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梟雄末路(二)【二合一】(2 / 2)

於是乎,十幾名禁衛軍再次使勁,一個個使出了渾身解數,硬生生讓蕭鸞的雙膝彎曲,接觸地面。

看著蕭鸞被十幾名身強力壯的禁衛軍死死按住,且臉上不知是因為羞辱還是因為用力過度而使得滿臉漲紅,甚至於隱隱有點發紫的跡象。

看到這一幕,縱使是趙弘潤深恨蕭鸞,亦隱隱有些被蕭鸞的骨氣所折服。

他忽然想到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反過來說,可恨之人,怕也未嘗沒有可憐之處。

就拿蕭鸞來說,他本該成為魏國的棟梁之才,駐守南燕,為國守衛邊疆,但因為亡族之恨,使得這位大將之才,這才走上了覆亡魏國的歧路。

從客觀角度來說,蕭鸞的叛離,是趙弘潤的父親先王趙偲一手促成的,這一點無可厚非。

想到這里,趙潤長吐一口氣,平靜地說道:「放開他吧。」

「陛下?」

穆青與諸禁衛軍士卒們吃驚地看了一眼趙潤,隨即按令松開了蕭鸞。

而此時,蕭鸞亦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趙潤,與後者對視著。

在對視了足足數息後,蕭鸞盤膝而坐,在略一遲疑後,正色說道:「我罪惡滔天,如今死到臨頭,也不想辯解什么,更不會哭訴求饒。但我要說,我蕭鸞並非一開始就是亂臣賊子,當年「南燕之禍」,你我都清楚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族)若不反省,縱使今日誅了蕭鸞,他日還是會有李鸞、張鸞冒出來,除之不盡。」

在說這番話時,蕭鸞的心情也很復雜。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必須承認,今時今日的他,縱使不曾被趙潤的人馬擒獲,也難以再撼動魏國了。

他當年之所以能夠成事,那是因為魏國國內有不少人對趙偲的行為不滿——畢竟趙偲弒父殺兄、奪取王位的事,也並非一絲都沒有泄露,只不過當時宗府考慮到木已成舟,替趙偲掩蓋了這件事,且安撫了國內的貴族罷了。

更何況,當年的魏國在經歷「魏王趙慷」那一代後,實力驟降,再加上後來順水軍、禹水軍這兩支魏人寄托重望的軍隊在內斗中同歸於盡,這使得蕭鸞認為自己有機會覆亡魏國——因為這個國家並非那么強大。

但如今,魏國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且登基為君王的趙潤,亦是一位極具才能的雄主,這讓蕭鸞幾乎看不到覆亡魏國的希望。

或許在這種情況下,蕭鸞才重拾作為一名魏人的身份,在臨死前用他的方式勸諫了趙潤。

『……』

聽了蕭鸞的話,趙潤愣了許久。

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他還真是沒想過,似蕭鸞這等惡徒,在臨死前居然會告誡他。

而此時,蕭鸞已整理罷衣衫,正襟危坐,平靜地轉頭對趙鶯、趙雀姐妹二人說道:「丫頭,你還在等什么?」

聽聞此言,穆青抬頭看了一眼趙潤,見後者在猶豫了一下後點了點頭,遂抽出腰間的佩劍,雙手捧到趙鶯面前。

將手中精致的折扇交給妹妹趙雀,趙鶯接過利劍,緩緩走向蕭鸞,懷著莫大的恨意,狠狠朝著蕭鸞的後背刺了下去。

「噗——」

鋒利的寶劍,一下子就洞穿了蕭鸞不閃不避的身體。

而就在這時,就見蕭鸞猛然抬起頭來,將嘴里一口污血吐向趙偲的靈牌。

這出人意料的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目瞪口呆,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懵懵地看著先王趙偲的靈牌,沾染了幾許鮮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見自己得逞,蕭鸞不由地暢笑起來。

「你——」

趙潤見此大怒,朝著蕭鸞怒目而視。

然而此時,卻見蕭鸞亦目視著趙潤,用一種無法言喻的口吻輕聲說道:「你跟他不同,你會是一位明君……多謝你的仁慈,我大魏的君主,使蕭某在死前,能不辱南燕蕭氏之名。」

說罷,他的雙目漸漸變得無神,隨即,他頭顱無力地下垂,再沒有動靜。

「……」

「……」

整個靈廟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看向趙弘潤,卻見這位年輕的君主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與縱使被濺了一身血但依舊滿臉大仇得報笑容的趙鶯不同,此時此刻的趙潤,心情卻非常的復雜。

可能是因為處死蕭鸞的過程,與他曾經幻想的過程截然不同,亦或許蕭鸞那從容赴死的氣概讓趙潤對其心生了幾分敬意。

是的,即便親眼目睹蕭鸞亡故,但趙弘潤心中卻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反而有種莫名的空虛,以及一種深深的遺憾,大概是惋惜於蕭鸞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本來成為他魏國棟梁的將才,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

不過即便如此,趙潤還是沒有阻止穆青將蕭鸞的首級砍下來,放置在怡王趙俼的靈牌前,充當祭品。

因為當初在怡王趙元俼的靈堂上,趙弘潤發過這樣的誓言。

但是,為何感覺如此空虛,甚至於還有種莫名的惋惜呢?

趙潤默默地看著趙鶯、趙雀姐妹倆用蕭鸞的首級告慰了六叔怡王趙元俼的在天之靈。

用蕭鸞的首級告慰六叔在天之靈,這是趙弘潤曾經不止一次幻想過的事,但當真正達成時,趙潤卻不知為何感覺有些索然無味,仿佛對蕭鸞那刻骨銘心的仇恨,都在蕭鸞咽氣的那一瞬間而煙消雲散。

臨近黃昏時,諸人收拾靈廟,清理地上的血跡,准備返回大梁。

此時,穆青請示趙潤道:「陛下,蕭賊的屍身如何處置?」

趙弘潤沉吟了片刻,說道:「蕭賊已伏誅,此前恩怨一筆勾銷……將其頭顱縫回去,好生安葬,唔,就安葬在南燕吧,豎碑……南燕侯世子。」

「……是。」

穆青抱拳領命,他也感覺出,趙弘潤在大仇得報後,似乎情緒不高。

回到大梁的當晚,可能是因為大仇得報的關系,趙鶯非常罕見拉上妹妹,主動與趙潤赴巫山雲雨,干了個酣暢淋漓。

但即便如此,當晚深夜趙潤還是失眠了。

無心睡眠的他,沒有驚動趙鶯與趙雀姐妹倆,僅帶著大太監高和與兩名小太監,走出甘露殿,坐在甘露殿外的石桌旁。

「陛下,夜里風涼,還是回殿內吧?」

大太監高和在旁勸說道。

趙弘潤搖了搖頭,今日蕭鸞的死,讓他莫名的悵然,此刻唯有舒爽的涼風,能夠安撫他復雜的心情。

蕭鸞該死么?

當然該死!

就連蕭鸞本人也承認,這些年來他惡跡斑斑、罄竹難書,為了其覆亡魏國的目的,不知殘害了多少忠良,這樣的惡賊不殺,簡直天理難容!

但又如蕭鸞所言,他也並非一開始就是亂臣賊子,事實上趙潤的父王趙偲在奪位登基時,蕭鸞亦功不可沒。

客觀地說,蕭鸞這件事,趙弘潤他父王趙偲也有一半的責任,而另一半的責任在蕭鸞自身,被仇恨蒙蔽的雙目。

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再計較這些已經毫無意義,因為這場恩恩怨怨的當事人,無論是趙弘潤的父王趙偲、六叔趙俼,亦或是蕭鸞,皆已過世。

忽然,趙潤開口問道:「高和,你說蕭鸞他留在衛國做什么呢?……即是前一陣子,他在衛國范縣被衛將夏育擊敗之後,也不曾向齊魯兩國逃亡,當時他若向齊魯兩國逃亡,說不准還能逃過一劫。」

「咦?」高和愣了愣,隨即猜測道:「大概是因為年紀吧。……據奴婢所知,蕭賊已年近五旬,甚至於過了半百也說不定。他在我大魏花了二十年光陰,才使蕭逆與伏為軍成為我大魏心腹之患,但他已沒有又一個二十年卷土重來……」

「有道理。」

趙潤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心中回想起今日蕭鸞伏誅時的神色——當時的蕭鸞,臉上並無不甘。

為什么呢?

『……大概是父王的駕崩,讓蕭鸞也失去了報復的動力吧。』

趙潤暗暗猜測道。

他覺得這個猜測很有可能,否則,如何解釋曾經在魏國攪風攪雨的蕭鸞,在先王趙偲駕崩之後,就老老實實地呆在衛國的頓丘,操練麾下的軍隊呢?

搞不好,在先王趙偲駕崩之後,蕭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要干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活著,反復告誡自己「覆亡魏國」的決心。

當然,這一些只是趙潤自己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

這一晚,趙弘潤在殿外坐了許久,也胡思亂想了許久。

次日,朝廷准備昭告天下,向國人宣告了「國中首惡蕭鸞伏誅」的消息,且再次大赦天下,趙弘潤被圈禁在小黃縣的兄長趙弘信,亦得到了減免三年之刑的特赦。

如果說齊王僖的過世,意味著中原結束了齊國稱霸的時代,如果說魏王趙偲的死,意味著舊時代的完結、新時代的到來,那么蕭鸞的伏誅,對於魏國而言,亦影響巨大,這意味著魏國終於結束了內亂重重的舊時代,徹底擺脫了蕭氏余孽與伏為軍的陰影。

不過細說起來,魏國其實也並未有什么變化——畢竟,魏國境內的蕭逆與伏為軍,早就被鏟除、策反地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風浪來。

過了幾日後,蕭鸞之死帶給趙潤的惆悵,以及大仇得報後出現的空虛,逐漸得到填補。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趙潤得到了來自衛國的消息:衛瑜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當時正在喝茶的趙潤,噗地一聲將嘴里的茶水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前來稟告此事的高括:「誰?誰死了?」

「衛瑜,衛公子瑜。」高括一臉嚴肅,沉聲說道。

「……」

趙弘潤張了張嘴,簡直難以置信。

他那個看似瘦弱、內心卻有遠大抱負的表兄衛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