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零四章 門生長(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2741 字 2020-12-19

曾國藩去世時,二人絕交已久,左宗棠卻寫上挽聯『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再看落款是『晚生』二字,足顯胸襟。

而李鴻章呢?

他寫得也很有名,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世難逢天下才。

這上半句說得是李鴻章自己,下半句說得是曾國藩。

上半句中門生長三個字意味深長,李鴻章是曾國藩的年家子,跟隨曾國藩身邊最久,後來離開過一段時間,但又回到曾國藩身邊。最後被曾國藩定為衣缽傳人。

所以李鴻章以門生長三個字自居,隱隱道出了很多意思來。

而林延潮眾多門生中,徐火勃,陶望齡,孫承宗三人跟隨自己最久。

徐火勃科舉不利,現在老家擔任鰲峰書院山長。

而陶望齡倒有傳衣缽的意思,但他更喜歡的是『教授師』,如同王畿與王陽明那樣的關系。

方才幾個門生之中,袁宗道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陶望齡則是自己搖頭,顯然並無這個野心。

所以回過頭來,門生長非跟隨自己最久的孫承宗莫屬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再說一事,還是當年聖人困於陳蔡時,七日不食,顏子討了米回來下鍋,聖人看見顏子正在扒飯,然後事後問顏子說,我夢見先人,將自己食過飯然後再奉上祭祀。顏子說,不可,我方才看見炭灰進了鍋里,棄了可惜,故而抓來吃了。」

「聖人聞此深感愧疚,對弟子們說,自己親眼所見的,有時候都不能信。而心中所持呢?有時候也不能信啊!然後告誡於弟子們知人不易的道理。故知非難矣,聖人之所以知人難矣,這句聖賢的教誨,諸位要放在心上,特別是稚繩……」

孫承宗一愕,然後垂下了頭。

「……稚繩你是門生長,這句話更要記在心底,不可輕信任何人的看法,也不要自以為自己認為的就是對的,你要以此教誨諸師兄弟們!」

孫承宗惶恐起身道:「恩師的話,學生記住了,但教誨二字承宗實不敢擔之。」

林延潮對孫承宗也未必沒有疑慮,但有時候不是主觀上願意不願意,而是客觀上條件是否能夠成熟,不需要做什么已是水到渠成。特別是天子越過自己欽點孫承宗為皇長子的講官。這事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而是天子代自己決定誰為自己的替手,從那一刻起天子已經開始安排自己下野後誰來頂替自己了,當然這也可以理解是帝王心術,自己成為禮部尚書前,先用中旨提拔了孫承宗,用著自己的時候同時也防著自己。

對林延潮而言,眾門生之中,孫承宗的威望也是僅次於自己,僅僅拿交游遍布天下的袁家三兄弟來說,他們對外人是言必稱孫承宗。名聲到了這個地步,甚至在自己門生內部孫承宗也有了與自己持不同意見的實力。譬如上一次袁可立的事,跟隨自己多年的袁可立就更願意與孫承宗商量,而不是自己。

孫承宗為門生長已是眾望所歸,既成事實了。從方才的反應來看,李廷機,方從哲未必沒有這個意思,但孫承宗在,半路出家沒有資源的他們卻不敢爭也不能出面爭,否則郭正域,陶望齡,袁宗道肯定會不服他們,到時候反而弄巧成拙了。當然這么說不是林延潮信不過孫承宗的人品,但是時間久了二人肯定會有分歧,這是權力的屬性,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的。

林延潮笑了笑,對孫承宗道:「你跟隨我最久,又深得人望,你不來替我出面,何人能有這資格?」

隨著林延潮這一句話道出,已經是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陶望齡,袁宗道臉上都是大喜。

孫承宗則拜下道:「恩師對此信任,孫某實在慚愧之至,唯有謹遵恩師教誨行事。」

而葉向高,李廷機,方從哲幾人對視一眼,然後也是向孫承宗道:「以後就請孫兄多指教了。」

葉向高,李廷機,方從哲都是萬歷十一年的進士,他們並非自己門生,是自己的心腹。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這三人包辦萬歷朝中後期的內閣大學士之職,可謂是鐵三角組合。而換句話說,他們有勢力平衡孫承宗。而且李廷機也被自己薦為皇長子講官。

讓孫承宗,李廷機同時成為皇長子講官,也是自己早早安排下的一步棋。

至於自己,現在該放的時候也當放一放了。

林延潮當下將孫承宗扶起道:「這些年為師一直替你們擋在前面,眼下也是退一步,讓你們出一頭之地的時候了。還記得當初我與你們講程先生拜見邵康節的事嗎?」

「學生記得。」孫承宗望著林延潮。

林延潮笑了笑感慨萬千地道:「是啊,邵康節臨去的時候對程先生,你學問乃成如生姜樹上生,失則生姜樹上出啊。最後邵康節舉起雙手對程先生道,你要學著把路放寬一些,讓後來人走一走!道理就是這樣,我退一步,汝方有路可走!」

孫承宗聽到這里,雙目已是淚下。

陶望齡,袁宗道二人也是連連以袖試淚。

不久眾門生們起身離去,孫承宗,陶望齡,袁宗道等人並行邊走邊聊。

孫承宗道:「恩師以門生長托我。我不知我是否妨礙了恩師,以至於恩師露出隱退之意,所以惶恐不安啊!」

袁宗道道:「稚繩不必過責,昔日聖人作幽蘭操,自言此為傷不逢時之作。故而我等常以蘭花比作君子,生於幽處,不以無人而芳。恩師是通達之人,早就明白君子的學問非為通也,乃為窮而不困。但恩師可以這么想m,我等作為門生卻要讓天下人知道恩師學問通與不通,如此就看稚繩兄能否達濟天下了。」

陶望齡笑了笑道:「說得好,恩師向來並非執著拘泥之人,而且事事都有分寸在其中。他既現在以衣缽傳之稚繩必有深意在其中,我等靜觀其變就好了。」

次日,吏部之中。

**星與顧憲成正對坐品茗。

**星給顧憲成斟了一杯茶後道:「叔時,林侯官這一次官復原職了。」

顧憲成道:「哦?以王太倉的性子,居然沒有勸說皇上罷了林侯官的官?」

**星笑了笑道:「抄的公文是我在太宰那親眼所見的。」

顧憲成聞言沉默不語。

**星道:「我方才從太宰那邊過來時,太宰吩咐了我幾句話,他說林侯官這一次焚詔之事,乃我輩大臣之風骨所在,朝堂上必須還有林侯官如此大員主持,方能匡扶社稷,規勸天子免於過失!」

顧憲成道:「怎么太宰也轉變對林侯官的態度了?」

**星點點頭道:「看來是如此。」

顧憲成道:「不出意外啊!林侯官此舉可是狠狠掃了王太倉的顏面,王太倉的敵人,當然就是太宰的朋友。但太宰還是不知林侯官的為人,今日我等器重於他,明日他就會捅我等一刀?」

「誒,我看叔時你對宗海是成見太深了。之前你一直說他事事揣摩上意,阿附執政,現在此事一出,可知他乃是一名真真真正的直臣。你再抱著如此眼光,不僅太宰,我也很難再與你論及此事了。」

顧憲成搖了搖頭道:「夢白,你就是太容易輕信他人了。好了以後在你面前,我不再說林侯官一句不是。」

**星笑了笑道:「既是太宰有意與林侯官示好,那么我等也要效勞,趁此機會修補於林侯官的關系,無論怎么說這一次京察,若能讓林侯官站在我們這一邊,王太倉就顯得更加失道者寡助。」

顧憲成道:「此言極是,禮部的於元時一向傾向我等,但他的侄兒於中甫,從弟於元貞卻與林侯官甚近,可以趁著這一回事說動於中甫,於元貞,再由他們向林侯官進言,如此不是更好。」

**星搖頭道:「叔時,這樣不太好吧,我直接說倒是沒有什么,要人帶話怕是林侯官反而以為我們不誠啊。」

顧憲成道:「這有什么?讓林侯官明白我等吏部的實力,以後說起話來不是更好商量嗎?」</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