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回府(1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1703 字 2020-12-19

炕座上林延潮與申時行二人並坐左右。

申時行聞言笑了笑,捋著花白的胡須道:「你這一次回老家病都養好了嗎?」

林延潮道:「勞恩師掛念,學生病都已是好了。」

「好了就好。昨夜奉召進宮,一宿沒睡看來這精神也不錯。你是辦實事的人,沒有一個好身子好精神是不成啊。」

林延潮道:「學生只是擅爭風氣之先,哪里能辦事。而且學生脾氣也不好,下面的人常有非議,言學生氣量狹小,遠遠不如恩師能以仁德服眾。」

申時行聞言笑著道:「你這話倒是令老夫想起了徐華亭,記得當年海剛峰譏諷徐華亭,說他是甘草宰相。這甘草葯理上說,甘平補益,又能緩能急,對一些性情猛烈的葯物監之、制之、斂之、促之為君為臣,可為佐為使,能調和眾葯,故而有葯中國老之稱。」

「故而老夫以為這甘草宰相未必是海瑞的譏詞,反而是對徐華亭的贊許吧。」

誰都知道海瑞,徐階二人最後鬧得是如你死我活一般,但申時行仍是覺得海瑞贊譽徐階,這或許就是為宰相的氣度。

林延潮道:「恩師高見,這為甘草這無論是謀國還是謀身,都是極好的。」

申時行點點頭,捏須繼續道:「如為甘草者,威福是皇上的,政務是六部的,言路是台諫的,如此為相能調和就好。不能為甘草的,臭脾氣如高新鄭者,也是能當國的。正所謂千古無同局,一朝一代何曾有一模一樣的宰相。」

「不過老夫以為可為宰相者,要如諸葛亮讀書,獨觀其大略即可。也要如陶淵明讀書,有時候要不求甚解。至於君臣相得,更是古今不易。這幾句話,你可一定要記住了。」

林延潮聞言一凜當即道:「學生記住了。」

申時行笑了笑道:「你可知我這一次召你回京任禮部尚書為何?」

林延潮道:「學生擅自揣測是不是朝廷現在正值用人之際?」

申時行聞言撫掌笑道:「可以這么說,老夫這一次調你進京,既是為公,也是為私。為公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在朝堂上可以為國家出謀劃策,至於為私……」

說到這里,申時行卻沒有說下去。

林延潮道:「還請恩師明示……」

但見申時行笑了笑道:「至於為私的話,老夫方才早已是說過了,就不再重敘了。」

林延潮聞言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但覺得雙肩沉甸甸的。

申時行道:「好了,你的事說完了,說說老夫自己的事。老夫入閣十幾年,當國也有七載,上上下下也有厭倦了。為官當思退,退了也好,耳根子清靜,再也沒有人指著老夫說事。」

「退了好啊!」

林延潮急忙道:「恩師春秋正盛,實在不必有此念頭。學生這一次回來,就是要為恩師鞍前馬後效力的。」

申時行道:「知足不辱,當初你能勸張江陵歸隱,為何放在老夫這里,你就不勸了?」

「其實自洪武年以後,我朝內閣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然而內閣到底是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太阿不可久持,越長久越難善終,上上下下都要忌你,殷鑒不遠啊!」

林延潮聽申時行屢次談這上上下下,知道申時行已經感覺到天子對他的忌憚之意了。

林延潮不平道:「聖上要重現世宗皇帝那般乾坤獨斷,但是從先帝即位以來,高新鄭,張江陵,以及恩師在位理政,天下之事皆井井有條,為何聖上不知垂拱而治的道理,將朝政都放手給大臣呢?」

申時行聞言笑了笑,若要與林延潮吐糟當今天子的,申時行能夠連續說上一個月不帶重樣的。

申時行道:「宗海,有些話不是我等身為人臣當言的,特別是你我這個位子上,一定要謹言慎行。」

林延潮按著膝頭道:「恩師,學生擔心你將來若是歸老之時,恐怕朝堂上黨爭要再起了。學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做事,但到了那個時候誰來替學生撐著這片天。」

林延潮勸說申時行為何不能延緩致仕。

當年張居正可以早點走卻不走,現在申時行可以晚點走卻要走。

輔這個位子不是你坐上去就可以服眾的,必須是你能服眾再坐上去才能更服眾。

申時行雖是整天被言官批評故能匡正天子,但是在他主持下朝堂上大體的事還能運行,無論是西北邊事,還是這一次宗室改革,至少都給他辦下來了。

見申時行沉默,林延潮唯有繼續勸道:「恩師,你若致仕,朝堂哪里有人可以服得了上下……」

「哪個人?」申時行笑了笑,「這個皇上早就選好了。」

「王太倉?王閣老?」林延潮問道。

申時行看向林延潮問道:「你以為王太倉如何?」

林延潮欲言又止,最後將心底所有的話化作了一句:「王閣老他風骨峭峻,但不如恩師多矣……」

王錫爵雖說是朝堂上下公認的君子,但與林延潮分明尿不到一個壺里,他上台自己哪里好受。

申時行笑了笑,最後肅然道:「無論是誰為宰相,但有一事都必須辦,你可知何事?」

「莫非是國本?」

申時行點點頭道:「國本之事,不是策立太子這么簡單。你若是替天子想,那么當勸天子緩一緩,但是你若為社稷江山計,則必須早立國本。這又要回到垂拱而治的話了。」

申時行說到這里,言語間又是無盡的蕭瑟。

林延潮看著申時行,用一句很俗套的話來表達自己此時的感受就是『申時行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