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定策之功(2 / 2)

大明文魁 幸福來敲門 4483 字 2020-12-19

鄭貴妃嫣然笑了笑道:「回稟陛下,臣妾以為林先生之言所謂明察秋毫,看來林先生不去刑部大理寺審查冤獄,著實可惜了。」

林延潮心底大罵,這是要自己『貶官』去擔任刑部尚書,甚至大理寺卿嗎?

林延潮繼續道:「啟稟陛下,由此妖書可知,撰寫之賊固有文采,也略懂宮闈官場之事,但所知不詳,耳聽附會成文。若是身居高位者授意,怎么會有此混淆,以至於貽笑大方。」

天子皺眉問道:「那么依林卿的意思,就不要大舉追究了?」

林延潮道:「小民之言能掀起什么風浪,以微臣之見,不必明察可以暗訪,最重要是安定人心。天家骨肉親情,才社稷安危所在。」

「不過微臣有一言,不得不斗膽直言,此妖書在京中流傳如此之廣,以至於人人於字面上牽強附會,望文生義,這都是因為儲位空懸,東宮無主。若是陛下早立太子,何人會在意此書,此為陛下之過!」

此為陛下之過!

眾人聞言,都是吃了一驚。

林延潮罵完鄭貴妃,又把鍋往天子頭上蓋,何等熊心豹子膽。

不過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今朝堂上恐怕唯有林延潮一人敢如此吧。

但見天子也習以為常地皺了皺眉頭。

林延潮續道:「微臣冒死直言,而今唯有伏乞皇上大奮乾斷,俯從群諫,早建皇長子東宮,並舉冠婚之典,讒言自然而然可息,其禍自然而然可杜,如此社稷幸甚,萬民幸甚,天下幸甚!」

這是要定策東宮了。

眾人心道。

天子道:「林卿的意思,朕知道了。《閨范圖說》是朕付與皇貴妃所看,朕因見其書中大略與《女鑒》一書詞旨仿佛,以備皇貴妃朝夕覽閱,此外並無他意。」

鄭貴妃聞言臉色蒼白。

「至於冊立東宮之事,朕決定定在明年春,此事到此為止,若再有大臣妄圖進言,議論儲位,朕再推至後年!」

我呸!又是這一套。

林延潮心底大罵。

但在場之人無不瞠目結舌,爭了十幾年的太子之位,就由林延潮今日辦成了嗎?

天子目光又看向林延潮道:「林卿,你之所請朕已是辦到,但朕的事,你需用心著力去辦!」

眾人聞言都是羨慕地看向林延潮,此事若辦下,恩澤享用不盡啊。

林延潮卻知,天子早已要立皇長子為太子,但對方居然拿此當人情送給自己,那也就意味著自己若不能為朝廷設立商稅,就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但自己還能怎么辦,只能面上笑呵呵,心底mmb。

「微臣謝陛下隆恩。」

天子又對地上伏著的張誠道:「張誠,東廠的事你就不要兼著管了,這徹查妖書的事交給孫暹吧!」

張誠身子一顫,哭著聲連連磕頭道:「老奴謝陛下恩典。」

大臣是可以懟皇上的,但太監卻永遠不行,哪怕是張誠。

離宮後,張位與林延潮二人同行。

張位對林延潮道:「宗海是否有空與我同游。」

林延潮笑道:「次輔相邀哪有不從的道理,不知去哪里?」

張位想了想道:「今日甚是煩悶,不如去悅翠樓吧!宗海以往去過嗎?」

林延潮道:「這不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樓楚館?有所耳聞。」

「哈,難道宗海真去過?」

林延潮悠然道:「初至京城還未登科,當時與同鄉曾往此樓一游,想了想已是有十幾年的事了。」

張位道:「吾也是如此,吾少負大志,但初至京師,不過無名小卒一個,躊躇滿志時目睹滿地繁華,不知如何自處。而今吾已白蒼蒼,去這樣的地方實已有心無力了。」

林延潮嘆道:「我輩有志於功名,但要榮華富貴不難,難得是如何不榮華富貴。」

張位聞言大笑道:「好,好。」

隨即張位又苦笑幾聲然後道:「宗海今日就陪我去此繁華之地一趟。」

二人當即一同前往。

進了悅翠樓後,一路之間自見了不少鶯鶯燕燕。

張位雖位高權重,保養有方,但已是六十有許了,倒是林延潮年紀合適。

一路進來,自有不少女子投來目光,外頭大堂也有賓客酒酣大醉,摟著女子大喜,正是一副銷金窩的樣子。

二人進入一間雅間坐定,老鴇正熱情地道:「兩位客官……」

張位打斷她道:「你們翠悅樓的頭牌是何人?讓她來。」

老鴇殷勤地笑道:「這位客官,好生不巧……」

話音未落,張位身旁的仆從即丟了一錠銀子。

老鴇見桌上銀子卻是不接陪笑道:「這位客官真是不巧,咱們翠悅樓的頭牌顏如玉顏姑娘今日有客在陪。」

「無論如何一定要請來。」

張位的仆從又丟來一錠銀子。

林延潮見此不由心道,這算是報復性消費嗎?

老鴇也是猶豫,但見張位頤指氣使的樣子,知道對方的身份,恐怕不僅僅是有錢的土財主而已。但對方這把年紀,估計也非爭風吃醋什么的,只是講個排場這樣。

老鴇笑了笑道:「客官,好大的手筆,奴家這就去看看顏姑娘,讓她抽身來給客官敬一杯酒。」

說完老鴇不動聲色將銀子收入囊中,然後轉身離去。

張位喝了一杯悶酒對林延潮道:「而今因妖書案,張誠已是失勢,取而代之必是田義此人。以今日田義清算我的架勢,老夫就算沒有妖書案也難安其位,辭相是早晚的事。現在輪到你了,宗海你入閣不過一年,即將當國,不似吾與趙蘭溪在官場蹉跎歲月,而今熬白了頭,想干一番大事,也是有心無力,真是再羨慕你不過。」

林延潮欲說話,張位又道:「什么是有心無力?吾羨慕讀書做官之人故而立志,此為心也,但恨不能有始有終,此為力也,此為有心無力也。」

說完張位舉杯,林延潮默然片刻也是陪他同飲道:「次輔,吾本欲勸你,但你既說有心無力,我想起當年王太倉也與我這么說過。」

張位嘆道:「是啊,似王太倉這等君子從不爭什么,越舍才越是得。」

林延潮與張位說話之間,這時門一開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在老鴇款款步入雅間。

老鴇笑著道:「貴客來此,如玉失禮不能遠迎,特自罰一杯向貴客賠罪!」

顏如玉笑語嫣然的樣子,正要飲酒。

「且慢!」張位出聲打斷。

除了林延潮外,眾人都是臉色一變。

但見張位言道:「你是翠悅樓的頭牌,除了以色事他人外,必有什么長處。這世上能出頭者,必是忍人不能忍,能人所不能,你是忍也?還是能也?」

顏如玉聞言微微驚訝後笑道:「這位客官說笑了,頭牌不過是外人給的區區薄名而已,至於客官的話,在奴家看來忍就是能,能不就是忍嗎?」

張位聞言撫須大笑,對林延潮道:「宗海,你看這顏姑娘能否坐下來與你我喝一杯酒。」

此話眾人聽了都是笑了笑,這等口氣,難道這翠悅樓頭牌還不能坐下來與他們喝一杯酒。」

顏如玉一飲而盡後道:「兩位客官失陪,如玉還有貴客。」

張位笑道:「是什么樣的貴客?」

「是倉場侍郎的三公子,宴請來京的河道官員。」

「無妨,」張位說完對一旁的仆役吩咐道,「拿老夫的帖子,給顏姑娘的貴客,讓他今晚不要等了。」

仆役稱是一聲離去。

過了片刻,仆役回來默不作聲站在一旁,也沒說事情辦妥了還是沒辦妥。

但老鴇見此不安心,走出雅間正要吩咐幾句,卻見那位不可一世的倉場侍郎的三公子已是與幾名官員,躬身站在雅間外的走廊上,一臉小心的樣子。

老鴇見此大驚,回身看去但見那位老者正與顏如玉談笑風聲。

酒過三巡。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張位大笑吟詩後,端起酒杯道,「酒是二十年一釀的美酒,佳人自也是二八佳人,可惜老夫卻不是二十年前了。」

「正如今日之事,老夫是放手一搏,因為老夫知道沒有二十年後了,若是當年老夫未嘗不忍一忍,當然也為官低位卑時為不敢為之事。宗海,老夫真羨慕你,當此盛年,正是為國為民一展抱負的時候,揆地之任在你再好不過,但難就難在戒急用忍,守住本心二事上。」

張位說完,一旁的顏如玉聽了宗海二字,抬頭頻頻目視林延潮,眼底綻出光來,但她知道分寸未出一語。

林延潮道:「次輔醉了,宗海豈有這個本事。」

「功名不醉人,人自醉也,酒興到此為止,走吧!」

說罷張位起身走出房門去,林延潮也離去,而顏如玉則恭身行禮相送。

不久自有人來交代顏如玉不可將今日的話泄露半句。

妖書一案,余波落下。

先是刑科都給事中侯廷珮上疏彈劾張誠。

史筆有雲,往日張鯨之逐,言路彈章山帶積,至內旨嚴罪張誠,事後助焰者,則僅廷珮一人而已。

確實如此,以往彈劾張鯨時,申時行,6光祖各率兩京官員彈劾,而至張誠失勢時,只有一人而已。

張誠被免後,去南京養老,算是得了善終。

至於田義繼張誠掌司禮監印,兼掌酒醋面局印,總提督禮儀房。

這些職務雖是重要,且油水豐厚,但田義終不能如張誠那樣同時兼任提督東廠。提督東廠事交給了另一秉筆太監孫暹。

可見天子對於田義還是心底有所疑慮,不敢全部信任。故而司禮監對於內閣,百官的制約,於田義任上終不如張誠之時。

以往張誠為司禮監掌印時,是可以與輔抗禮。至田義時,只與閣臣抗禮,遇輔則避道。

張誠失勢後,眾人都以為張位也要走。

哪知楊鎬在朝鮮三戰三捷,甚至連有鬼石曼子之稱的倭軍名將島津義弘也在他手中慘敗。

這時豐臣秀吉重病,倭軍向明朝求和,約定每歲向大明朝鮮入貢百萬兩白銀。

張位上疏求退,卻因朝鮮之功,為百官一並挽留。天子也不得不挽留張位,只將妖書怪罪於戴玉衡,將其戍邊。

但張位去意已決。

有了一年近百萬之巨的白銀,如此相當於明朝掌握了倭國的石見銀山等等,此產量足夠明朝行銀幣。

然後大臣提議在朝鮮鑄銀幣行,不少大臣紛紛上疏響應。

而這時張位上疏要求天子以八銀二銅鑄銀,最後兩邊各退讓一步,改七銀三銅。

此事成後,張位上疏求去。

天子也巴不得張位走人,但最後還給了他以文華殿大學士之榮下野。

比起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張位因妖書案革職為民,遇赦不宥,已是天差地別。

張位走後,天子讓久疾的趙志皋回閣主事。

卻說趙志皋,張位當年因反對張居正奪情,一起被貶為州同知。

而後又因申時行舉薦同時入閣,當時有人寫了一詩諷刺二人『龍樓鳳閣九城重,新築沙堤走相公,我貴我榮君莫羨,十年前是兩州同』。

如今張位離去,只余趙志皋一人。

眾人都以為趙志皋年事已高,繼張位之後馬上要退了,哪知趙志皋又精神抖擻地返回內閣。

閣中除了大事由趙志皋參與相商外,其余票擬都由他心腹議改後再與次輔林延潮,三輔沈一貫商量後再行票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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