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番外(5)(2 / 2)

娶魏家女是為各取所需,拿來當擺設的,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搖了搖頭,想回內室翻看卷宗,余光掃見那食盒,遲疑了下,隨手拎了起來。

……

兩書閣里,今日仿佛格外熱鬧。

攸桐了離開沒多久,傅德清又健步走了過來,到了書房外,仍是叫杜鶴去跟傅煜通稟了聲,等杜鶴開門請他進去,才抬步而入。

書房里仍是往常的模樣,殘劍冷厲,桌椅古朴。

不過,仿佛有哪里不同。

傅德清瞧著兒子,打量了一番,聞到一股斷斷續續的香味,驟然反應過來——

傅煜素來自持,行事亦規矩苛刻,這書房里擺著滿架珍籍和卷宗文書,為免蟲蠹,平素只放些樟腦。傅煜偶爾留在府中不出門,晌午用飯時,也多是到外面的廂房里,甚少將飯菜端到書房過。

今日躲在書房里吃飯,倒是罕見的事。

傅德清覺得訝異,同兒子走進內間,一眼就瞧見了紫檀桌上的食盒。

食盒漆紅雕花,旁邊擺著四個碟子,糖燒小芋苗里零碎撒了松仁,軟腐皮裹上核桃仁炸得酥黃,配上青筍、茭白,澆上麻油,像是外頭酒樓的名菜素黃雀。另外兩道,則是煮熟後拆成細絲再涼拌的辣煮雞,及混了火腿爪、去骨豬肉爪和羊肉爪的煨三尖。旁邊配了碗牛肉羹,有葷有素,再加香噴噴的米飯,倒是豐盛。

方才那斷續的香氣,到得桌邊,也變得愈發濃香誘人。

傅德清並非饕餮,常年行軍打仗,對吃食也不講究。不過碰見美食,總還是想嘗嘗,搛起青筍嘗了嘗,脆嫩鮮香,極是可口。

他就勢坐下,示意傅煜坐在對面,隨口道:「尋常你也不講究吃食,今日這菜色倒是精致。怎么,不怕這飯菜香氣引來蠹蟲,咬壞你滿書架的珍寶?」他性情端方,馭下雖嚴,在兒女跟前頗有慈父之態,聲音亦帶幾分打趣。

傅煜避開他的目光,只管低頭幫他舀牛肉羹,「嘗嘗。」

「聞著就香,想來味道不錯。」傅德清接了,見兒子神色古怪,心里愈發疑竇叢生。再嘗那牛肉羹和炒菜,不像是兩書閣那幾位廚娘重咸重醬的味道,也不是壽安堂里軟爛的火候,不由問道:「別處送來的?」

「嗯,南樓。」

南樓……那就是新娶的魏氏。她送來的吃食,為何要躲在屋中享用?

這里頭似乎有古怪。

傅德清想不通,也知道從這鐵面冷硬的兒子嘴里套不出話,只意外道:「魏氏來過?」

傅煜頷首,因攸桐牽涉著京城里魏家的事,遂將前因簡略說了。

那日蘇若蘭的事鬧出去,傅老夫人頗有幾分不滿,後來傅德清去問安時,便隨口提了一句。傅德清沒將這內宅瑣事放在心上,而今聽傅煜說罷,才算明白因果,道:「如此看來,魏氏行事倒還不算莽撞。不過分放任,也不窮追猛打,算是有點分寸。周姑說她性情很好,我瞧著也不錯,不像京城里探到的那么不堪。」

「嗯。」傅煜含糊應了聲。

「當初大費周折地娶她進門,驚動了滿城親朋。再瞧瞧著吧,她的容貌根底不差,若果真性情合適,進退有度,往後便留她在府里,也不算辱沒你。」傅德清上了歲數,眼瞧著兒子正當盛年卻疏於□□,整日里孤家寡人,和尚似的心如止水,難免為何時抱孫子的事發急。

傅煜瞥他一眼,提醒道:「她心有所屬。」

呵,倒考慮起魏氏的念頭來了!

傅德清覺得新奇,「不是說娶誰都沒差別嗎?這有何妨。」

「……」傅煜無言以對。

初娶之時,他確實心存此念。這些年行軍殺伐,齊州雖美人如雲,卻沒誰能入他的眼,他甚至覺得,這輩子都未必能碰見中意的人,讓他像父親般情有所鍾,終身不渝。既無所愛,娶妻時便只需考慮父母之意、家世門第,姓甚名誰沒差別。所以魏攸桐即便聲名狼藉,做出為情尋死的事,既用得上,他也沒計較,只是不樂意看她,放著當擺設而已。

不過此刻,想到南樓里攸桐的面容,心底里卻仿佛有根刺悄然滋生。

那個女人雖是南樓的少夫人,卻心有所屬。

他……不想碰。

傅煜心底有些微妙的煩躁,轉而道:「父親今日過來,就為這些瑣事?」

當然不是了。

傅德清統帥兵馬,事務繁忙,偶爾跟兒子打趣一兩句便罷,專程登門,自然是有要事。

遂正色道:「南邊遞來的消息,又有流民作亂,擾亂官府。不過這次成了氣候,領頭人是個老兵,十多年前以一己之力守住涼州,卻因與主將不和,拖著半殘的腿南下養傷,銷聲匿跡。如今他帶著千余流民作亂,已攻下撫州一帶數座城池,收整了些兵馬輜重,當地兵將力不能敵。」

這消息令傅煜眸光微緊,「父親覺得,時機將至?」

「見過拿石頭取火的吧?最初幾下只冒些火星,但火星多了,總會竄起火苗。」傅德清斂盡笑意,神情凝重肅然,「你伯父已派人南下哨探,窺測情勢。那邊若是亂了,朝廷必得派兵鎮壓,一場仗耗下來,府庫空虛,皇家的架子還未必撐得住。到時候,便是真正的時機。」

「齊州要做的——」傅煜聲音稍頓,神情隱晦,「厲兵、秣馬。」

傅德清頷首,「這件事關乎機密,交給旁人我不放心。」

「明白。」傅煜長身而起,面上已是一派肅殺。

……

南邊作亂的事被當地官府壓著,京城的皇家高門都沒得到消息,齊州百姓更是無從得知。

世道雖亂,傅家統轄的這數州地界卻還算風平浪靜。

攸桐解了心頭大患,閑暇無事時,也考慮起後路來。

這兩月之間,傅家眾人的態度已然擺得明白,沒打算真拿她當傅煜的妻子。

既是兩家各取所需,待事成之後,她也無需困在傅家,可伺機求一封和離書。

傅德清重情端方,傅煜也非偏私狹隘之人,只消她別得罪了這兩尊大佛,往後在齊州,還是有法子安身立命。到時候,她只消行事低調點,別去觸傅煜這位前夫的老虎須,站穩腳跟後再殺回京城,會比貿然回京有底氣得多。

至於如何安身,思來想去,她擅長又樂意的唯有一件事——吃食。

成為魏攸桐之前,她雖算不上嘗遍天下美食,舌尖嘗過的美味卻數不勝數。且她記性很好,記著多半菜色的做法,回頭找個得力的廚娘調.教出來,足以撐起個獨特的食店。

更何況,她還有火鍋這殺手鐧。

出閣之前,攸桐曾在府中吃過一次涮肉,湯味寡淡,佐料不多,除了煮些肉片,沒添多少食材,煮熟了撈出來,也沒蘸料增味。若非魏老夫人貪熱鬧叫人籌備,沒幾個人惦記那味道。

京師之中尚且如此,別處更不必說。

這天底下,從金尊玉貴的皇帝,到粗茶淡飯的百姓,恐怕還沒幾個人嘗過火鍋的滋味。

攸桐抱了盤糕點,坐在圈椅里盤算,越想越是興奮,索性擱下糕點站起身來。

「春草——」她興沖沖的,待春草進來,便問道:「先前吩咐做的鍋子送來了么?」

「沒呢,工匠還在做。」

「去催催!」攸桐迫不及待,想著鴛鴦鍋里鮮辣誘人的美味,忍不住搓了搓手。

雖說紗屏不及牆壁隔音,但擱在中間,不比小雅間差。

攸桐頗為滿意,因覺得雅間里火盆熏得燥悶,外面日頭又曬得頗暖和,便命開窗透氣,而後叫隨行的春草和木香也坐下。

她倆起初還不敢,因攸桐說桌子空著無用,她也無需多伺候,才敢欠身坐在旁邊。

伙計捧來古朴的木盤,里頭整整齊齊兩溜小竹板,上頭楷書端庄,刻著菜名。

攸桐一眼就瞧見那道手撕白雞,挑出來,又瞧了一圈,選了十香醉排骨、清炒筍尖、醋溜豆芽、椒香芋頭和雞湯煮干絲。外加三碗魚餅湯和糖蒸酥酪,梅花香餅兩樣小食。

伙計應命去了,沒過多久,菜便陸續上桌。

酒樓里的手撕白雞味道果然不錯,雞肉煮得火候剛好,外皮晶瑩剔透,肉絲鮮嫩細膩,上頭淋著去了油的雞湯,再拿調好的醬汁兒拌勻,撒上蔥末椒絲,色相上佳,酸辣可口,開胃得很。那道椒香芋頭算是家常菜了,芋頭做得軟糯,極合春草的胃口。

木香卻是愛清淡的,專揀著筍尖和豆芽吃。

春草見了便打趣,「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還專挑它吃,嘗嘗這雞絲和醉排骨,好吃著呢。」

木香笑著回嘴,「你才長得像豆芽兒呢!就愛清淡爽脆,管得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