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彼此都抿過一口,並且將其暫時放下之後,左侍郎朱瑾咳嗽一聲,問道:「不知兩位尊使此番出使我大魏,所為何事?」
一提到這事,楚使黃砷心中便暗自嘆息,畢竟他很清楚,他此番所肩負的,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任務。
但奈何這是他楚國君主熊拓的命令,黃砷雖然心中並不贊同,也只能硬著頭皮表露來意:「是這樣的。……我方希望貴國能有所克制,停止攻打韓國、齊國的不義征戰。」
聽聞此言,左侍郎朱瑾心中輕笑了一聲,但面色卻是立刻就板了下來,生硬地說道:「尊使,敢問這是楚王的意思么?」
「是……」黃砷硬著頭皮說道。
只見朱瑾眯了眯眼睛,輕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太荒謬了!……韓國率先對我大魏宣戰,我大魏只是予以還擊……」
此時黃砷好似也豁出去了,正色打斷道:「貴國對韓國宣戰姑且算做反擊,可攻打齊國又是為的哪般?……此事名不正、言不順,乃不義之戰!貴國乃是霸主之國,誠應當維持中原各國和睦,不宜興不義之師……」
聽聞此言,朱瑾亦厲聲說道:「齊國乃順良耶?……齊國表面恭順,背地里則勾結韓國,暗中相助,實屬韓國之同謀!……貴國乃我大魏盟國,理當和我大魏聯合,征討不義,卻奈何袒護奸邪?」
聽到這聲質問,黃砷亦不落聲色地說道:「然而貴國與齊國的戰爭,卻已損害了我大楚的利益……自前幾年我大楚攻克泗水、東海兩郡之後,我國君主宅心仁厚,見這場戰爭傷及眾多,便停止戰爭,致力於恢復楚齊和睦……近兩年來,我大楚與齊國互通有無,彼此皆有得利,奈何貴國對齊宣戰,致使楚齊之商事大受影響……」
「哈哈哈。」
左侍郎朱瑾聞言哈哈大笑。
他為何發笑,無非就是覺得黃砷純粹是顛倒黑白,睜著眼睛說瞎話罷了。
楚王熊拓宅心仁厚故而停止了那場楚齊戰爭?嘿!
分明就是你楚國撐不下去了而已!
想到這里,他冷笑道譏諷道:「楚齊之商事大受影響?莫非指的是貴國從韓國購置的那些軍備么?」
「非也!」黃砷神色不變地與朱瑾對視著。
二人足足對視了有十幾息。
隨即,黃砷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總而言之,我國君主希望貴國看在大局的份上,看在楚魏兩國邦交的份上,停止這次不義之事,好讓我壽郢對國內利益受損的商賈、貴族有所交代。」
聽聞此言,朱瑾搖頭說道:「恕難從命!」
話音剛落,就見在旁的楚國副使焦穆有些驚愕地問道:「朱侍郎,這么大的事,你不稟報魏王,竟欲擅自做主?」
朱瑾:「……」
黃砷:「……」
不知為何,班房內忽然呈現詭異的寂靜。
非但禮部左侍郎朱瑾轉頭看了一眼焦穆,就連楚國的主使黃砷,亦瞥了幾眼焦穆,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良久,左侍郎朱瑾咳嗽一聲,說道:「總之,征討齊國是我國君主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雖魏楚兩國乃是盟友,但在這件事上,恕我大魏不能答應……」說罷,他看了一眼焦穆,補充道:「事實上,這也是我國君主的意思。」
黃砷聞言點點頭,開口正要說話,就見焦穆眉頭一皺,不悅說道:「朱侍郎切莫把話說得太滿。……你可知道,若貴國拒絕了我大楚的要求,會造成什么樣的後果么?」
『……』
左侍郎朱瑾盯著焦穆看了三息,忽然嘴角一揚,語氣莫名的地說道:「本官當然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後果。事實上,黃砷大人知道,貴國的君主熊拓陛下也知道,好像似乎就只有尊駕……還被蒙在鼓里?」
焦穆聞言眉頭一皺,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見黃砷伸手虛攔一下,示意道:「夠了。」
焦穆不解地看向黃砷,卻見黃砷直視著朱瑾,沉聲說道:「倘若貴國果真一意孤行,那在下只能表示遺憾……為了維護我大楚的利益,我國或將協助齊國,抵制貴國此番的不義之戰。」
聽聞此言,左侍郎朱瑾淡淡說道:「那我大魏,也只能為痛失一位盟友而感到遺憾。」說到這里,他板起臉來,又補充道:「但願貴國不會後悔。」
二人對視了一眼,隨即,黃砷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即刻返回壽郢,將貴國的意思稟達我國君主。」
「不送。」朱瑾冷著臉淡淡說道。
在臨離開前,楚國的副使焦穆恨恨地說道:「你等會後悔的!」
此時朱瑾正端著茶盞抿茶,聞言一愣,饒有興致地抬起頭來看著那焦穆,以及焦穆身邊表情有點無可奈何的黃砷。
「呵。」
朱瑾冷哼一聲,不作回應。
此後,楚國使者黃砷、焦穆二人返回客棧,收拾行囊,立刻離開了雒陽,返回楚國。
而禮部左侍郎朱瑾,亦在黃砷、焦穆二人告辭離開之後,親自前往王宮,面見魏國趙潤,將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後者。
在聽完朱瑾的講述後,趙潤搖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太明顯了……熊拓那家伙找不到別的借口了么?」
正如趙潤所說的,其實楚使黃砷此番前來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攪黃』魏國與楚國的聯盟關系,畢竟不這樣做的話,楚國作為魏國的盟國,實在不好背棄魏國倒向韓國與齊國。
而禮部左侍郎朱瑾因為早早就得到趙潤的授意,因此也對黃砷的來意心知肚明。
不誇張地說,朱瑾與黃砷純粹就是頗有默契地演了一場「談判談崩、魏楚失和」的戲碼罷了,至於黃砷的副使焦穆……
在趙潤看來,純粹就是他熊拓送來挨宰送死的,方便楚國對魏國開戰。
只是不知那焦穆跟黃砷是什么關系,後者在關鍵時候制止了前者,否則,只要焦穆再口無遮攔地說幾句,說不准就會死在魏國。
當然,話雖如此,但魏國這邊也沒有必要殺一個不明就里的副使對不對?搞不好這還是熊拓的借刀殺人伎倆,借魏國的刀,鏟除異己,順便拿這件事做文章,在道義上占據主導。
這也正是朱瑾當時沒有理會那焦穆的原因。
「熊拓那廝,據朕所了解,並不喜陰謀手段,沒想到當了楚王之後,哼哼,似這種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的伎倆,亦是信手拈來……」
在嗤笑了一聲後,趙潤搖搖頭,走向書房正中央的一張桌案,只見在這張桌案上,平鋪著一副大略的中原各國地圖,而從旁,三三兩兩散落著一些小巧精致的木質木塑,大概有三個指節大小。
有的是手握長槍的步兵木雕,有的策馬凌空的騎兵,造型不一而足,栩栩如生。
只見趙潤拿起其中一枚長槍兵的木雕,放在眼前端詳了片刻後,隨即啪地一聲將其放置在地圖上代表楚國疆域的區域內。
至此,這份地圖上代表韓、齊、楚、魯、越幾國的區域內,皆各放置了一枚造型各異的士卒木雕。
此時,就見趙潤在凝視這張地圖許久後,忽然彎曲右手食指,啪地一聲將放置在韓國區域內的那枚士卒木雕給彈飛了,隨即,啪啪啪啪連響,將其余幾個木雕陸續彈飛。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中魏國西側的秦國區域。
只見他的食指按在那枚士卒木雕的頭部,輕微地來回搖晃,仿佛是在猶豫是否應該將其像前幾枚士卒木雕一樣彈飛。
在足足沉思了好一會後,他這才收回右手,負背雙手,凝神注視著地圖上那唯一一枚還立著的士卒木雕,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唯一的變數……么?」
他喃喃自語道。