。現在我辭官在家,朝廷上的事我可以不管,就算天子,巡撫親自相詢,我也可以不搭理。但於家鄉百姓我卻不能袖手旁觀。大伯你沒讀過書,修齊治平的意思或許不懂,但在什么位子做什么事這句話,你需了得。」

大伯道:「潮囝我知道大道理說不過你,但是」

「但是要賑濟的事我一人去辦就好,不必把家里公中錢拿去用,大伯你是這個意思嗎」林延潮問道。

大伯難為情地道:「也算是吧。」

林延潮道:「大伯,論愛財,淺淺更勝過你,但這一次出錢賑濟她都沒二話。因為她知道錢財之事,眼下於我林家而言去了又來,今日少了明日又添,只要我一身不辱,咱們家里的人何時有被人為難過。」

「這名望和仁德,並非隨手可得,財散而人心聚,既是有利於人,亦是有利於我,而在什么位子做什么事,就是利人利己相合之道。如利人實利己的根基,而遇事而為人除害,即是導利之機。這兩話並非我常念叨的,近日讀了一本菜根譚上也講過。」

大伯恍然道:「所以潮囝你散財賑濟是為了名」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大伯,眾人都知我為造福鄉里,若是再好名,外人視之詐善。倒是大伯你為利而名,倒是能成善業,故而這兩個月賑濟百姓,我寧可游山玩水,也不在家里,都是假手於大伯,三叔,此中的意思你們明白了嗎」

大伯聞言拍腿道:「原來如此,潮囝都是你的一片苦心,我錯怪你了。賑災這件事就包在我與你三叔身上。」

見大伯遠去,林延潮終於吐了一口長氣。

災害漸漸平定,省城恢復了原狀。

因為上奏朝廷表彰賑濟的名單里沒有林延潮。省里不少官紳,讀書人倒是暗中為林延潮鳴不平。故而有些同案舊友不免上門相詢,林延潮反而替趙參魯開解幾句,說這是大伯三叔的主意,而並非來自自己,故而不敢列名。林延潮如此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眾人不由更是敬佩。

自己不為名聲而賑災之事,反而名聲自來。

而大伯,三叔以往不過省城普通官紳,因此此事倒有了善人的名聲。

府縣的地方官員因為趙參魯之故,不敢明面上的感謝林家的賑災之舉,但是不少官員對大伯不再是表面上的客氣,而是從心底的一等尊重。

在眾人感激之下,倒是令大伯覺得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深深感激林延潮的先見之明。以後大伯倒也是常常樂意替鄉里作一些好事。

見大伯有了這等改變,林延潮也是高興,雖不能治國平天下,但能修身齊家足矣。

林延潮繼續賦閑的日子,不勞心勞力周游於山水之間。

天下之事自有賢亮來任之。

居官的時候,整日想來歸隱,而歸隱的時候,整日思著朝廷上的事,自己能不能復出,這都是痛苦的來由。

閑暇時讀一讀書,與人下棋閑聊,賞花觀月,這才是我輩致仕官員當辦的事。

不知不覺,已是初冬。

天氣已寒。

福建巡撫衙門里,一棟小樓上,趙參魯正雙手負後看著這滿院子里的蕭瑟景色,心有所感。

他對身後矮胖,高瘦兩位師爺道:「本院自來福州任巡撫已是有兩年多了,自年初時倭寇應對之策不利後,是一直心驚膽顫。」

「為了解此危局,本院派人進京托人找時任兵部大司馬的曾同亨幫忙。哪知好容易打通了門路,結果曾大司馬因與內閣失和,向天子請求乞休還鄉。」

「好容易才鋪墊好的關系一下子就斷了,之前打點用了兩三千兩銀子都泡了湯。幸虧請托的人也是得力,另找了現任兵部尚書王一鄂,最後總算是將事攬了下來。」

高瘦師爺笑著道:「這一次的事對於東翁而言,實在是塞翁失馬啊,不僅化險為夷,還搭上了王大司馬這參天大樹,對於東翁而言實在意外之喜。」

趙參魯聞言笑了笑,有些得意。

矮胖師爺道:「這王一鄂不僅是兵部尚書,還是大九卿之一。東翁任福建巡撫兩年以來,可謂兢兢業業,若是將來王大司馬能幫東翁說一兩句好話。東翁大有可能回京授官,到時候東翁就是三品的京卿了。」

這話正好說中了趙參魯的心事,但他面上卻否認道:「你這如意算盤倒是替本院打得很響啊,但這一步是有多難,三品京卿即為廷臣,可以出入於闕左門下的廷議之上。」

「這多少官員一輩子就卡在本院這一步上。非有大機緣不可得也。」

兩位師爺一並道:「東翁身上有紫氣,位列京卿那是遲早的事。」

趙參魯點點頭道:「承你們吉言吧,再說林宗海那黃口小兒都能為三品禮部左侍郎,本院身為先帝欽點的進士,為官二十多年,又為何不能為京卿呢」

兩位師爺都是稱是。

趙參魯道:「這一次賑災,本院沒有把林宗海的名字報上去,他可有不滿」

矮胖師爺道:「沒有半點不滿,還一直在同鄉面前替東翁開解呢。」

趙參魯失笑道:「看來他終於有些明白,現在不是他任京堂的時候了。」

高瘦師爺笑著道:「那是當然,合省上下唯有東翁能一言九鼎,一名致仕部堂又哪里能說得上話呢前刑部侍郎洪朝選得罪了巡撫,還不是一句話就給殺了。」

趙參魯擺了擺手道:「不去理會他,你們二人寫信吩咐京里的人多用點心,替本院好生打點。幾位大九卿,吏部兵部的官員的炭敬冰敬,以及三節兩壽的賀儀都必須按時送上門去,禮數必須周到,不可怠慢。」

兩位師爺一並稱是。

趙參魯轉過身來雙手按了按,不忘籠絡人心地道:「只要本院這一次能拜京卿,少不了你們兩位的好處。」

兩位師爺不有感激涕零地道:「我等願為東翁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